“母亲给四姐姐说的是鸿胪寺卿王大人的独子王淮新。”见四娘子难得扭捏起来,五娘子便解了三娘子的疑。
    “鸿胪寺卿……”三娘子对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这门亲事是母亲说来的吗?”记忆中,秦氏好像也和王夫人并无什么往来,这般突然,三娘子总怕会有什么不妥。
    “不是,是大哥哥。”四娘子这才缓声接过了话,“这位王公子好像是大哥哥的同窗,如今在国子监当值。”
    一听这姻缘是许世嘉所牵,三娘子心中便松了一口气,进而愉快的笑道,“大哥哥看人还是很准的,若这位王公子和大哥哥是同窗,那年纪应该也相差无几,这般年轻,就能在国子监当值谋政,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说到底,许世嘉对四娘子的事儿是真上心。
    这个王淮新,父亲是鸿胪寺之掌,那从小一定是礼教皆严、文墨尽染的,且他又是家中独子,那就说明王大人屋内很有可能并无妾氏通房,也就是说如果四娘子运气真的好,很可能就会碰到一个奉行一夫一妻禁不纳妾的清流之家。
    而独子独门,这婚事若真成了,那四娘子以后只要诚心实意的侍候好公婆,管教好孩子即可,高门大户里那些叔伯明争、妯娌暗斗的糟心事儿,四娘子连半件都不会碰上。
    这样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也难怪秦氏会着急着想点头,便是三娘子这个做姐姐的,听着也是心动的。
    可是……
    想着想着,三娘子忽然一转念,视线就停在了五娘子那日渐明媚如画的脸庞上。
    同为许家女。同有手足亲,如果和四娘子这样一比,五娘子的婚事确实是让人不喜的。尤其现在沈初平竟还厚着脸就这么在许家住了下来,名不正言不顺,让人觉得硌得慌。
    毕竟你要说他是来打秋风的,可沈家并非落魄之门,在平溪偶遇的时候,三娘子还注意到,沈初平的衣着打扮很是体面,身边也有小厮跟着,看上去不像是个缺斤少两的穷酸公子。
    可你要说他是诚意来谋仕途求官路的,但他偏偏一门心思想走后门攀捷径,毕竟就像刚才五娘子说的,他还没有明媒正娶许家五姑娘呢,却已经开始坐享许家的人脉之利了。
    可是,苏小莲呢?
    三娘子想着想着,心中不由一怔,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上一世,她嫁进沈家的时候,苏姨娘就已经住在沈府里了,沈初平和苏姨娘的牵绊,不过就是怜香惜玉日久生情罢了。
    但这一世,沈初平竟如此堂而皇之的准备在帝都扎根落脚了,那么那个让他曾经爱的轰轰烈烈的女子呢?是在沈府独守空房等君归兮呢还是这一世,两人根本就没了郎情妾意的那种牵绊呢?
    三娘子忽然起念,或许,她其实可以借了五娘子的亲事来让余安查一查沈初平的底!
    话说这天下午,当浣莲水榭的赏春宴结束以后,陆云姗趁着用膳以前的点儿,特意先来了一趟桃花坞。
    当时,三娘子正在和司棋说话,一见陆云姗进来,三娘子便把涨红了脸的司棋给遣了下去。
    陆云姗眼见着这个脸生的小丫头眼底泛着湿意,又见三娘子脸上也不见和悦,脚下步子不由一顿,“二嫂若是忙,那我就回去了。”
    “诶,不过就是因为昱哥儿的事,没什么忙不忙的。”三娘子苦笑了一下张罗陆云姗过来坐,对她竟是没有半句遮掩的。
    陆云姗便问,“哥儿怎么了?”
    “前两日我让哥儿单住开了,又差了两个新来的小丫鬟去服侍。可新人到底拘谨,妈妈一个没见着,就差点被哥儿骑到头上去了!我左右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叮嘱了两个丫头几句。”
    主仆相处,姿态很重要。尤其眼下司棋和侍书二人才刚开始伺候昱哥儿,若这一开头就让昱哥儿拿捏住了两人的脾气,那往后估计在思懿居。昱哥儿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三娘子以为,纵使他是陆承廷的嫡子,可小辈就该有个小辈的样子,这恣意生事、喧闹耍性的脾气,是万万不可帮其助长的。
    “宣姐姐过世后,我和二哥提过昱哥儿的事。不过那时候哥儿还小,没了女主人的桃花坞总也是乱糟糟的,好像怎么都不是一门心思对付孩子的时候。”陆云姗也叹了一口气,“后来,二哥的心思也淡了,我一个做妹妹的,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多亏了现在有你,不然总让孩子们这么荒废下去,想想也是可惜的。”
    三娘子无奈的跟着点了点头,忽然就清了嗓子道,“别提这些头疼的事儿了,怎么样,今儿水榭那里大家都玩的尽兴吗?”
    “都好呢。”陆云姗也跟着眼露笑意道,“四娘子瞧着好像格外的高兴,席间还多喝了两杯酒。”
    “只要出来玩,她都是高兴的。”三娘子抿嘴,也不怕揭了四娘子的短。
    陆云姗闻言“咯咯”一笑,半晌才敛声道,“对了,这个月十六那天,二嫂愿意和我一起进宫去看看姑姑吗?”
    “蕙妃娘娘?”三娘子一愣,“娘娘有说要让我进宫吗?”
    “我每逢双月十六这一天就会进宫去看看姑姑,之前二嫂还没过门的时候,姑姑确有提过想让你跟着我一道进宫去坐坐的。”
    “这……没有宫帖,不大合适吧?”三娘子有些心动,毕竟她理应是要去谢谢蕙妃这个红娘的。可想着皇宫森严,她一个妇道人家这般随意进出好像显得不见礼数,便还是犹豫了。
    “二嫂别多虑,咱们进宫不过就是私见,若是你去了。姑姑肯定会高兴的。”但陆云姗却说得尤为诚恳,满眼真挚的看着三娘子。
    三娘子一想,四月十六,若陆承廷在豫州没什么耽搁的话,他应该是已经回来了,便道,“不如这样,等你二哥回来了我问问他再做定夺?毕竟是去娘娘的寝宫,若是太过冒然,便就是咱们小辈不懂规矩了。”
    陆云姗闻言想了想,也觉得三娘子的话有些道理,且她又知道三娘子此番不过是为了小心行事,便也不再勉强,只笑着应声点了头……
    两人随即又聊了一些闲话,三娘子方才亲自将要赶去霁月斋用晚膳的陆云姗送出了桃花坞。
    第二天一早,三娘子在陪着仪姐儿写完了字以后,便差人去唤了余安。
    余安来的很快,照旧的素衣长褂,墨发高束,神色无波。
    “昨儿桃花坞闹的那一场,余管事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三娘子开门见山,见余安浓眉微挑,她便继续道,“我昨日情急,借了余管事的名头给宋姨娘定了去处,等二爷回来我会和二爷解释的,余管事不用担心。”
    “夫人不过是说出了二爷日夜所念,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余安也很妙,轻轻松松就将三娘子的窘迫给化解于无形了。
    三娘子微愣,半晌才笑道,“难怪二爷这么爱和你闲聊,余管事这深谙人心的本事,我只怕是要望尘莫及了。”
    “夫人谬赞了。”余安恭谦的福了福身,倒也是受之泰然的。
    不过三娘子很喜欢余安的性子,而且随着两人私下谋事的机会越来越多,三娘子也愈发的明白了陆承廷为何会对余安这般的放心信任了。
    她以为,做奴才,有两个境界。
    这第一种境界呢,是以奴为本,仰主为尊。
    说白了其实就是安安分分谨遵本职,做好主子让你做的每一件事,不存二心,不弄玄虚,不贪邪财,不搬是非,视为忠奴。若要寻个例子,三娘子觉得子佩算得上是一个好苗子。
    而第二种境界就比较高了,是以才为本,平主为尊。
    怎么说?就像余安这样,他其实不过就是陆承廷养着的一个奴才,可是不管是面对陆承廷还是自己,余安是有敬无畏,有尊无卑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奴籍贫者,他凭胆色和能力侍人,忠心之下也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总能让三娘子有一种亦师亦友的感觉。
    和这样的人相谈,是爽快省事的,通常就算三娘子词不达意,余安也能很好的揣测出她的心思。
    三娘子觉得。自己身边的子衿算得上和余安是同类人,只可惜子衿毕竟年纪太小,眼界也远不如余安那般宽广,到底还是欠了火候的。
    想到这里,三娘子便愈发的自在了起来,听着余安那不卑不亢的回答,她不见半点犹豫的就说道,“那宋姨娘的事就要劳烦余管事费心了,想来余管事应该知道要把宋姨娘送去哪个庄子上吧?”
    “田蒲夏家村有个清苑庄,庄子上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人,适合宋姨娘去静一静心念。”余安张口就回,似早就已经安排了妥当。只等三娘子吩咐了。
    三娘子一听,泯了从心里泛上的最后一丝悲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正色的转了话锋,“还有一件事,想烦请余管事私下帮我查一个人。”
    “夫人请说。”
    “江宁双杨巷沈府的公子,沈初平。此人如今就在帝都,暂住在我娘家府上,母亲想着要将他与我五妹妹说亲,可今日云姗宴请,我妹妹过府叙旧,我才知道这个沈公子心思不正,实难托付,便想让余管事再帮我打听打听,免得我眼拙,让妹妹错失了良缘。”三娘子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平和又淡然,事实上,此时此刻,她心内却是格外的翻腾的。
    毕竟,她相信只要余安出手,沈初平的身家底细一定会被他翻个底朝天的,那么只要苏小莲这一茬还在,那五娘子这婚事也就能黄了一大半了。
    虽然如今她已出嫁,每次见着四娘子和五娘子便觉得两人是一样招人疼爱的,可是,四娘子从来都是轮不到她来操心的,但五娘子,三娘子却私心希望她能过的更好更舒坦些。
    余安闻言,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在三娘子诚意的道谢声中安静的退了下去。
    不多久,闻雨轩那边就传出一声尖锐的哭喊,那撕心裂肺的回荡直击三娘子的胸口,她当时正在整理案头散乱的书卷,闻声便是一震,然后整个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挺了个笔直。
    “妈妈,那个清苑庄……既是个庄子,为何住着的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屋子里,单妈妈正好送了汤药进来,三娘子一见她,忽然就如获大赦一般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单妈妈一愣,思绪飞快一转,多少就猜到了三娘子这问题的来意,便解释道,“那个庄子里住着的都是陆家几代人中犯了错的旁亲家室,夫人放心,宋姨娘去了那里,自有下人照应,只要姨娘诚意悔改,这辈子也不会再吃什么苦了。”
    一阵苦涩骤然透入三娘子的鼻息,她视线微移,这才看到单妈妈手上端着的汤药。
    昨儿晚上三娘子睡的格外的浅,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几乎彻夜都没有消停过,好不容易挨到了破晓微亮之际,她方才裹着被子瑟瑟的眯了小半刻钟。
    是以之前等仪姐儿走了以后,她想了想还是吩咐了妈妈去给她熬一剂药,免得今儿晚上再睡不踏实。
    汤药虽苦,却暖湿脾胃,一碗稠汁下肚,三娘子这才多少缓过了神,便立刻吩咐单妈妈道,“妈妈先去把姐儿接出来吧,我让子佩去和余管事说一声,让她们母女俩再见一面。”
    其实早上仪姐儿来她这里练字的时候,三娘子也瞧出了她脸色不好。想必昨晚,伺候她就寝的彩衣已经将宋姨娘将要被送去庄子的事儿告诉她了。
    三娘子看得出仪姐儿的坐立不安,也看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但是三娘子没有主动提起,所以这一整个早上,仪姐儿便就没有问一个字,没有求一句情。
    小小的姑娘,这般的隐忍。三娘子是看在眼中的,亦是格外心疼的,但规矩就是规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之前宋姨娘出手太频繁,做事又不留余地,她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所以三娘子即便心疼,却没有一点后悔。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宋姨娘走以前,给仪姐儿留一点慰藉罢了。
    单妈妈很快就应声跑了出去,半刻钟以后,仪姐儿就红着眼眶咬着嘴唇慢慢的走了进来。
    三娘子静静的坐在桌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你可知,你姨娘是犯了错才被送去庄子上的?”
    见仪姐儿垂着头默默擦着泪,三娘子心一软,声音便轻了一些,“有错当罚,这是家规,你放心,庄子那里不缺了吃穿,你姨娘过去不会受苦的,只要你姨娘的心思能静下来,往后还会有好日子的。”
    “母亲……”仪姐儿这才堪堪的抬起了头。目光忽闪,隐约透出了孩童该有的慌张和不安,“姨娘是因为哥儿才……才被……”
    “不是。”三娘子淡淡的摇了摇头,她不希望仪姐儿把问题想的太复杂,“先生教你启蒙,三字经里有这么一句,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你可记得?”
    “记得。”仪姐儿声若蚊吟。
    “你母亲的错,等你再长大一些便能更明白一点。”三娘子只点到为止,“不过错不为耻,善莫大焉。”
    “父亲会不会就这样把姨娘给忘了?”见三娘子大有就此收了话锋的意思,仪姐儿忽然着急了。
    三娘子一愣,从容的摇头道,“只有看见你,你父亲便不会忘记你姨娘的,可是……你姨娘实实在在是伤了你父亲的心的,且不管是你还是昱哥儿,你姨娘都没有用心替你们着想过一二,这,才是你父亲最忌讳的。”
    着想吗?仪姐儿缓缓的低下了头,忽然又觉得心里开始堵得慌了。
    想刚才。单妈妈匆匆的将她从先生的课上喊出来的时候,她就猜到肯定是姨娘那儿出事了。
    亲生母亲,即便平日宋姨娘再疼爱昱哥儿,可那血缘却是连着筋脉的,仪姐儿害怕了,真的怕一眨眼的工夫宋姨娘就被人带出府了。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在府里肆意狂奔过,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远远的,隔着万绿缀红的花丛,她就看到宋姨娘那百般挣扎、疯癫扭动的身影。
    “仪姐儿,姐儿!那个女人向来喜欢你,你去……你去求求她,你去求求她不要把我送去庄子上。”看到了一步一步靠近的女儿,宋姨娘猛的就挣脱了旁人的钳制,一把冲上前就抓住了仪姐儿的双臂,神色狰狞,竟叫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欲绝的哭还是在癫狂的笑。
    “姨娘……”仪姐儿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让你说没有用,你就是个赔钱货,根本入不了许氏的眼,你去找昱哥儿,去找哥儿,对,对,只要哥儿还在,我就不能走,哥儿晚上还要我陪着才肯睡呢,对……”宋姨娘语无伦次,发髻早已经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松散垂落,没了平常精心描绘的妆容,她的脸看上去憔悴得几近惨白,整个人已全然没了之前的貌美芳华。
    “姨娘,我会帮你去和母亲求情的。”仪姐儿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好不容易抬起手,轻轻的擦去了宋姨娘脸颊上湿糊一片的清泪。
    有温热的感觉划过肌肤,宋姨娘一愣,忽然握住了仪姐儿已长开的手掌,堪堪得张了张嘴,却终究无力得跌坐在了地上,和个孩子一般放声痛哭了起来。
    仪姐儿无助的站在那里,她其实想上去抱抱她的,抱抱这个努力生了自己,可心思却从来都只在昱哥儿身上的女人。
    她知道姨娘其实并不喜欢她,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不占嫡,不讨喜。
    每次看到姨娘将昱哥儿如个宝贝一般抱在怀里说笑逗闹的时候,她总觉得在这深宅大院中。她找不着自己的方向。分明她有姨娘,还有嫡母,可为何她就是没有昱哥儿有的那种被人疼爱的感觉呢?
    仪姐儿愣愣得低下了头,看着坐在地上与她齐高的宋姨娘,竟忽然觉得心里好像已经没有方才一路跑来时的那种难受了……
    ☆、第102章 御路平?暖玉生香
    这天傍晚,知道厨房烧了一大锅鱼头汤以后,三娘子便命子佩把四个孩子全都从闻雨轩带来了正屋用晚膳。
    而当言哥儿一被子衿抱走,顾姨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左思右想了好半天,终于出了屋子,只身去敲了秋姨娘的门。
    秋姨娘的屋子是东边的那两间,紧挨着之前宋姨娘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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