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相当即跪倒,三呼太皇太后贤明。待韦相呼完了,谢太皇太后冷冷一笑,“我的还没说完,韦相不要急。我的后半句是,让我去,没门儿。”
    靠!
    韦相当真一口老血哽在喉间险把老命给噎死过去,谢太皇太后不理那等无稽之事,与韦相道,“和顺大长公主回朝之事,韦相记得让鸿胪寺安排。”接着就将韦相打发出了慈恩宫。
    之后,柳悦亲自上书朝廷,愿意去庵内为国祈福。
    能做一国首辅的,脸皮就得厚,韦相再拿此事去与太皇太后商议,谢太皇太后是看透了韦相的心,淡淡道,“韦相担心的,不就是皇帝明年亲政的事么。原本是将皇帝大婚定于明年的,既然柳氏要为国祈福,大婚不如暂缓。亲政的事不变,也不必等大婚了,过了年,便叫皇帝亲政吧。”
    谢太皇太后这般大度,很令韦相震惊,谢太皇太后声音仍旧淡淡,“当年太宗皇帝疑我更甚,我一样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韦相觉着我有摄权之忧么?韦相啊,我一生受人猜忌,你觉着,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韦相并不是个口拙之人,但,此时此刻,纵千般巧言也难以说出口。因为,谢太皇太后已允元宁帝亲政,这一允口,韦相那颗属于士大夫的良心立刻受到了无数谴责,韦相羞愧道,“太皇太后之宏伟大度,远超臣之想像。臣,委实有愧。”
    韦相是真的愧了,他以为谢太皇太后是要借着柳氏女为国祈福之事延缓元宁帝亲政,不想,谢太皇太后直接就允了,明年开年就令元宁帝亲政,时间比他们原本预计让元宁帝亲政时间还要早。
    这件事,谢太皇太后都允了。
    就证明,谢太皇太后并没有摄权之意。
    韦相起身,神色郑重,伏地一礼。
    谢太皇太后看着他,“皇帝亲政后,所有的是与非,就是你的事了。韦相,你啊……”这句话,谢太皇太后没有说完,很久之后,韦相才明白谢太皇太后的未尽之意。
    韦相为元宁帝争取到了明年开年便亲政的事,元宁帝喜上眉梢,又是道,“那父皇的遗旨要如何呢?”
    “先帝遗旨令陛下登基,今事出突然,只是国事不可耽搁,想来,先帝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等的。”韦相忍不住为谢太皇太后说话,道,“陛下提前亲政之事,还是太皇太后先与老臣提的,说陛下大了,不能因大婚礼耽搁政务。”
    元宁帝低声道,“朕知道,皇祖母心里一直是疼朕的。”
    韦相又说了请元宁帝厚赐柳氏女之事,元宁帝正色道,“韦相只管放心,朕都晓得,柳妹妹,柳妹妹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韦相很是欣慰。
    满朝文武先是被柳氏女为国祈福的消息中震惊的还没回了神,又给元宁帝明年亲政的事炸的不能置信,这,这,这可太不符合大家对慈恩宫的设想了。
    不待满朝文武回神,这个年就匆匆的过去了,新年一过,元宁帝正式亲政。
    然后,元宁帝亲政第一件事,就是求了谢太皇太后把亲娘曹太后给放出来。谢太皇太后并未直接就允,但态度也不甚激烈,谢太皇太后用细长嘴的小银壶给笼里的百灵鸟添水,道,“只不知她是否真的知错了。”
    元宁帝连忙替母亲说话,道,“皇祖母,母后是真的知错了。”
    “你说她知错,我可是没看到的。”
    谢太皇太后这里不松口,元宁帝过去寿康宫与母亲商量,曹太后咬牙写了封请罪书奉予慈恩宫,谢太皇太后令紫藤封存留档,之后,便让曹太后出来了。
    曹太后出来后也给足了谢太皇太后的面子,亲至慈恩宫请罪,谢太皇太后没听她絮叨,直接打发她回了寿康宫。曹太后可没闲着,一到寿康宫便哭,一哭太皇太后对她冷淡,二哭苏太后都有尊号,她这个皇帝的生母却是什么都没有,丢皇帝儿子的脸云云。
    于是,元宁帝办的第二件事就是给亲娘曹太后上尊号。
    如今,元宁帝亲政,不必再事事经过慈恩宫。这事,是苏太后私下在谢太皇太后耳边提了一句,谢太皇太后也没有任何意见,就是一句,“皇帝喜欢就好。”
    从此,元宁帝对他皇祖母的印象大为改观,觉着自己亲政果然是没差的,这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苏太后却是隐隐的有些担忧,尤其,曹太后可不是个省事的。苏太后那忧色,都溢于言表了,谢太皇太后就见不得她这愁样儿,私下与她道,“这也只是个开始,你就愁成这样,信不信,接下来,皇帝就要给曹家复爵了。”
    听到曹家复爵之事,苏太后不由心下一沉,脸色微变。好在,这失态也只是瞬间之事,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很快清明了,笑道,“母后料事如神,儿媳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谢太后太后却是眸光深沉,冷凝的唇角隐隐透出些许肃杀之意。
    ☆、第392章 太皇太后之七
    谢太皇太后颇有些能掐会算的本领,果然,在放曹太后出寿康宫,为曹太后上尊号之后,元宁帝做的第三件事就是为曹家复爵。
    不过,很遗憾的是,这第三件事没成。
    不是谢太皇太后投了反对票,而是,元宁帝在朝上一提,韦相死活不同意。而且,韦相振振有词,“曹家虽为后族,但朝廷早已赐爵。当年曹家教女无方,有悖宫闱,故而被削爵为民。不知,今曹氏有何功而复爵?”
    元宁帝总不能直接说这是我娘的娘家吧,人家韦相也说了,曹家是后族,早给了爵位的,是他家自己不妥当,方削去了爵位。再想要爵位,可没这么容易。
    无宁帝只好说,“朕看曹家已是知错了。”
    韦相道,“刑部每个罪人,都说知罪了,难道就不用判刑了吗?”
    元宁帝险没给韦相噎死。
    为曹家复爵之事,只得暂且作罢。
    韦相简直气的头晕,感觉怎么皇帝陛下这么不会办事啊,别的皇帝登基的前三把火,不是安民抚民,就是赏赐诸臣,元宁帝倒好,心思全用在姓曹的身上了。一想到曹太后竟上了尊号,韦相心里那叫一个不舒坦,他甚至还悄悄的想,慈恩宫怎么就坐视曹太后能上尊号呢?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应该是这个脾气啊!
    谢太皇太后到底该是个什么脾气,反正,许多人是给料错了。
    包括元宁帝屡次三番的赏赐曹家,早有人私下分析,谢太皇太后这定是憋大招儿呢,不然,依谢太皇太后的性子,是断不能叫曹家张狂起来。
    但,凭元宁帝如何厚赏曹家,慈恩宫却是半点儿动静皆无。
    慈恩宫这沉默的,就有许多人猜测,莫不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觉年迈,为娘家前程计,便对曹家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样想的,不在少数。
    毕竟,想想当年胡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曹太后再糊涂,她是陛下生母,有这一条,就够了。便是谢太皇太后再给曹太后没脸,到底也不能把曹太后怎么着的。
    谢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外头人说什么,因为和顺大长公主还朝之事,谢太皇太后近来心情极佳。亲自令鸿胪寺亲自去西宁关迎接和顺大长公主还朝。
    和顺大长公主回来那一日,谢太皇太后亲自于慈恩宫设宴,宴请宗室诸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藩王世子妃等人,为和顺大长公主接风洗尘。
    和顺大长公主十分受宠若惊,谢太皇太后令和顺大长公主坐在自己身畔,道,“你是太宗皇帝的女儿,我的皇妹,这些年,知你在西蛮平安,我方放心。今你还朝,本当盛迎。”说着,与戚贵太妃道,“阿熠与皇帝一个年纪,今也十六了,虽还在念书,也该学着当差。这回就交给他一件差使,为和顺大长公主督建府邸。”
    戚贵太妃很高兴的替儿子应下,笑道,“穆熠正当历练。”
    曹太后一向就觉着谢太皇太后偏心穆熠,闻言不由插嘴道,“娘娘,如今帝都宅子多了去,让皇帝赐大长公主府邸,岂不更是便宜。”
    谢太皇太后脸色淡了几句,“我怎么没听说帝都还有多出来的大长公主府啊?”
    曹太后立刻哑了口,她的意思是,皇家别院什么的多的是。
    谢太皇太后肃容道,“大长公主,位同亲王,府邸自有规制。和顺远嫁西蛮,今二十多年了,于国有大功,难道让她用寻常宅院?”
    曹太后脸给臊红了,连忙道,“我也是怕大长公主一时没住的地方。”
    “这些要等你去想,大长公主怕要露宿帝都城了。”谢太皇太后与和顺大长公主道,“玉华宫我已命人收拾出来了,先住在宫里,待公主府修好,再搬去公主府不迟。”
    和顺大长公主自然知道曹太后身份,但,谢太皇太后与曹太后交锋,和顺大长公主一句话都没说,她恭谨的应了声“是”,仿佛没看到曹太后的难堪。
    曹太后近来不知为何,特爱插手宫中事,哪怕在谢太皇太后这里吃排头也仿佛无所察觉似的就爱发表个意见啥的。明眼人都知道,曹太后这是豁出脸要同谢太皇太后争后宫之权了。
    只是,脸豁出去容易,就是,智商有点儿不够用。
    当然,曹太后也不只是碰壁,她也会收买人心的招术,譬如,先时谢太皇太后给太妃太嫔们升过位份,曹太后也想照着来,只是吧,她这人天生心眼儿小,而且,先前谢太皇太后一下子给太妃太嫔们升得太狠,如戚贵太妃,再升只有两个位子可升,那就是戚皇贵太妃与戚太后了。这两个位子,太后一向得是皇帝嫡母或者生母才有的位份,至于皇贵太妃,切,曹太后当年与戚贵太妃可是死对头,戚贵太妃去岁升贵太妃位时她就郁闷的想呕血。何况如今呢?
    再者,因谢太皇太后对孙子孙女们向来疼爱,曹太后对有子女的太妃太嫔一向不大待见,所以,曹太后苦思冥想出的收拢人心的主意就是,不升那些有子有太妃太嫔的位份,她们的位份已经够高了,她升那些无子女的后宫们的位份。虽然谢太皇太后在去岁生辰宴时也给这些无子后宫们集体升了一级,但,这些人本就位份底,纵再升一级,也顶多就是个美人级别的。
    但,就是这样的提议,谢太皇太后也没应允,你说把曹太后气的。曹太后也有法子,她特意命人放出风声去,就说慈恩宫不准给她们升位份的事。可曹太后也不想想,这些无子无女的后宫,平日里连觐见太皇太后的资格都没有,又哪里会因为太皇太后不允许给她们升位份而有怨恨呢?
    再说,她们就怨恨,也不顶用啊。
    在宫里的,没有傻子。
    何况,她们位份低,更无子女,哪里愿意牵扯进两宫之争呢?
    于是,凭曹太后如何散播消息,这些人一如继往的恭敬,气得曹太后直骂,“真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曹萱抚摸着沉甸甸的肚子道,“姑妈何必与这些人生气,白抬举了她们的身份。”曹萱说着扶了扶头上一朵新开的迎春花,道,“姑妈与其想这个,不若想想,怎么抬举抬举咱们自家人的好。”
    曹太后叹,“你当我没走这个心呢。皇帝倒没什么,一直想给你祖父复爵,只是朝里韦相不知怎么想的,就咬住先时那点事儿不松口,皇帝也没法子。”
    曹萱笑笑,给姑妈奉上温茶,柔声劝道,“看姑妈说的,这爵位的事儿,不成便不成呗。要我说,爵位什么的,都是虚的。祖父来帝都,先时不就得了个爵位么?也没什么实职?说句姑妈不爱听的,还不若当年在江浙时为一方封疆大吏呢。就这么个虚爵,也是说削就削。说来说去,还是咱家没实缺的缘故。就是我哥那亲事,先时永福大长公主可是主动凑上来的,咱家一出事,永福大长公主就黑不提白不提了,人家不就看咱家好欺负么。”
    曹太后皱眉,“眼下六部并没有出缺,哎,这要有合适的地方,早就安置你祖父了。”
    “祖父做不做官儿的,他也那么大把年纪了。家里的兄弟们,哪个不是自幼念书习武,文武双全的。”曹萱微微笑着,“想一想当年胡家,那胡氏太皇皇贵太妃还不是正经太后呢,胡家在帝都显赫四五十年,谁敢说个不字。可咱家呢,您可是正经的太后娘娘。不要说跟胡家比,能与苏家比么?”一提苏太后,见胡太后果然沉了脸色,曹萱细声细气道,“朝中没有好缺安置父亲,难道还没地方安置家里的兄弟?姑妈,我听说,自来,军权最重。六部,不过文官,哪天不顺眼,直接捉拿了事。倒是这事儿,姑妈不如好生与陛下商议一二。”
    曹太后道,“军权非同小事,内阁还是韦相做主的,此事怕是不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原来,这江山竟不是陛下说了算,不是姑妈说了算,而是内阁说了算的。要这么着,陛下还亲什么政呢?干脆叫韦相做皇帝好了。”
    曹萱给曹太后出主意,曹太后再去与元宁帝商议,而且,事先,曹太后借着元宁帝身边内侍同娘家通过气了,曹斌于官场十分老道,曹斌直接拟出名单,或是近亲或是族人或是自家子侄,用曹斌的话说,都是极能干忠心的人。还有,曹斌的姻亲,曹家相近的武将,也有一批,曹斌倒不是要给这些人安排什么六部实缺,用曹斌的意思,可去各地历练。
    元宁帝上有老娘曹太后下有表妹曹萱,自然将曹家当贴心人。只是,曹家所谋多是三品以下官位,而三品以下,必要经吏部的。
    吏部尚书是谁,李九江。
    元宁帝宣李九江陛见,与李九江说了这事,李九江完全不似韦相什么否决元宁帝的提议啊啥的,李九江微微一笑,道,“这些人既是陛下提的,那必是好的,臣定给他们安排上等去处。”
    元宁帝还指着曹停的名字道,“曹停堪称一员猛将,今已官至正三品昭武将军,朕想召他回朝在禁卫军任职,卿以为如何?”
    李九江想了想,道,“禁卫军里倒是刚好有一个三品副将的缺,只是,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调度,则要内阁商议的,臣不敢做主。”
    以往,元宁帝是极倚仗韦相的,想到近来韦相所为,皆不大合心意,元宁帝叹道,“韦相越发难说话了。”
    且有这般难说话的韦相,则越发衬托出李九江的贴心来,元宁帝道,“先时朕说的那些人,李卿安置好后,给朕上折子。”
    李九江恭敬应了。
    李九江安排了大批曹姓族人,三品以下调度均是吏部的事,但吏部做完调度也会向内阁发一份文书的。韦相看到这份文书,险没气晕,直接找上李九江,李九江就一句话,“恩出于上,臣遵旨而为。”就把韦相堵个半死,韦相叹道,“李尚书积年老臣,当知此事不妥。”
    李九江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臣以为,无有不妥。”这话当真是把韦相噎个半死,韦相去寻元宁帝,元宁帝道,“都是有才之士,朕已同九江说过了。韦相说此举不妥,无非就是说多是曹氏族人罢了。曹家虽为朕的外家,朕亦是一碗水端平的,如苏家一样是朕的外家,苏氏子弟不也多有在外为官的么。韦相说不妥,到底何人何处不妥,告知于朕,朕必改了。”
    何人不妥?
    何处不妥?
    韦相这不是还没调查么,韦相就是认为,为官有为官的规矩,哪里有这般大批量直接让吏部安排的?但面对元宁帝的话,韦相也无言以对。元宁帝道,“还有一事,昭武将军曹停已任到期,他颇是英勇,朕想调他到禁卫军任职,韦相同内阁商量一二,给朕一个答复。”
    韦相一听姓曹就想直接反对,但元宁帝只是高内阁商量,他犹豫一二,先是恭声应了。元宁帝非要让曹停去禁卫军任职,内阁纵是不同意,元宁帝咬死了不松口,内阁其实也没办法,毕竟,江山是姓穆的。
    去就去呗。
    别忘了现下禁卫军大统领是谁,那可是文康大长公主之子,长泰大长公主的驸马,永安侯李宣。李宣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不悦,他甚至还在御前赞了几句曹停当差不错,是个好将领,元宁帝听了也很高兴,觉着自己有眼光,母族人有出息。
    可没料到,曹停当差不过俩月,就在帝都有名的青楼里马上风死了。
    这死因,太不光彩。
    出事的地点,更是让朝中颇多议论,要知道,朝廷有律例,在职官员不可狎妓。
    曹停这死在青楼,先是触犯朝廷律例啊!
    就因这个,一般朝中大员死后,朝中会给些抚恤奠银什么的,正三品以上就有,曹停勉强刚猫了奠银的边儿,但因他是死在青楼娼妓床上,礼部根本就没有提奠银的事,还不够羞耻呢。
    元宁帝跟着没脸,因为开始内阁是不愿意曹停在禁卫军任职的,偏生元宁帝一意坚持,结果证明,这是个马上风的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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