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温暖如春,楚明昭睡得十分惬意。正做着梦,被他叫醒,迷蒙睁眼,掩口打了个哈欠:“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叫我干嘛?”
    裴玑拉她起身:“咱们去堆雪人儿吧,外头又下雪了。”
    楚明昭闻言一个激灵,一把抽回手臂,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堆什么雪人,我到外头连手都不想伸。”说着便又要往炕上倒。
    裴玑正要再去逗她,就见元霜急匆匆进来,屈身一礼,道:“王妃请世子、世子妃即刻往圜殿去一趟。”
    两人对望一眼,王妃这会儿找他们作甚?
    ☆、第六十四章
    两人到达圜殿时,瞧见姚氏面色有些阴沉,不由暗里互视一眼。
    姚氏挥退左右后,转头看向楚明昭,径直开口道:“明昭,你可以告诉我,你跟你那个表兄到底是何关系么?”她见楚明昭愣了一下,又补充道,“就是前几日来掳你的那个。”
    只一个瞬间,楚明昭脑子里就转过无数念头。裴玑当时事先与姚氏通气儿时,为免误会,就大略与她说了背后情由,但并未详细讲,毕竟这种事也没有在长辈跟前仔细说道的道理,更没这个必要。所以姚氏是知晓范循喜欢她的。那么眼下重新提起,可能是因为回过味儿后琢磨着觉得不对劲,也可能是因为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裴玑比她反应得更快,当下上前一步道:“母亲,都是范循纠缠明昭,明昭从未理会过他的,母亲莫不是听了旁人什么离间之辞吧?”
    姚氏容色微沉:“瞧把你急得,我现在在问你媳妇,没问你。”
    楚明昭暗暗递给裴玑一个“不必担忧”的眼神,继而朝着姚氏屈身一礼:“母亲,我与我那表哥并无瓜葛。他私底下来罗唣我时我就几次三番与他言明我对他无意,但他似总心有不甘,这才有了此番的劫掳。”
    “真是如此么?你都成亲了,他为何还紧追不舍?孤掌难鸣,你若真的跟他殊无纠葛,他缘何如此?”
    楚明昭暗自叹息,原来她婆婆的重点在这里。但她总不能跟她婆婆说范循认为她是喜欢他的吧?她婆婆听了恐怕只会对她误会更深,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范循为何会那样认为,而她说不清便只能徒惹嫌疑。
    裴玑一眼就瞧出了楚明昭的作难,当即开言道:“母亲想得太复杂了,明昭容貌出众,引来个贼心不死的也不足为怪。”
    姚氏凝眸望了儿子一眼,目光又在楚明昭面上停留片刻,半晌不语。她这儿媳妇的容貌的确太过招眼,放眼天下恐怕都难寻出比之更出挑的了。世上没有哪个男子不爱美人的,姚氏坚信这一点。故此她觉得阿玑的说法倒也能立得住脚。但她又深知儿子的脾性,知道纵然真有什么,他也会出言回护楚明昭。是以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转念想想,明昭瞧着也不像是那等不安分的人。
    姚氏的目光在儿子与儿媳之间转了几圈,忖度片时,终是看向楚明昭,和声道:“好,我信你跟他并无瓜葛。”
    楚明昭舒了口气。
    姚氏低叹一声。楚明昭来广宁这些日子,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她,她这儿媳确实是个规矩人。她今日将两人叫来,也不过是想问清楚一些而已。
    裴玑打量母亲神色一番,眸光暗转,道:“儿子想与母亲单独叙话。”
    姚氏看了儿子一眼,对楚明昭挥挥手,温声道:“明昭先去偏殿略等一等。”跟着又添了一句,“若觉着偏殿不够暖和,就叫他们再搬个熏炉过去,别冻着。”
    楚明昭垂首一礼,笑道:“多谢母亲。”
    姚氏淡笑颔首。
    待楚明昭退下,姚氏见儿子还扭头往殿门处看,凉凉道:“别看了,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裴玑步至姚氏跟前,敛容道:“母亲,可是何人来与母亲说了什么?”
    姚氏慢慢啜了一口热茶,示意儿子坐下,道:“是你大姑母来与我说的。她说那日那伙人想掳的人似乎是明昭,也不知明昭与那人有何干系云云。我知道她说这话没安什么好心,但我自家细想想,觉着她言之有理。一个巴掌拍不响,明昭都成婚了,那人为何还不肯甘休。”
    “大姑母?”裴玑冷笑一声,又沉容道,“范循的想法不可以常理度之。再者说,母亲该相信儿子的眼光才是,若是那等招风揽火的浮薄女子,儿子也不会瞧得上。”
    “我知道,我自是信你的,若非如此,我头先也得怀疑她是个细作,”姚氏斜了儿子一眼,“瞧你方才急得,倒好似我要欺负她一样。我要真是想难为她、真觉得她如何如何,我就趁你不在的时候把她叫来,严词盘问一番。今日叫你二人来,不过是想问个明白罢了。”
    裴玑笑道:“我就说母亲看着也不像个恶婆婆。”
    姚氏哼了声,将茶盏搁下:“少拍我马屁。”又淡淡瞥他一眼,“你如今与她行房的回数还是了了的吧?”
    裴玑微微一怔:“母亲为何……”
    “我虽则也盼着抱孙子,但终是要劝你顾着自个儿。”
    裴玑低咳两声,笑吟吟道:“母亲明年八成就能抱上孙儿了。”
    姚氏又哼了声,往身后靠背上一靠:“别说大话,隔月可就是明年。”
    裴玑去偏殿寻楚明昭时,就见她正低头吃茶点。他坐到她身旁时,她将一碟子果馅儿蒸酥推到他面前,笑盈盈道:“夫君尝尝,母亲这里的点心特别好吃。”
    裴玑垂眸看了一眼,却并不伸手接过,反笑着道:“你喂我吃。”
    楚明昭瞄了瞄殿内侍立的家下人,耳根泛红,小声道:“这么些人看着呢……你自己拿着吃。”
    裴玑将手往后一背,挑眉道:“我没净手。”
    楚明昭撇嘴:“其实我也是方才在存心殿净的手。”
    “我是一年前净的手。”
    楚明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腹诽道,这个家伙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裴玑倾身凑到近前,笑得万分善解人意:“你要是实在不想用手喂我,那就用嘴喂我,我很通情达理的。”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须臾,默默拿起一块蒸酥递到他嘴边。裴玑微微一笑,张嘴咬了一口。
    “我看外头天放晴了,”裴玑一头被楚明昭喂着,一头将她往怀里拉,“咱们出去堆雪人吧。你看,反正眼下你也是睡不成了。”
    楚明昭将最后一点蒸酥喂到他嘴里,忽然趁势趴在他耳旁小声撒娇道:“外面真的很冷嘛,手都伸不出来,咱们去炕上唠嗑不是也挺好?”
    裴玑哼了一声,收臂箍住她的腰,道:“不好,你该出来多走走。”
    楚明昭觉得大概是他自己想出去走走,却非要拽着她。她觉着裴玑其实精力十分旺盛,除非白日实在是忙得狠了,否则回来后总是要折腾她一番——要么是拉着她一道吃宵夜,要么是把她压到床上……
    楚明昭思及此便低头红了脸。他如今似乎是开了荤尝到了甜头,行房时要她要得越发厉害,但他同时又节制着。每回欢爱罢,她看着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以为他要扑上来再榨她一次时,他似乎都会竭力压下欲火,强自平复气息,最后搂着她安静入睡。并且他们行房并不频繁,隔上好几日才有一次,他偶尔还会让她拿手帮他。楚明昭觉得他的这些行为都十分怪异,心中诧异,几次想询问缘由,他都跟她打岔绕开了。
    裴玑拍了拍她脸颊,笑道:“想什么呢?”
    楚明昭压下心头困惑,低声道:“我在想,夫君幼时一定十分顽皮好动,大概就是传说中人憎狗嫌的那种小男娃。”
    裴玑唇畔笑容一凝,旋捏了捏她的脸:“这个你可说错了,我一直都是人见人爱的,毕竟长得实在太好看。你去打听打听,当年多少人想把我抱走养。”
    楚明昭终于忍不住翻他一眼。
    裴玑最终还是没说动楚明昭与他一道出去溜达。两人相携着从圜殿出来时,正遇上裴语跟贺珍往这边来。两下里叙礼讫,楚明昭随口问裴语来找王妃何事,裴语见嫂子跟她说话,忙笑道:“这天寒地冻的,也不好出门耍去。我实在闷得慌,正好我前阵子赴了几家的邀约去吃茶,如今便想在王府内治酒摆宴,也是个礼尚往来的意思。只我自家做不得主,目下正要去征询王妃,看王妃意下如何。”
    这种人情往来的酬酢本事的确也是必须的,裴语明年就十四了,搁在这里已经不算孩子的年纪,确实该自个儿经手一下。
    楚明昭微微颔首,也不欲多言,转身就要走。一直未开言的贺珍却忽而叫住她,紧走几步,踟蹰着道:“表嫂过会儿有空么?”
    楚明昭目露困惑,问道:“姐儿有事?”
    贺珍低了低头,赧然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表嫂说说话儿。”
    楚明昭转眸看了裴玑一眼,裴玑朝她略一挑眉,别过头去看不远处的一株红梅。
    两人只字未言,但意思却已经传了一轮。楚明昭询问裴玑可愿意暂且回避一下让她给贺珍腾个空出来,裴玑果断表示没可能,并坚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楚明昭无奈叹气,转头婉拒了贺珍,说今日不巧,询问贺珍明日再来可好。贺珍似有些尴尬,直道明日也可以,旋讪讪一笑,跟着裴语入了圜殿。
    待到两人走得远了些,楚明昭才问道:“夫君为何不肯暂且回避一下?”
    裴玑的手臂在她腰间一圈,紧拥住她,定定凝着她:“我好容易今日得闲,自然一刻也不想与你分开,我就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不想外人打搅。”
    楚明昭闻言,即刻眉眼染笑,心里泛起蜜糖似的甜,随即瞧见他一脸正色望着她,又忍不住地笑。他实质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平素面上的笑还是很多的,目下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倒显得格外可爱。
    裴玑板起脸:“你笑什么?”
    “夫君很有霸道世子的潜质啊,”楚明昭回抱住他,仰脸笑看他,“我其实只是想知道贺珍找我作甚。毕竟我们之前连话都很少说,她为何突然就要来找我说话儿了呢?我觉得这事儿倒挺新鲜的。”
    裴玑轻哼了声:“管她呢,这个有我重要?”
    楚明昭坚定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裴玑嘴角晕开一抹笑,低头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立在远处曲廊上的薛含玉的眼里。她抱着手炉的手渐渐捏紧,眼睛死死盯着雪地里亲昵相拥在一处的两人。
    光天化日之下就又搂又亲的,这俩人平素得多黏糊。她想起世子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心里便翻搅起滔天的怨愤与妒忌。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不住道,真是色令智昏,世子被楚明昭勾得都不顾体统了。
    正此时,清平郡主从曲廊一头转过来,走上前正要问薛含玉僵着作甚,跟着顺着她的目光就瞧见裴玑与楚明昭互相挽着手臂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清平郡主愣了一下,不可思议道:“弟妹竟没处置楚明昭?看她笑得倒是欢得很。”
    薛含玉本是来看楚明昭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的,没想到非但没见着预想中的情形,反而看到方才那一幕,倒把自己狠狠刺激了一下。她越想越气,恨不能抄起手炉就砸到楚明昭那张脸上。
    真不知若是没了那张脸,楚明昭还要怎么活。
    薛含玉冷笑,果然红颜祸水。
    清平郡主唏嘘不已:“我那弟妹想是被我侄儿三言两语给蒙过去了。我看楚明昭就是跟她那表兄不清不楚的,不然她都嫁人了,他怎么还心心念念跑来找她。真瞧不得她那副招摇的模样,想来嫁进王府以前没少招蜂引蝶。”说着又看向薛含玉,“你说要不要再去王妃那里吹吹风?就这么算了岂非便宜她了。”她觉得裴琰这个次妃是个心思玲珑又有主意的,这回这件事还是她来提醒她的。否则她也不会联想到这么些。
    楚明昭害得她跟珍姐儿白白受了那一遭罪,这笔账自然是要记下的。她知道裴玑是个孝子,一旦姚氏厌恶楚明昭,裴玑在两难中也会渐渐疲累,继而疏远楚明昭。楚明昭能在王府立足,靠的就是裴玑与姚氏的庇护,若是这两个人不待见她,那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楚明昭身份本就尴尬得紧,一旦被厌弃,那就再难翻身。
    只要楚明昭挪了位子,裴玑身边就清静了。不论如何,人往高处走,她还是想让珍姐儿争取一下。后位不太敢想,但若是珍姐儿争气,将来挣个妃位大约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含玉扭头一看清平郡主那神色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她觉着贺珍那样的是全然没戏的,心里冷笑,面上却放柔了辞色,轻声道:“不必。姑母刚去与王妃说过,目下再去会惹来王妃不快。这回便姑且罢了,左右机会有的是。”
    清平郡主阴着脸道:“机会哪那么多,阿玑护她护得密不透风,这得到几时才能再揪住她的小辫子?”
    薛含玉笑道:“想要找,总会有的。不过,她现在其实就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我就不信,长此以往,王妃还能给她好脸色看。”
    清平郡主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倒是来了兴致,问道:“什么弱点?”
    裴玑其实心里憋着一股气。他那大姑母这是想离间他母亲与明昭,婆媳本就难处,明昭身份又尴尬,难得明昭与他母亲能处得平顺,如今眼见着婆媳两个越发亲厚,他其实一直暗自欣慰。但他那姑母竟跑去他母亲跟前拿着范循做文章,这要是挑拨成了,他母亲得怎么想明昭?得亏他母亲是个明理的,要是换个刻薄不讲理的,非认为明昭品行不端不可,届时不逼着他废了她就不错了。
    裴玑见楚明昭回到暖阁就又犯起困,安置她睡下后,转回头就去找了清平郡主。
    清平郡主认为裴玑即便知道是她去姚氏跟前提醒的也无事,因为她笃定此事有内情,裴玑不敢张扬出去。因而当她瞧见一脸寒霜的侄儿时,着实措手不及。
    裴玑挥退一旁伺候的丫头后,直言不讳地告诉清平郡主,他绝对不会娶贺珍,让她以后绝了这种歪心思。清平郡主不忿道:“姑母也没去你母亲跟前说瞎话吧?你敢说你媳妇跟她那表兄真的什么都没有?”
    裴玑冷笑:“姑母哪里来的自信,怎就认为自己胡乱臆测出来的就是事实?明昭品性端方,根本不是姑母说的那等人。”他瞧见清平郡主眼中的不屑之色,又道,“姑母可千万别以为这是抓住了明昭的小辫子,也别以为可以此为要挟。姑母想传尽管传出去,但姑母可想好了,珍表妹才是那日被掳走的人,姑母只要不怕毁了自己女儿的声名,尽管去散扬。范循当众掳走珍表妹的事,那日跟随我去追击的几万将士都可以作证。”
    清平郡主脸色一白,抬手指定他:“你!”
    “所以姑母要小心些,别再给明昭使绊子,否则我哪日一个不高兴,恐怕会传扬得人尽皆知,到时不知表妹还能不能嫁出去。当然了,我是不会娶表妹的。我言尽于此,姑母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裴玑言罢,要转身时又回头笑道,“对了,府内的炭存量不多了,我却才已经知会了仓库的正副使,这月跟下月就不再往姑母这里送炭了,姑母这里若还有余炭,可要省着点用。”
    清平郡主险些背过气去:“你竟苛待你亲姑母!你……”
    裴玑笑道:“我早在上回便说过了,姑母不要逼得我连面子情也不给姑母留。那么目下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言讫,掣身而去。
    清平郡主气得面色涨紫,她竟然被自己的侄儿连着抢白两回!裴弈怎么教出来这么个儿子!
    楚明昭一觉醒来,已近掌灯时分。她看了看外间天色,奇怪裴玑为何没来叫醒她,竟让她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她套上一件大氅,正要去吩咐传晚膳,就见裴玑大踏步入内,带进来一阵清寒。
    他一走至近前便一把拉住她的手,欣喜道:“昭昭,适才传来捷报,父王已经攻下了锦西,如今正朝着绥中进发。”
    楚明昭初醒,尚有些迷糊,脑子转了转,精神便是一振,瞠目道:“绥中不是离山海关很近了么?”
    裴玑点头笑道;“是啊,父王行军途中,许多州县都闻风而降,省了不少事。”
    楚明昭微微出神。若是襄王破了山海关,那么几乎是没有什么大的险关可以阻碍他了。襄王必定是想要一鼓作气的,新年时也不会回来。那么照着这个速度,若是一切顺利,或许明年就能攻破京师。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打了四年,眼下这场靖难却不需要那样长的时间,毕竟襄王并非篡位,出师名正言顺,占着大义,而且最关键的是,广宁与北京的距离比北京与南京的距离短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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