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落海之后生死不知四年还能活着回来啊!
    他,他是真的以为江伯爵于海上遇难,不然,先时宁致远过来,他不至于要支持与四海国的交易啊!
    今人家江伯爵完好我损的回来了,还带回了前靖江大将冯飞羽,冯飞羽还很痛快的投靠了朝廷……老唐也为昭明帝再添一员悍将而欣喜,但,他,他现下是真的有些愧对江伯爵啊!
    哎,跟人家这些年的交情呢。
    老唐就觉着,尽管他先时当真是一派公心,但面对江伯爵,仍有些愧疚。
    小唐没这感觉,小唐听说江伯爵有了身孕,让他媳妇好好的备了份礼,亲自给江伯爵送去了。江伯爵时久未回帝都,见着小唐也高兴,请小唐在花园里吃茶吃点心。
    冯飞羽在一畔做陪。
    小唐以前也是来过江伯爵的伯爵府的,今日再来,小唐不由感慨,“江姐姐你这园子没有半点儿变化,连这株红杏都没多出一枝来。”欣赏了一番春景后,小唐由衷道,“姐姐你这好几年没回来,园子还能收拾的这般妥当,可见你留下的人颇是忠心哪。”
    江行云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倒不是她留下的人多么忠心尽职,她好几年不回来,朝中多少人都当她死了,是谢莫如时时着人过来,故而,管事下人不敢怠慢。江行云头一天回府时,见这府中一草一木都如她当年离开之时,也是不由心下一酸。她少时失怙失恃,族中亦无亲人。待得年长,虽倾慕于她的人不少,江行云却没有能入眼的。亲情爱情于她皆是无缘,她流落海外时,也想过,这帝都,是不是还有人在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待回到府中时,她方明白,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人人都认为她海上身死时,还在等着她。
    连冯飞羽得知此事后亦道,“皇后娘娘待你甚是亲厚。”
    江行云看小唐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难为你给我送这样的厚礼,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求我谅解的不成?”
    “咦!江姐姐你看出来了。”小唐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先端起茶水来咕咚咕咚喝干了,方放下那细瓷盏道,“其实也不算亏心事,就是,我要是不来跟江姐姐你说一声,我家老头在家就得憋死。”把宁致远那事儿同江行云说了,道,“老头儿那会儿以为你出事了,这才想着答应四海国的条件。今你回来,老头儿觉着很对不住你。我看他那样儿,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本来上了年纪头发就少,这再掉下去就成秃子了。我就干脆过来跟江姐姐你说一声,那啥,我爹他不是故意的。”小唐说着,也很是歉疚,觉着对不住江行云。
    江行云已知此事,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唐相要是置国事于我安危之下,那也不配做唐相了。就是我在海外,也不晓得能不能回来呢。这事儿,唐相是就事论事,既为首辅,便不能只顾着私情,一国的担子在唐相肩上呢。何况,最终唐相也没有答应宁致远,不是吗?只管宽心,我岂是那等小器之人。要是唐相觉着对不住我,待我大婚时,让他给我送份厚礼才好。”
    小唐连忙道,“一定厚一定厚!”
    江行云又问了小唐一些帝都的事,小唐官职不高,可素来消息灵通,都细细与江行云说了。因江行云大着肚子,小唐不好多打扰,连忙让她歇着,还问她这大婚的事要如何张罗,要不要帮忙什么的。
    江行云笑,“听说忠勇伯与端宁公主的亲事就是你媳妇帮着张罗的,我如今事事不便,不若就劳她几日。”知道唐家于她这事上有愧,江行云手里倒是不缺人,但让小唐媳妇过来帮着张罗一二,想来唐家会安心一些。
    小唐一口就替媳妇应下了,笑道,“这事江姐姐你只管放心,我媳妇在料理亲事上可是一把好手。”
    江行云听的直笑,打发他去了。
    小唐回家,先是说了让他媳妇帮着江行云料理大婚的事儿,唐相连忙问,“这是怎么说的?”
    小唐道,“江姐姐这不是有身子了么,操劳不得。我想着,她好几年不在帝都,眼下又急着成亲,这亲事上的事儿,还得是有个人帮着跑跑腿儿才好,我媳妇先时就帮着彭师弟张罗过与端宁公主的亲事,她在这上头熟,我就荐了我媳妇,江姐姐已是答应了。”
    唐相闻言亦是一喜,问小唐,“你都怎么同江伯爵说的?”
    小唐笑眯眯的自果碟里挑了个杨梅,咬一口,酸中带甜,极是可口。他爹越是急呢,小唐越发是吃起杨梅来,唐相瞪他一眼,“快说!”
    小唐把杨梅核放桌间,这才笑嘻嘻地说了,“我这不是看老爹你总为先时那点子事儿没精神么,我就去跟江姐姐说明白了,说这事儿老爹你觉着对不住她,我替你跟她道歉了。江姐姐说你是一国首辅,自当以国事为先,还说你要是以私交置国事之上,也就不是你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想着,江姐姐心里没怎么把这当回事儿。她还说,要是你心里不好过,待她大婚时让你给她送份大礼呢。”
    “我本来就是为国事着想才会支持四海国的条件,那时是当真以为江伯爵遇难了。”说着叹口气,唐相拍拍儿子的头,道,“今心下内疚也是真的。江伯爵那里,让你媳妇多多用心。”
    “我晓得。”
    老唐颇是欣慰,以往最是不放心最不成器的小儿子现下也能帮他的忙了呢。
    其实,朝中对于冯飞羽的事还是颇有些微辞的,毕竟,冯飞羽先时为靖江大将,今即便来朝,也当是个战犯吧。不想,陛下竟盛情以待?
    多少人想着去参冯飞羽一本呢,昭明帝却是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昭明帝很快就赐婚了冯飞羽与江行云,圣旨上还说了,江行云自有爵位,待来日生下儿子,亦可袭江行云之爵。
    江行云的地位权势,帝都无人不知。诸人一看冯飞羽竟是搭上了江伯爵,不禁给纷噤声,不敢多言。
    唯禁卫军大将军李宣听闻此桩赐婚,深深一叹,觉着他哥这辈子也就是个光棍命了。
    江行云因有了身孕,婚礼进行的很快,待江行云与冯飞羽成了大礼,戚三郎带着家小来帝都述职了。
    离最后一次见到谢莫忧,已经十几年了。
    再一次相见,谢莫如看着宝座下的中年妇人一丝不差恭恭敬敬的行过大礼后,淡淡道,“妹妹不必多礼,坐吧。”赐了座。
    谢莫忧在宫人搬来的绣凳上挨着个边儿坐了,她身上着一袭丁香紫的绣花长裙,头上首饰并不多,只一二金饰,却是件件精致非常,可见华贵。脸上脂粉薄施,少时那张美貌的脸孔已经微微有些发福了,眼尾亦生出细细的碎纹,让谢莫如不由想到那些细碎的遥远的青春岁月。
    谢莫如在看谢莫忧,谢莫忧也在看谢莫如,如果不是亲见,谢莫忧当真不敢信,这坐在宝座上的是她的嫡姐。并不嫡姐面目大变认不出来了,而是,嫡姐的面貌与当年离别时似是一般模样,这眉,这眼,这样淡淡的让人看不透摸不着的深不可测。谢莫忧的惊讶都写在了脸上,谢莫如问,“妹妹一路可好?”
    谢莫忧连忙道,“都好。就是这些年不见娘娘,甚是想念。”
    这一说话,就知谢莫忧还是谢莫忧了。
    谢莫如知道,倘自己不是正宫皇后,怕是谢莫忧早将她忘到不知哪里去了。谢莫忧永远都擅长说这些没有什么可信度的话,谢莫如问她些在江南的事,路上的事,姐妹俩和絮的说些话,待到中午,谢莫如留饭,谢莫忧很荣幸的在凤仪宫用过午饭,恭敬的告退。
    真的是,不敢不恭敬。
    谢莫忧与丈夫在江南,消息亦不是不灵通,她已知道宁家被满门抄斩之事,亦知晓生母被送至庄子上的事。
    但,也仅仅是知道罢了。
    谢莫忧膝下五子,丈夫的前程,儿子的将来,多多少少都要取决于谢皇如对戚家的态度,谢莫忧委实不敢有半点儿不恭敬。就是回娘家时,她都没有多问一句生母之事。
    她委实是,顾不得了。
    也委实是,不敢相顾。
    谢莫如未将谢莫忧放在心上,她与谢莫忧的路,一直是不同的。
    两人的脾气秉性,更没有半分相投之处。
    疏离是理所当然的事。
    哪怕现下谢莫忧十分想与谢莫如拉近些关系,在很早之前,谢莫如就没有这等兴致了。
    谢莫如有自己的事要做,六郎的岳父苏航终于被调回帝都转任太仆寺卿一职,与苏航一道回来帝都的,还有六郎的未婚妻苏圆。
    谢莫如再一次召苏氏母女进宫,说起话时,谢莫如笑道,“当初还想着,阿圆及笄时我来给她取字,偏生没赶上阿圆的及笄礼。”
    苏太太脸上带着一些恭敬的恰到好处的喜悦,道,“我们老爷外任,阿圆的及笄礼就是在老爷外任上办的,因当初得了皇后娘娘的话儿,就没给她取字,想着沾一沾皇后娘娘的福分。”
    谢莫如笑,“那可好,我都想好了。阿圆名字里带了个圆字,但凡为人处事,外圆内方不好,阿圆的字,就叫方方,可好?”
    苏家母女怎会说不好,苏圆起身谢过皇后娘娘赐字。
    谢皇后接着说了苏圆与六郎的亲事,谢皇后微微笑道,“六郎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六位皇子,独他最得先帝喜欢,故而,先帝病笃之时犹念念不忘,为六郎与阿圆赐下亲事。阿圆我虽见得不多,但,安平郡王妃我是常见的。我认得苏语苏总督,也认识苏不语,苏家的家教,我与陛下都是信得过的。这一桩赐婚,为先帝所赐,先帝的眼光,再是差不了的。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我与陛下都商量着,不如今年就给孩子们办了喜事,不知你家的意思如何?”
    苏家能有什么意思,事事听皇家的呗。
    其实,这调都把人家调回帝都了,还问人家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了。
    苏太太自是说,“一切听皇后娘娘吩咐。”
    苏圆却不禁羞红了脸。
    谢皇后笑道,“那咱们就定了。”
    六郎与苏圆的亲事定在八月。
    六月十六,四郎得一子,待七月初,五郎得一女。
    昭明帝与谢皇后都重赏了二人,待得八月六郎大婚时,端宁公主正在坐月子,也没能来参加。端宁公主生得一子,据说忠勇伯高兴的三天三宿没阖眼,用小唐的话说,“高兴的睡不着,一阖眼就能笑醒。”
    小唐说话素来招人乐,江行云因到了预产期将要生产,不敢出门,也没能参加六郎的大婚,让冯飞羽代劳了。冯飞羽与江行云大婚时就在江行云宅子里办的,帝都不少人都说冯飞羽这有点儿像倒插门啊。
    待得六郎大婚后,方昭云决定离开帝都,谢莫如同昭明帝商量此事,昭明帝道,“方家舅舅年岁也不轻了,何不在帝都颐养天年呢?离咱们也近,有什么事都能照应得到。”
    “我也这么说呢。”谢莫如叹口气,道,“可舅舅说他少时便想各地看看,但碍于身份,一直未能成行。后半世囚于蜀中,今趁着还硬朗,他身子给夏神医也调理的差不离了,便想各处走一走,看一看他方的风景。”
    方昭云想离开帝都,昭明帝不大乐意,可也不能说,你别去。
    如果这样,那他一样是将方昭云软禁了,唯一与他爹不同的是,他爹把方昭云软禁于蜀中,他将人软禁于帝都。
    昭明帝问,“方家舅舅想去哪里呢?”
    “他也没说。”
    昭明帝已有了安排,道,“去哪儿都成,只是要带足人手服侍,多带些盘缠,方家舅舅这把年纪,可别在路上受苦。”
    “都听陛下的。”
    方昭云离开帝都后,帝都官场还发生了一个极小的调动,小到许多人都没有留意,翰林院一位姓江的翰林被外放到了北昌府。
    ☆、第375章 圣诞番外
    冯飞羽不喜欢女人。
    冯飞羽不喜欢女人,并不是说冯元帅性向为男,而是,冯飞羽生命中所经历过的女人,都不是那种能讨人喜欢的女人。
    譬如,小时候庄子里负责养育冯飞羽的胖嬷嬷,把冯飞羽的伙食都克扣下来,先喂她那胖儿子,之后才把剩的给冯飞羽吃。冯飞羽大些之后就会转过身偷偷狠揍那胖子,有一回给胖嬷嬷瞧见,把冯飞羽胖揍了一回,然后,克扣他更厉害了。还是冯飞羽又长大了些,把胖嬷嬷的肚兜扔到了庄子里一个闲汉的屋里,才算出口恶气。
    这是第一个给冯飞羽印象深刻的女性生物了。
    小时候,冯飞羽觉着,这胖嬷嬷已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女人了。后来,冯飞羽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邱侧妃的时候,遇到邱侧妃,冯飞羽方明白,与邱侧妃相比,少时负责养育他的胖嬷嬷简直就是菩萨的化身。邱氏这个女人,简直是冯飞羽仕途晋升中的幽灵,冯飞羽刚在海军做出些成就,这女人立刻给靖江王吹枕头风,然后,冯飞羽由海军连陆军。然后,冯飞羽刚打出些名堂,又是这女人给靖江王出馊主意,他打下的地盘儿不要他来镇守,反换了林凡大将军。直至后来,靖江王对他屡番猜忌,皆与这女人相关。冯飞羽半世战功,都葬送在这女人的手里。
    邱氏之毒,毒在暗处,皆是妇人阴私手段,难以成就大事。
    冯飞羽认为邱氏已是妇人中的阴毒之人了,可后来,冯飞羽意识到,阴毒不过是些阴私手段,上不得台面。毒与狠相比,就实在没什么杀伤力了。因为,冯飞羽认识了江行云。
    江行云绝对是冯飞羽认识的女人中最狠的一个。
    江行云一剑刺杀靖江大将,这是对敌人狠。然后,江行云为了救穆延淳,就不惜用自己拖住他行速,倘当时不是冯飞羽觉着江行云是个有用的人的话,估计就不是一枪敲晕她,而是一枪打死她了。
    当然,如果当时冯飞羽选择刺死江行云,那么,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也是后来,冯飞羽才知道,江行云不仅狠,她还记仇。
    靖江王大败之前,冯飞羽便安排好了退路,带着小弟商月提前出海去了,冯飞羽多年打仗,他想看看海外的世界。海外的世界的确很精彩,只是,冯飞羽未料到江行云会找来。
    冯飞羽永生难忘他见到江行云时,江行云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然后江行云说了一句话,险把小弟商月惊到海里去,因为江行云用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如同芙蓉花瓣一般的嘴唇飙了句,“贱人,我可是找到你了!”
    然后,拔剑而上。
    江行云的剑如同闪电,快到极致!
    冯飞羽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夺过身畔船员手里的一把红缨长枪,但这枪完全不能与冯飞羽当年所用精铁所铸长枪相比,他这枪没用两下就给江行云一剑削成两段,而后,江行云快剑直取冯飞羽头颅。冯飞羽这两年都在海上旅行,哪里比得上江行云日日勤修苦练只为报仇血恨呢。好在冯飞羽当初能做得三军统帅,这也是个狠人中的狠人。江行云快剑转瞬及至,冯飞羽不退不避,当面迎上,却是避开头颅,拼着肩上飘出一缕身痕,冯飞羽与江行云江错身掠过,一掌击出拍飞江行云身后的一名侍卫夺了那侍卫的宝剑,回头与江行云转眼便拼去了百十来招。
    二人身上皆挂了伤。
    江行云双眸如火,冯飞羽目若寒星。
    阵阵海风掠过,江行云双脚踩在船舷之上,一身银白劲装在海风中飒飒作响,冯飞羽的湖蓝袍摆飞卷飘扬。这样的对视也只是一瞬,因为,江行云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已如离弦利箭刺向冯飞羽。
    冯飞羽举剑,再次迎战江行云!
    爆炸来得毫无征兆,第一次爆炸后,船上已乱作一团,饶是江行云带的人手不少,此时也难已控制船上局面了。第二次爆炸发生在二人脚边,二人缠斗的难舍难分,倘不是二人皆是百战之人,第二次那几个装着火油火药的罐子,定要把二人炸死的。
    事后,冯飞羽坚持是自己救了这不识好歹的女人。
    但,江行云是不会承认的。
    一只旱鸭子,凭什么在大海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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