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长公主凑趣,“也别尽吃肉,再添几个清淡小菜才好。”
    胡太后道,“你这丫头也奇,自小就这般,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要吃。夏天多少菜疏没有,也没见你就格外喜欢。到冬天难得了,你就稀罕上了。”
    “物以稀为贵么。”
    母子女三人说说笑笑,穆元帝倒也龙颜得展。
    待用过午膳,胡太后就让儿子在自己宫里歇了,穆元帝看老母亲上上下下的忙活着,就与母亲说了,“大郎今日上折子,说再住在东宫不大合适。那孩子,素来知礼明白,朕想着,这话也对。不如就将以前老二在宫外的府邸收拾出来,让大郎他们去住。”
    胡太后年轻时倒不是个伶俐的,到老,脑子便慢,道,“这有什么不能住的?你做祖父的,哀家做曾祖母的,孩子住自己家里,可怎么了?”
    “东宫,是太子居所。”
    胡太后沉默片刻,心下有些难受,可当着儿子,又不能哭,生怕招了儿子伤心。胡太后看着儿子,“外头朝廷的事,哀家不懂,哀家就问你一句,你给哀家个明白话。”
    “母后只管说就是。”
    “太子糊涂,你妹妹都与哀家说了。可大郎是个好的,那孩子,脾气好性子好,人也孝顺,对长辈好,对弟妹也好。太子虽不好,不能立大郎么,以前,不也是叫他太孙么?”
    “朕并未册封过太孙。”
    胡太后叹气,摆摆手,“行了,哀家知道了。大事,还是要皇帝做主。你想的也对,他们住着东宫,叫下任太子可住哪儿呢。哎,早些出去也好,不然,又有小人挑唆。太子小时候多懂事的孩子,都是叫小人挑唆坏的。他不是自己想当皇帝,是小人挑唆他,挑唆着他当了皇帝,他们才能升官发财呢。”
    胡太后嘟囔了一回,到底未再多言,她不是不想太孙继续为储,实在是看儿子那伤感模样,胡太后舍不得。
    于是,当年冬至,穆元帝下旨,封太子嫡长子为安平郡王,奉母出宫而居。
    当年的太子潜邸便改做安平郡王府,因冬日天寒,待明春府邸修缮后再允迁居。倒是安平郡王出宫看了,说府邸保持的很好,不必特意修缮,年前就带着母亲弟妹搬出宫去住了。
    安平郡王出宫,紧接着“立太子以固国本”的折子如潮水般涌入穆元帝御案之上。
    ☆、第332章 夺嫡之三五
    说到立太子的事,大家就来火。
    也不是别的事,实在是今年朝廷糟心事多,先是穆元帝大病,接着死完皇后死太子,死完太子死贤妃,安平郡王那一大家子也出宫去住了。这么个时节,其实不大适合举荐立太子。设身处地想一想,要谁家这么接二连三的死人,还有心情立储君哪。
    所以,大家默契的没提此事。
    然后,就给人抢了先。
    你说把大家伙恨的哟~
    而且吧,大家一看,谁啊,手这么快,咱们都还没上书立储呢,你小子就抢了先,你这手也忒快了吧。细瞧之下,眼却是有些生的,再细想,唉哟,知道了,靖江降臣,现在做一七品小御史,李墨。
    咱们正根正苗的都还没请立太子呢,你一降臣手可真快啊!
    叫这个李墨抢了先,可当真让人……不舒服啊!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这姓李的第一天请立太子,咱们第二天就收拾了他。于是,诸臣憋着一口老血,纷纷请立太子,一面心下琢磨着,五皇子病了,咱们是不是再上门瞧瞧病去,也给五皇子送些礼,提前搞好关系啥的。
    不过,有跟风建言立太子的,自然也有岿然不动的,譬如,李九江就没半点儿动静。有些心眼儿多的,尽管跟五皇子没啥交情,但,李九江是五皇子的首席心腹,李九江不动,他们瞅着李九江的脸色,也就没动。
    这就算要投诚,也得讲究方式方法,要只知傻乎乎的人云亦云,怎么能在五皇子面前露脸呢?
    事实亦是如此,凭谁举荐立太子,五皇子系的中坚力量都没有半点动静。
    五皇子身体一直好好坏坏,天气转冷,谢莫如干脆带了一大家子去万梅宫小住,还能赏赏梅花什么的。至于朝中局势,谢莫如倒是不急,穆元帝刚死了太子,估计现下且没有立太子的心呢。至于五皇子,也是避一避的好,人的感情很奇怪,太子在时,穆元帝估计能恨他恨的牙根痒,就凭太子给他下毒的事儿,穆元帝能饶他一命,就是虎毒不食子了。但,太子这忽然自尽,那些恨意恼怒估计就会转变为浓浓的不舍。再加上老穆家以前缺孩子缺怕了的传统,穆元帝多年精心调理的太子,最让他费尽心血的儿子,不是只有子毒父的狠毒,估计还有不少值得怀念的情感。这样的情感,会让穆元帝不断的回忆与太子的父子之情。穆元帝当然是个很理智的人,但,理智的人一样有感情,譬如,穆元帝对于五皇子的亲近便大不如前了。或者穆元帝会想,如果不是五皇子觊觎储位,太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然,穆元帝理智上不会认为是五皇子的错,但,穆元帝没有处置东宫近人也是事实。甚至,连六皇子也只是让他回府休养。
    五皇子的病一直不能大安便是因此事大为不快,五皇子又不傻,柳贤妃死便死了,但苏皇后之死倘真与六皇子无关,穆元帝何需让六皇子回府养病。尤其是,可没看出六皇子哪里有病来呢?
    让谢莫如说,苏皇后之死,纵是太子怕也是知道、首肯的,不为别个,御前内侍,太子收买起来不容易,但柳贤妃在宫多年,虽位份不比赵谢二位贵妃,也是六皇子之母,位列四妃之一的贤妃。收买个小内侍,太子不易,柳贤妃却不是没有机会。且,柳贤妃的同胞弟弟便是东宫属臣,六皇子的亲舅舅。这里头要没有勾连,难不成柳贤妃失心疯的去给穆元帝下毒,她儿子只是藩王,又非太子。
    不过,谢莫如也很体谅穆元帝,毕竟刚死了太子,再怎么,穆元帝也不想把六儿子逼死。其实,穆元帝委实是被太子刺激过头想多了,当初穆元帝把六皇子与六皇子的爱妾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六皇子回来时仿佛难民一般,彼时六皇子都没主动去死,现下更不会去死了。
    太子倒是让谢莫如刮目相看,平日里办事黏黏糊糊,最终倒是保有了太子的尊严。毕竟,太子一死,保全了子女。
    就是五皇子,听到太子自尽的消息,谢莫如观其神色,亦颇是感慨。
    五皇子近来颇有些淡淡的,说不上来的一种心情,他与妻子道,“小时候,就想着,努力把书念好,不能叫人小瞧。等长大了,皇兄们都定了亲事,我还陪四哥偷偷去瞧过四嫂,四哥见四嫂相貌秀美,很是开怀。后来,父皇给咱们赐婚,我心里这个担心哪。”
    “担心什么?”
    说来少年往事,五皇子倒是来了些精神,眼神也带着淡淡的暖意,道,“担心你太厉害,要是成亲后打架可怎么好?四哥说,男人不好跟女人打架拌嘴的。”
    谢莫如笑,“那时我就想,五殿下可是个端严的人,每天板着脸,笑都不笑一下的。”
    “四哥与我说,男人和女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做男人的,自然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来。”
    谢莫如颌首,“四殿下倒是很有一家之主的气派。”诸位皇子,就四皇子,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的。
    “四哥是给安国夫人吓着了,先前安国夫人来朝,四哥听说安国夫人曾活剥人皮,生怕四嫂也学了去。”五皇子道,“自从咱们成亲,我就觉着,以往总觉着有些混沌的前路,慢慢的便清明了。小时候,我在兄弟间是很寻常的,与你成亲后,有你引导着我,这路是越走越顺畅。那些先前想都不想敢的事,现在伸伸手也够得着了。要是我说,咱们回藩地过日子,你会不会觉着失望?”
    五皇子说着,不禁望向妻子,问询谢莫如的意见。谢莫如没有丝毫犹豫,“我听殿下的。”
    五皇子眼眶微湿,“等过了年,开春咱们就去藩地吧。”
    “殿下不如先写一道奏章托人呈予陛下,现下我叫人收拾行礼,开春就能走了。”
    “也好。”
    谢莫如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也想过些清静日子了。”
    五皇子望向妻子,谢莫如笑,“难不成在殿下心里,我就是那种热衷权势,离了权势不能活的人?”
    “没。我怎么会做这般想。”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觉着,咱们能有今日,不只是我一人努力得来的,这里头,一大半是你的心血。就藩的事,不能不征询你的意见。”
    谢莫如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握住五皇子的手,道,“殿下就是我的心血。”
    五皇子是实打实的不想再争储位了,他就想回闽地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五皇子要就藩的事,自然不会瞒着属官。张长史就愁容满面的去寻李九江商量此事,李九江叹道,“皇后娘娘的事,把殿下给伤着了。”
    张长史真是愁死了,道,“皇后的事,也是意外。哎,殿下要这样想,就偏激了。”
    李九江道,“此事暂莫外泄,咱们去看看殿下再说。”
    看也没用,五皇子是铁了心的要就藩去。
    张长史更愁了,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哪,他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啊,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五皇子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掌事皇子开始辅佐,那时五皇子刚刚大婚分府,管着礼部,不好不坏的部门,历经小二十年,而今终于把五皇子辅佐成了帝国第一实权藩王,太子因罪自尽,眼瞅着五皇子离储位只一步之遥,偏生五皇子不干了。这种憋闷,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反正,张长史自己都要憋闷死了!他都想着,要不要跟府里的属官们都说一说,然后,大家一道来劝一劝五皇子。
    张长史把这主意与李九江说了,李九江笑,“老大人想的多了,殿下便是想就藩,难不成陛下就会允准?今朝中多人上书立储,我看陛下对此意兴阑珊。”
    张长史虽也有些心急自家殿下立储之事,到底是老成持重之人,略一思量道,“难不成这朝中还有比咱们殿下更适合储位之人?”
    李九江温声道,“陛下何尝不知?倘悼太子不死,殿下这储位自然水到渠成。悼太子自尽,陛下做人父亲的,又是做了多年慈父,悼太子虽不孝,以死赎罪,陛下总要怜惜则个。”说来,还是苏皇后不得穆元帝欢心,不然,太子毒杀君父、嫡母,难道不该死?只是,苏皇后于穆元帝心中地位不高,太子则是穆元帝多年心血所成,虽然没养好能养成个逆子,到底父子之情不假。李九江道,“老大人只管放心,眼下殿下提出就藩,倒也不是坏事。”
    张长史细思量一番,低语道,“九江是说,以退为进?”
    李九江微笑,亲自为张长史续满盏中茶水,“什么都瞒不过老大人?”
    张长史瞥他,笑道,“就知道哄我这老头子。”
    张长史性子极佳,想通前后因果关要,笑对李九江道,“我理些琐务倒还成,这些弯弯绕绕费脑子的事儿,还得你们年轻人多操心。”
    李九江道,“操心倒没什么,就是咱们这位陛下,未免心偏。”
    张长史责怪的看他一眼,道,“怎可言君父不是?”说着叹口气,“你们年轻人,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就像五根手指,哪根坏了,也是想着把它治好,而不是直接砍掉的。”
    俩人叙些闲章,待天时已晚,李九江便起身告辞了。
    李九江完全不担心五皇子就不就藩,哪怕五皇子真去就藩,这许多年积累的权势,也还是在的。朝中,没有哪一位皇子有五皇子这样的实力。就是穆元帝,他可以不立储,但是,只要是立储,就不可能立别人。
    朝中大臣们正在一股恼的使劲上书立储,准备在五皇子面前搏个拥立之功。可万没想到,五皇子上书准备明春就藩。这,这大家都不明白了。眼瞅着就要当储君的人了,你怎么又要往乡下地方跑啊?
    连一向低调淡定的褚国公都纷在家里转圈子,褚国公亲去长泰公主府上,打算打听一下五皇子近况,长泰公主眉心微蹙,叹道,“五弟在万梅宫休养,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褚国公道,“殿下与闽王,乃姐弟至亲,该多亲近才好。”要是以往,褚国公府也没这般热心肠。主要是,五皇子遭难时,谢王妃直接把二郎送褚家去了。这不就表示,谢王妃对褚王府非同一般的信任么?今五皇子眼瞅着就要正位东宫,忽然不干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这可是东宫啊!未来的皇帝!
    五皇子不急,褚国公都要急死了。他,他急着自家孙女做王妃哩~
    要是孙女命旺,说不得还有皇后命哩~
    褚国公心里跟有把火在烧似的,就来了外甥女长泰公主这里。长泰公主又不傻,自然听得出褚国公的暗示,长泰公主早就与五皇子夫妇交好,如今悼太子已死,长泰公主自然也盼着五皇子上位的。只是,长泰公主到底是皇室中人,且,悼太子是皇家第一位夭亡的皇子,带给皇室的打击,不只是对穆元帝的,连大皇子这位太子的老对头都有些伤感,何况长泰公主呢?
    长泰公主叹道,“正想着过去看望五弟呢。”
    褚国公府一向与长泰公主关系不错,褚国公道,“殿下要是觉着合适,当好生劝一劝五殿下。哎,皇后娘娘之死,臣一相感同身受。再如何伤怀,上有父祖,下有妻儿,很该保重自身,为君父分忧。”
    长泰公主道,“舅舅说的是。”
    大家不是有政治投资,就是有利益关系的,如褚国公这般着急的,还有赵国公。
    褚国公打听的是外甥女长泰公主,赵国公打听的就是外孙大皇子了,大皇子也知道了五皇子要就藩的事,知道这事,大皇子正暗喜呢,原想着老五是劲敌,不想这劲敌要就藩了。悼太子已去,五皇子要走,那帝都所余皇子,除了他,谁还配做太子呢?
    大皇子正心下暗乐,外公就来了,听得外公打听的是老五就藩之事,大皇子便一幅状似无奈的模样道,“这也是老五的志向,有什么法子呢。”
    赵国公叹,“此次陛下能够痊愈,多赖五殿下之功。五殿下正当壮年,留在帝都为君父分忧,岂不好?”
    大皇子道,“就藩也一样是为父皇为忧啊。”
    赵国公见大皇子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遂不好多说,只得告辞而去。
    赵国公虽有些着急五皇子就藩之事,见到大皇子这心思,赵国公不愧大皇子亲外公,他老人家这心思也活泛起来,想着,倘五皇子成事,家里必出皇子妃。倘外孙大皇子成事,家里必出驸马。反正,不论谁成事,都亏不了他老赵家。这般想着,赵国公也来了精神,别人正为五皇子就藩之事伤情呢,独赵国公,年轻十岁。
    五皇子要就藩,大皇子是双手双脚的欢迎。非但如此,趁五皇子养病的时机,大皇子见天的去宫里看望自己的父皇,陪着说话陪着散心,倘穆元帝心情好,还会叫大皇子陪着用膳。
    以至于,赵贵妃近来于宫里也颇有得意之色。
    连谢贵妃也与儿子道,“自悼太子过逝,你父皇便心绪不佳,你无事也多进宫,陪你父皇说说话。”
    三皇子温声应了。
    唯四皇子替自家五弟着急,又不好将此事拿到万梅宫去说,怕五弟病情加重。倒是四皇子妃劝他,“殿下只管宽心,五殿下是个心里有数的。”
    四皇子叹,“倘父皇允老五就藩,再心里有数,也是功亏一篑。”没哪位朝臣会支持一位不在帝都的藩王。
    四皇子妃低声道,“殿下真是当局者迷,朝中也只他一位嫡皇子了。当年悼太子得立,他是占了长还是占了贤?不就因他乃嫡出么?今五殿下,生母为皇后,又是战功赫赫,既嫡且贤,谁争得过五殿下?大皇子这般殷勤卖乖,不为明白,倒是糊涂了。如今朝中无太子,难道放着庶皇子在朝,反让嫡皇子外出就藩?世间再无此理。”
    四皇子笑叹,“我这成天忙活,都是瞎忙,还不若你看的明白。”
    四皇子妃道,“你是关心则乱。”
    四皇子道,“只是一事,五弟上书就藩,父皇将折子留中不发。倘父皇诚心留五弟,当早下旨留他了。”
    这个么……四皇子妃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不过,四皇子妃自有解释,道,“可反过来想,倘父皇真愿意五殿下走,还不就着这台阶允了他?父皇既留中,怕是有自己的意思吧。父皇毕竟为帝多年,老话说,帝心观测,可不就是这个理?”
    四皇子深觉妻子所言在理。
    留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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