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了一种这是他仅有的一次机会的错觉。
    如果现在,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对莫锦心的感情,他会说什么?…
    寂静中,淡漠的视线在一排方正的黑字上轻轻掠过。
    他想,她想听到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
    另一头,同样漆黑的房间里,一人一喵瞪着相像的两双眼,密切注视着短信界面。
    安浔问出的所有问题,都有标答。
    这可能是她最恐怖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十九分了,她抚弄着friday背毛的指尖依旧柔软,一双清幽的大眼睛里,却是硬冷又执着的光。
    界面在下一刻忽然动了,显示正在输入。
    很快一个气泡浮了上来,短短的两个字,他说,愧疚。
    凝望着手机屏幕,此刻隔着时空隔着冰冷的文字,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能听听她的声音。
    所以他无法从她的神态语气里判断她的情绪,只能说了心里话。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她问出口来,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思考,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答案——
    愧疚。
    那是他最遥远的童年时光里,格子窗帘上阳光斑驳的剪影。
    是他恍若隔世的成长历程中,轻覆过黑白琴键柔软的音律。
    莫锦心是阳光,春天的早晨,最温暖柔和的那一种。
    让蒲公英嫩黄色的小花在墙角绽放,让碧绿树叶上的晨露带起晶莹光芒;
    她用她能做到的一切将他从母亲死亡的阴影里拽出来,却是在她的黑夜来临的时候,他却没能守住她,让她坠入到了冰冷苍白无法逃脱的牢笼里。
    在他十二三岁的最后几年里,莫锦心已经离不开疗养院。
    她常常神智不清,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让人辨不清她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发病。
    他记下她需要吃的药,认真执行医生的每一项要求,他每天放学后都去看她,却是如今想来,他做到的一切远不如当初她为他做到的,他根本没能触碰到她的内心。
    每次发病的时候,她会那样求他。
    她说阿城,你带我走吧,带着凌风,我们一起走,去很远很远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那时候他太迟钝,根本听不懂。
    她还在生病,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于是每一次,当她跪在床上死拽着他的手,哭着一遍遍求,直到医生赶来把她拉开打下镇定剂,他只能像五岁的霍凌风一样,呆呆的站在一边看。
    看她挣扎看她哭喊,看她消瘦得再也看不出当年柔和清婉的模样,在她只有他唯一一个依靠的时候,他太小太笨拙,他甚至觉得她是认错了人…
    后来他去找过方耀文,他却不愿来见她。
    霍家的人也很少来,当时霍岷忙着侵吞义信,莫锦云忙着勾引姐夫,莫舟山夫妇每次来莫锦心都发病,拿起一切能拿的东西往外摔,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再来。
    到最后,连霍凌风都不来了。
    他还小,不能总让他看到那么吓人的东西。
    而且他的小姨马上就要嫁给他爸爸了,他要做花童,忙着彩排,没有时间。
    所以最后的那段日子,只剩下了他。
    唯有他陪在她身边,就像当年最初的时光里,只有她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一样。
    她每天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她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这样的病太压抑,他跟着一步一步陷入黑暗。
    他手足无措,看着她一天天崩坏,毫无办法…
    直至那年冬日,她生日快到了。
    那一天是个有阳光的日子,疗养院里空调开得很足,光亮透进来,让人觉得温暖。
    那段时间回光返照一般,她开始慢慢变得平静,甚至恢复了些食欲,看着健康了很多。
    那天他去,很难得她神智清醒。
    当时她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被子,穿着病号服,眼神里是澄净柔和的光,她说阿城,我有事求你。
    他坐在床头,盯着她的眼,她看上去很好,让他有了信心。
    他点头。
    然而接着她却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哪一天我熬不住先走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凌风。
    就像当初我照顾你一样照顾,你好好的教他,教他弹琴,教他画画,教他懂道理,给他买很多很多的书,照顾他,直到他好好长大,可不可以?
    这样的话就像遗言,他忍不住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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