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心里暗叹,做媳妇的哪里没个攀比的心,妯娌之间且比着呢,但自家小姐现下显然比不了存心殿里那位,人家可是实打实的独宠,风头正盛。但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嫁人之后可不能光比恩宠,还得看肚子。再得宠,没孩子也不成。
    孙妈妈心里这样想着,将后头这些话给薛含玉透了透,让她莫要只看着这些,早些怀上子嗣是正经。薛含玉闷闷应了一声,转头见孙妈妈似乎欲言又止,不由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妈妈踟蹰了一下,神情略显凝重:“次妃近来可觉着身子有何不适?”
    薛含玉闻言身子一震,霍然起身:“妈妈这是何意?”
    孙妈妈低声道:“老奴却才听秋烟那丫头说,她去膳房给次妃拿腊八粥时,恰巧瞧见有个小丫头好像要往次妃的药里放什么东西。不过那丫头死不认账……”
    薛含玉脸色变了几变,抬手就将个茶盏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切齿道:“一定是那个贱人干的!那丫头人呢?”
    ☆、第六十六章
    薛含玉将孙妈妈说的那个丫头叫来严加鞫问,但那个叫水香的小丫头嘴巴硬得很,一口咬定她什么都没干。薛含玉命人反复搜身,但水香似乎一早就将药给扔掉了,到头来什么也搜不到。薛含玉那碗药被拿去给王府良医所的良医验看,但并未发现什么问题。薛含玉认为这是因为那丫头还没来得及动手。
    她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忐忑。她近来因为染了风寒,一直喝着药,她不知道这丫头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动手脚的,更不知道她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反复想了想,自己身体近来似乎并没有异常。但她因此反而更加忧心,她害怕对方下的是什么慢性药。
    放眼整个王府,跟她最不对付的也只有楚明昭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这是楚明昭干的,审问水香也不过是想让她指认楚明昭而已。只是那丫头死鸭子嘴硬,怎样都撬不开。
    薛含玉瞧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低垂眉目、三缄其口的丫头,直觉她无甚惧意,好似是有所倚仗一样。薛含玉由此越加笃定这事是楚明昭所为。
    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让两个婆子架起水香就朝存心殿冲去。孙妈妈几拦不住,只好叹着气跟了去。
    楚明昭正品着腊八粥,跟典膳所的丫头夸赞粥里的红枣泡得恰到好处,就见元霜急匆匆进来奏禀说薛次妃领着一帮人冲过来了。
    楚明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薛次妃是谁,因为她近来都很少跟薛含玉碰面了,连去姚氏那里请安也很少遇到她。楚明昭想不起她们俩近来有何冲突,她这是来找她算账的架势?
    薛含玉一直因为楚明昭当初设计她害她嫁给裴琰这件事而怀恨在心,如今又出了这等事,益发恨不得撕了楚明昭。她一来就将水香扔在地上,气势汹汹地质问楚明昭可认得这个丫头。楚明昭扫了一眼说不认识,薛含玉却讽笑一声,满脸不信。楚明昭只觉莫名其妙,面色微冷:“你这是何意?我为何要认得这丫头?”
    薛含玉冷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世子妃敢随我去王妃面前讨个说法么?”
    楚明昭好笑道:“我都不晓得到底什么事,烦请次妃给我讲讲。”
    薛含玉冷哼一声,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番。楚明昭听罢一笑,道:“你觉着我要害你?可是为何我害你?我是妒忌你身份比我高啊还是嫉恨你日子过得比我好?”
    薛含玉全没想到楚明昭说话会这样直接,一时间脸色青白交错,瞪着她道:“你……”
    元霜跟谷雪对望一眼,眼里都是笑意。那个典膳所的小丫头更是险些笑出声来,这世子妃也是个妙人儿。王府里哪个不知道世子妃过得滋润,世子如珠如宝地宠着世子妃,王妃也极是看重世子妃,薛含玉一个郡王次妃在世子妃跟前实在不够看。
    薛含玉实际上认为这是楚明昭对她的报复,但她不好言明,她总不能将自己之前干的勾当一件件细数出来。如今楚明昭这般当众落她面子,她心中越加恼恨,一时气极反笑:“世子妃别在这儿跟我弄刺子,有什么话,到王妃跟前说吧。”
    楚明昭没有异议,披了一件银红羽缎披风,拿上袖炉便率先往外走。
    孙妈妈始终觉得自家小姐太过鲁莽,这件事也未见得就是世子妃干的。但小姐在气头上,她根本劝不住。
    姚氏刚将腊八粥并一应果品供到佛前,转头听见丫头的通传,一时也是诧异。待瞧见薛含玉那阵仗,姚氏忍不住地就蹙眉,真是过个节也不让她安生。
    姚氏听罢薛含玉道明来意,并没继续问她,而是径直转眸看向楚明昭:“明昭怎么说?”
    楚明昭屈身一礼:“回母亲,媳妇根本不知情。”
    姚氏颔首,神容淡淡瞥了薛含玉一眼,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明昭指使的,可有证据?是那丫头招认了还是搜到了物证?”见薛含玉摇头俱说未曾,姚氏面色一沉,“既是如此,你嚷嚷什么?”
    薛含玉低头行礼道:“妾请求王妃将那丫头交与王府的审理所,仔细推鞫,以示公允。”
    姚氏心中实则认为薛含玉根本就是想要构陷楚明昭,回头审来审去,万一那丫头说出什么瞎话来,便是徒惹风波,故此并不想依着她的意思来,但她若偏袒得太明显了又难免落人口实。正要寻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就听人传报说世子到了。
    裴玑着一身银白狐裘入殿,水泽柔亮的丰厚裘皮随着他的行步流水一般细细波动,挟来一股清冷的风。他身姿颀长秀拔,姿态飒然,楚明昭转头看到他沉冷的侧脸,还真的看出点孤冷肃杀的意味,就好似他那日跟她说的他幼时的样子。不过她觉得他之所以是如此态势,大概是因为他刚打军营回来。
    她又忽然想起她刚来广宁那会儿,有一晚看到的他才整治罢郭次妃时的模样,他那时候神色寒得砭骨,深浓的夜色也无法遮掩他身上的那股阴冷。那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他。
    不过她并不怕他。楚明昭暗暗吐舌。
    裴玑朝着姚氏行了礼,径直道:“母亲,儿子方才已然知晓了事情始末。既然薛次妃要求将这丫头押送审理所,那倒是不妨照办。”
    姚氏眸光微动,知道儿子这是已经摸清了内情了,当下道:“依你。”
    裴玑转头似笑不笑地看向薛含玉,缓缓道:“不过有言在先,回头不论审不审得出来,薛次妃都不要再纠缠于此。”
    薛含玉瞧见裴玑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怵,但她由此更加认为这事是楚明昭所为,裴玑不过是在回护楚明昭。
    薛含玉魆地里捏了捏拳头,面容紧绷,盈盈水眸凝睇裴玑片时,抿唇道:“妾怎知会否有人在暗中做手脚?”
    裴玑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寒气:“敢情说要审的是你,说不放心审的又是你,话全让你说了是不是?”
    薛含玉一时语塞,睁着一双美眸期期艾艾看着他。她只是觉得此事一经裴玑掺和,便少不得弄出些猫腻来。裴玑定然会为楚明昭脱罪,最终恐怕会不了了之。
    正此时,裴琰也闻讯赶至。薛含玉虽则十分不喜裴琰,但她如今处于劣势,不得不寻求外援,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裴琰。
    裴琰对上薛含玉柔软乞助的目光,神色一凝,旋即又冷着脸转过头,对着姚氏一礼,说该如何就如何便是。
    姚氏见薛含玉还要再说什么,当即不耐道:“我派个人从旁监督,这样总归公允吧?还是你认为我会包庇谁?”
    薛含玉忙道不敢,犹疑一回,只好点头应下。
    楚明昭暗里观察裴玑与裴琰,总觉得这兄弟俩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众人退出来时,楚明昭小声问裴玑是不是知道□□,结果被他笑着摸了摸头,说等回头再与她详说。楚明昭撇嘴,他现在好像越发喜欢摸她的头了。不过她也确实觉得奇怪,难道真有人想害薛含玉不成?她今日瞧着薛含玉那愤懑不平的架势,觉着不似作假,所以她觉得这件事应当不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
    裴玑让楚明昭先行回了存心殿。他见薛含玉咬唇望着裴琰似要与他说什么,当下借口与裴琰商讨城防工事,二话不说就将裴琰拉了去。
    薛含玉望着兄弟二人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裴玑将裴琰拽至远处的廊庑下,甫一站定便冷了脸,掇转身,盯着裴琰道:“大哥做事不能寻个机灵些的丫头么?”
    裴琰愣了愣,随即佯佯一笑,道:“我不知道阿玑在说什么。”
    裴玑轻笑一声,道:“此间又无旁人,大哥何必装糊涂。”
    裴琰面上的笑慢慢敛去,攒眉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他这弟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裴玑笑道:“父王临行前交代大哥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并非偷听,我只是耳力好而已。我既知晓了那件事,那么想要猜到今日之事的背后情由,并不难。”他听元霜讲罢薛含玉来兴师问罪的事后,几乎是一瞬间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了个透底。
    裴琰面色沉了沉:“那阿玑记得保密。”
    “这是自然,”裴玑说着眸光转冷,“不过大哥下回记得做得干净些,别给她抓住把柄,我可不想再看到她给明昭惹麻烦。”
    裴琰眼睛翻白:“我发现你护你媳妇好似护得越发丧心病狂了。”
    裴玑眉尖微挑:“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裴琰暗道我若是娶了那么个绝色美人兴许也会这般心肝宝贝似的捧着,面上一笑,“不过难不成你真要只守着这一个?回头她要是有了呢?前前后后算起来,且有几个月不能同房呢,难道你打算一直憋着?”
    “那又如何,难道这不是理该的么?我那点辛苦根本不能与怀胎生产的艰辛相提并论。”
    裴琰听得啧啧不已,觑着弟弟,道:“阿玑你可是王世子,这么着也不嫌寒碜。”
    裴玑笑了一笑:“难道我的尊荣需要藉由我老婆的多寡来体现么?”
    裴琰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三日后,审理所的正副审理提了水香来跟姚氏复命,说全都鞫问清楚了,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这丫头的确没做什么,是薛次妃身边的丫头看错了。薛含玉自是不信,但姚氏派去监督的沈妈妈也是这般说。姚氏已经给了她面子,她若是再闹个不休,无论如何都不占理了。
    薛含玉虽然满心不甘,但也只得作罢。她回去后,咬牙切齿地叮嘱身边几个丫头婆子多加意些,她就不信楚明昭能一直藏着狐狸尾巴。
    转眼间便到了月中。临近年关,庶务冗繁,郭氏一人忙不过来,便欲找林氏搭把手。这是往年的惯例,横竖姚氏惯常是不管这些的。但今年姚氏却是不依的,直言让楚明昭协理庶务。郭氏心中不忿,楚明昭一个小姑娘懂些什么?头先算算账或许倒还成,但这管家可不是跟算账那样简单的。可姚氏的意思不能拂,她也只好咬牙忍了,左右楚明昭做不好,回头自己就请辞了。
    然而她不知道楚明昭早在出阁前一年便被顾氏手把手教着打理侯府庶务。侯府虽则比不得王府,但道道儿都差不离,故而楚明昭眼下做来十分从容,上手极快。
    郭氏嘴上违心夸赞楚明昭,心里却是忧虑不已,照着这势头下去,等转过年来,姚氏会不会直接让楚明昭取代她?手里没了这份权力,可就少了一份倚仗。
    楚明昭没工夫去揣摩郭氏的心思,她如今比较好奇裴玑母子在想什么。她上月月信来过之后,裴玑便又恢复了从前与她的行房规律——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规律。她曾经憋不住好奇,暗地里将他与她行房的日子记下来,然后认真总结了一下,想要看看这其中是否真的暗藏规则。她先后将之当做生物题和数学题去做,甚至画了一幅函数图出来,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他好似也没有按照什么排卵期、安全期来,于是楚明昭越发一头雾水。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他一直在节制。每回行房,哪怕欲火再盛,也固定只做一次,一个月行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他现在好似不断在向每一次要质量,有时候一次可以翻着花样持续将近半个时辰,楚明昭越来越觉得这的确是个力气活。
    她与裴玑虽则成亲六七个月了,但真正开始圆房也不过三个多月而已,而姚氏似乎也知道内情一样,倒是从未在楚明昭面前催促过怀孕的事,也未对她表现出任何不满。然而一般来说,半年无子,婆婆肯定是要着急的。
    十五这晚,楚明昭等到起更了还没见裴玑回来,渐渐躺着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殿内已熄了灯,一团漆黑中,她一转脑袋就撞到了身边人的胸膛上。楚明昭暗道自己许是白日里忙多了,方才竟睡得这么沉,他何时躺到她身边的她都全无知觉。
    她发现她现在睡觉似乎喜欢窝在他胸前,每日晨起好像都是这个姿势。她正欲找个舒服的位置抱着他继续睡,一瞥眼间看到了窗外漫进来的清泠月光,忽然起了兴致。
    她方欲轻手轻脚爬起来,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一道敲冰戛玉的声音自身侧淌了过来:“半夜不睡觉,起来作甚?”
    声音里没有一丝撒然醒来的迷蒙。
    楚明昭惊了一下,回头去看他:“你睡得这么浅?”
    裴玑轻哼一声。他揣着心事,其实并没有真正入睡,方才她转脑袋时,他睁眼看了她一眼,但床帐内黑漆漆的,她没有看到他的举动。
    楚明昭摇了摇他的手臂,央他与她一道去窗边看月亮。裴玑本觉得哭笑不得,但见她兴致盎然,不好扫她的意,便依了她。
    暖阁里暖如阳春,两人随意披了衣裳便挽着手步到了窗前。裴玑见楚明昭要去开窗,一把抓住她的手,绷着脸道:“也不怕着凉。”
    楚明昭再三说只开一道缝,但裴玑在这上头不肯纵着她,任她如何撒娇卖乖,都不允。楚明昭悻悻收手,仰头懒洋洋地靠到了他怀里。
    她身上寝衣最上头的两颗纽扣没有扣,领口很低,外头的月光又十分明亮,他自背后抱着她,一低头便能瞧见她绣着妆花眉子的衣襟之下若隐若现的诱人丘壑。怀里的人穿得单薄,抱在怀里益显身子娇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在鼻端缭绕一圈,又潜入肺腑,猫爪似地挠着他的心。
    裴玑心跳怦然,气息渐渐急促,身子也紧绷起来。他挣扎片时,箍住她腰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艰涩道:“昭昭,咱们回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这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此刻已然口干舌燥。
    楚明昭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沙哑。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拉着他的手撒娇:“不要,我还没看够呢。”
    她一双柔荑柔嫩微凉,但抓住他手的瞬间,他却觉着体内那些窜散的火星子一下子被点燃了。
    裴玑僵着脸松开了楚明昭,抬腿就要走:“那我先回了。”
    楚明昭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嘿嘿笑着让他再陪她一会儿。裴玑拗不过她,被她拽到了临窗大炕上坐下。阒寂的冬夜里,对着水波也似的月光,楚明昭倒也被勾出了些许文艺情怀,尤其与爱人依偎在一起,她觉得此刻内心万分恬荡安舒。
    她情不自禁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含笑伸手搂住他一边手臂。裴玑身子轻颤了颤,木木地瞥了一眼身周月色,忽然道:“昭昭看那月光。”
    “嗯,看到了,”楚明昭抬头笑道,“月光很美啊。”
    “不是,”裴玑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看这月光白花花的,像不像你欠我的一千两银子?”
    楚明昭愣了一下,隐约想起来她好像是因为下棋输了他一千两银子。所以这是……催她还钱?
    真是活生生的煮鹤焚琴。
    她登时感到氛围全无,一把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道:“我没钱。”说话间径直折回了床边。
    裴玑长长舒了口气,正要跟着折回去,就见她忽然又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笑嘻嘻地问还钱的事能不能缓一缓。她抱他抱得很紧,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她还在他身上蹭了蹭。裴玑的额头上瞬间便沁出了细汗。他忍不住想,他媳妇肯定是故意的!
    正此时,外头忽然传来谷雪的细声传报,说两位长史求见,有急报。
    裴玑如蒙大赦,笑着摸了摸楚明昭的脑袋让她乖乖睡觉,转回头三两下穿好衣裳,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楚明昭望着他的背影便止不住地笑,瞧他那样子,跟逃命一样。
    随即她又蹙起眉来,这怎么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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