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侯府出来时,瞥眼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何秀。何秀见她看过来,惊了一下,忙忙转身跑开了。
    楚明昭不知道何秀是凑巧路过还是特地跑来的,她见她跑走了,也没想过要去追她。
    楚明昭想起何秀嫁的那个叫孙邦的举子当初似乎是即将应考的,然而后来因为战事吃紧,第二年的会试被楚圭取消了。孙邦要考的话,也是参加今年裴弈开的恩科。楚明昭思及此,询问裴玑今年登科的进士里有没有一个叫孙邦的。
    裴玑好笑道:“我连何秀这个人都快忘了,你竟还记得她夫君叫什么。”
    “险些在背后阴我一把的人,我当然记得清楚。”
    “每届中式举子加起来统共有三百来人,我哪能一一看过,回头帮你查一查。”
    楚明昭笑着亲他一口,又撇嘴道:“好了,我跟你说了,你也告诉我,你带我出去做什么?”
    “老爷子让你给他剥蟹,”裴玑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他是想见见你。”
    楚明昭一愣:“为什么?”
    “他说,他要顺道看看你还记不记得他。”
    楚明昭闻言更迷惑了,瞠目道:“他见过我?”
    裴琰将就藩的一应事宜措置停当后,转头入了宫,打算面见裴弈,商议具体的出发日期。然而他命内侍进去通传时,惊讶地听闻他父亲正在与瞿素议事。
    瞿素消失两年,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里?
    裴琰忽然不着急见自己父亲了,他兴奋地在外头等着,盘算着过会儿询问瞿素几个问题,顶好再让瞿素给他算一卦。
    裴琰伸着脖子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瞧见殿门开启。他疾步上前,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名老者施施然从殿内退了出来,定睛细瞧,确是瞿素无疑。
    裴琰一把拉住瞿素,欣喜道:“先生稍候片刻,待孤王与父皇议完事,再与先生详谈。”
    瞿素心道我可不想跟你详谈,面上笑道:“王爷言重,草民一介布衣……”
    裴琰忙道:“先生客气……”又听他父亲在里头沉声唤他,一面往里走一面回头交代瞿素千万不要走。
    瞿素看着裴琰急慌慌往殿内而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莫测的笑。
    裴弈瞧见裴琰那般行状,面色更沉了一分。他这长子对瞿素那么热络作甚?
    裴琰想快些把这头的事了结好出去与瞿素详谈,故而单刀直入,询问父亲具体想让他何时就藩。
    裴弈听他说起这个,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膝下只两个儿子,如今这个长子还即刻就要之国了,他心里说不惆怅绝对是假的。
    钦天监报上来好几个吉日,裴弈犹豫再三,选了十月初六。
    裴琰听说自己五日后就要离京了,心里没有半分怅然不舍,反正他总还要再回来的嘛。
    不过他倒是有些不放心他娘。上回因为薛含玉的事,他娘被他父亲禁足半年,今日刚刚解禁,他走之后,他娘就少了一个倚仗。
    裴琰与裴弈提起郭氏时,裴弈脸色立时就沉下来了。他对郭氏没什么感情,郭氏的利用价值也早就到头了,所以郭氏虽然生了裴琰,但他也只是给了她个恭妃的位置。那回他因郭氏之故被落了脸面,心里实在恼得很,转回头就训了郭氏一顿,又禁她的了足。
    裴琰见父亲面色不豫,只好住了嘴。他或许也不必争这一时,左右等他将来成了事,他就可以尊他娘为皇太后了。
    裴琰出来时,果见瞿素还等在外头。
    他拉着瞿素往外走,极力邀请瞿素去十王府那边坐坐。瞿素婉言谢绝,但裴琰再三坚持,瞿素询问裴琰究竟要说什么,裴琰踟蹰一下,低声道:“先生可否为我起一卦?”
    瞿素挑眉:“今日初一,初一不起卦。”
    裴琰愣了愣,旋道:“我不讲究那些。”
    瞿素心道你不讲究我讲究。他往裴琰身后张望时,正瞧见裴玑往这边来,当下笑道:“不知殿下想算什么?”
    “算我将来……”裴琰正要说算我将来的命途如何,就听到身后传来弟弟唤他的声音,忙改口道,“算我将来能活到什么时候。”
    裴玑闻言笑道:“大哥要算得果然很实在。”
    裴琰不搭理裴玑,只是笑着再度邀请瞿素去十王府起卦。瞿素瞥了裴琰一眼,动了动指头,严容道:“草民方才已经掐指算过,王爷能活到……”
    裴琰瞧见瞿素的神情,一颗心便即刻提了起来,紧张问道:“怎么?”
    “王爷能活到死。”
    裴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一旁抚掌道:“先生算得神准!”
    裴琰怔了一下,跟着脸色铁青道:“你戏弄我?”
    瞿素淡淡一笑,朝着裴琰一礼,转身与裴玑一道离开。
    裴琰阴着脸望向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袖中双拳笼攥。
    果然连瞿素也是个势利眼,看他只是个亲王便不冷不热的,瞧见裴玑那个太子就热络得了不得。
    裴琰正自愤愤,又忽然想起一事。瞿素既然说楚明玥是身具凤命的人,那为何还要跟裴玑走得近呢,难道时过境迁,他忘了自己当初卜的那一卦了?还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翌日,裴玑带着楚明昭去见瞿素时,瞿素正在浇花。
    楚明昭见瞿素回头看到她时不住打量,忍不住道:“先生认得我?”
    瞿素不答反问:“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楚明昭被他问得有点懵:“先生这话何意?”
    瞿素叹道:“罢了,你当时年幼,不记得也是常事。不过我看你那四姐姐倒是记得清楚。”
    楚明昭被他说得越发困惑了,她小时候见过这么个大人物么?
    楚明昭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没有找到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同好,如今发现瞿素竟然就是个吃货。两人从螃蟹说到鱼虾最后说到火锅的各种吃法,谈兴甚高,直从清早说到黄昏,把裴玑晾了个彻底。
    裴玑叹了一天也没人搭理,转头瞧见天际终于染上了暮色,板着脸催促楚明昭回宫。
    瞿素无视裴玑,回头低声问楚明昭:“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娶到你的?”
    楚明昭回想了一下,道:“是楚圭赐的婚。楚圭本是要把楚明玥指给他的,但他当时说要娶我,楚圭就答应了。”
    瞿素意味不明地笑道:“果然不是不开窍,只是遇见的人不对……真是命定的姻缘。”他见楚明昭目露不解,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讲,他从前孤僻得很,但长得实在沾光,左邻右舍的女娃娃们都喜欢围着他转,零嘴都拿来给他吃,可他一个都不搭理,还躲瘟神似的躲着人家。我都发愁,就他这德性,将来要是讨不着媳妇,那我那卦可要如何应验。”
    楚明昭想起裴玑之前与她说瞿素为他卜过姻缘,不由问道:“先生之前算的那个楚家姑娘就是我么?”
    “对啊,”瞿素喝了一口酒,斜了裴玑一眼,“不过之前不能算得太确切,后来他赴京之前我又给他起了一卦,但他死活不肯让我说出来,他说他不信这些。哼,最后还不是应了我的卦。”
    楚明昭望了裴玑一眼,又转向瞿素:“他之前也说他幼时性子孤冷,但我实在瞧不出。”明明是很外向的性格。
    “那是被我硬生生……”
    瞿素一句话未说完,裴玑已经过来一把拉起楚明昭:“天色不早了,咱们真的该回了。”
    瞿素别有深意地朝着裴玑一笑,裴玑轻哼一声,挽住媳妇就走。
    瞿素望着楚明昭的背影,轻声叹道:“一世荣宠,富贵无极。一蒂同宗,命途迥殊。”
    回宫的路上,裴玑说起了裴湛近来因婚事与他父王争执不下的事,末了看向昏昏欲睡的楚明昭:“我看他还是惦记着你。”
    楚明昭掩口打了个哈欠,歪靠在裴玑肩头,抱住他手臂道:“夫君是不是总觉得别人惦记我……好了,就算他惦记,那也是白搭嘛。”
    裴玑紧紧搂住楚明昭的腰,须臾,哼道:“不行,我要彻底霸占你,我要把他们都解决掉。”
    楚明昭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身子:“你要杀人?”
    “怎么会呢,”裴玑微微一笑,“我这个人最温和了。”
    初六裴琰离京那日,几个尚在京师的叔伯并堂兄弟们都前来相送。裴琰却始终有些惆怅,他总觉得他应该在北京有一番作为,去封地从长计议怎么想怎么都是一件费劲的事。
    裴德在一旁见太子与鲁王两个话别时似乎气氛有些不对,微微蹙眉。他早先就听闻这兄弟两个私下不睦,裴琰一直认为是半道上冒出来的裴玑夺了他的位置,不知眼下是否仍旧怀恨在心。
    裴德常见裴弈一脸苦恼地说起这兄弟两个不和的事,但他觉得也不必太担忧,裴琰反正是要就藩的,去了封地见不着面也就罢了。裴琰与裴玑资质相差甚远,难道还能夺嫡不成?
    裴德送走裴琰之后,转身就一把拽过自己儿子,沉着脸道:“你堂兄走了,咱们也该往封地去了。我看那罗家姑娘就好得很,你总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何居心?”
    之前裴德让裴弈帮忙给儿子物色媳妇,结果选出来好几个样样出挑的世家女,裴湛都摇头说不愿娶,后头裴玑凯旋,裴弈因忙着处置楚圭的事,这事儿就搁置下来了。如今楚圭这一头基本事了,裴德正要跟兄长再提一次,谁知道兄长前日主动找到他,说忽然想起来之前为阿玑遴选太子妃时,淑女里面有个姓罗的姑娘,瞧着是个极好的,虽然不是世家里出来的,但仪容教养都十分出挑。
    裴湛猜到大约是太子跟皇帝举荐了罗妙惜,然后皇帝才来跟他父亲说的。否则皇帝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一个小小的落选淑女。
    不过这倒反而越发激起了裴湛的反骨。
    你让我娶谁我就要娶谁么?
    裴湛硬生生从父亲手里抽出手臂,掣身上马,猛挥马鞭,一径冲出了城门,对身后父亲的呵斥置之不理。
    裴湛一路策马,漫无目的地疾冲,一口气跑到了郊外野地里。他勒马出神许久,见已近日暮时分,幽幽吐出一口气,正要调转马头折返回城,忽然听到有踉跄不稳的脚步声朝他这边靠近。
    他转头一看,立时被吓了一跳。
    楚明昭眼看着儿子都快满周岁了,觉得真是光阴飞逝。她想起她去年拼死拼活好歹赶在双十一前把儿子生了下来,就觉得十分欣慰。头胎确实生得费劲,后面如果再生的话,想来应该会相对轻松一些。
    阿燨如今已经会喊爹爹与娘亲了,只是娘亲发音不如爹爹简单,所以小家伙喊起娘亲来还是有些含混不清,喊爹爹却比价清晰,裴玑因此很是在楚明昭跟前得意了几回。
    裴弈来看小孙儿时,总是教他喊祖父,但阿燨多数时候都不肯配合,并且跟从前一样,一被他抱在怀里就闹腾。裴弈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这小孙儿跟他八字不合么?
    裴玑与他说,只要他往后不再给他塞女人,他就告诉他为什么阿燨排斥他。裴弈觉得他儿子的话很邪乎,小孙儿闹腾大约是嫌他抱得不舒服,毕竟他的确不会抱孩子。难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楚明昭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喊一些简单的叠字,要是教儿子喊妈妈,肯定也会学得很快。
    楚明昭正教儿子学话,转头见裴玑进来,刚想问问他打算怎么过儿子的周岁生辰,就见他上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转眸看向她:“我帮你查了查,孙邦考中了,二甲。”
    楚明昭一怔,旋笑道:“你还真查啊。”
    “你想知道的事我自然会竭力去办,”裴玑眉尖微挑,“是不是很感动?”
    楚明昭点头:“感动。来,亲一口。”
    裴玑闻言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她很少在儿子面前跟他亲热。他看了儿子一眼,赧然笑道:“那多不好意思——”说话间却已经把脸凑了过来。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楚明昭说话间将儿子高高举起,往他脸上一贴。
    裴玑惊觉不对,扭头一看,就正瞧见儿子咧着小嘴冲他笑,嘴角还挂着一丝没蹭干净的涎水。他似乎是觉得把口水蹭到自家爹爹脸上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兴奋地挥舞着小胳膊往前凑,还要再来亲。
    裴玑掏出汗巾擦掉自己脸上的口水,又帮儿子揩了揩嘴角,哼了一声:“居然诈我,欺骗我感情。原本还有很多事要与你说的,眼下突然不想说了。”
    楚明昭嘴角微抿,起身搂住他脖子使劲亲了一口,笑盈盈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裴玑说着话伸手抱过儿子,一面逗着儿子一面道,“我还打探到了何秀的近况。你要不要听?”
    范循从衙门回来后,便进了书房。他虽是世家公子,但身上并没什么世家子弟惯有的习气。每日办完公事之后消遣很少,酬酢也少,基本只是坐在书房内练练字看看书。
    范庆来找范循时,见他又是埋头在做读书札记,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孙儿是国公府子弟里最出息的,只可惜不能袭爵。
    范庆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范循见祖父亲自过来,一时有些讶异,起身行了礼,探问道:“祖父可是有何事?”
    范庆捻须,欣慰笑道:“有件好事要与你说。”
    范循闻听此言,不知为何,非但没有半分喜意,反倒是猛地提起了一颗心。
    待到范庆说出后面的话,他面上神情便倏地一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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