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其实对她的感情也十分奇妙,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她人仗义,性子又对他的路子,所以对于害得她落水很有几分歉意,很想补偿她。而且刚才看见萧少珏对她那般回护,心里莫名地就不舒服。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玉便也压低了嗓子道:“我是来给你送药来的。”说着从桌上拿过那个小瓷瓶来。
    陆清岚打开药瓶,小心地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传来,又觉得手中的小瓶子温润细腻,那是一个玉瓶,便知道这药定然价值不菲。她心里暗暗奇怪,问道:“这是你专门给我买的?”
    李玉脸一红,“哪里是专门买给你的,是小爷我吃剩下的,觉得对你的症状似乎有效,这才拿了来给你的。”
    陆清岚怎么会被这种蹩脚的借口糊弄住,便忍不住拆穿他道:“既然是你吃过的,为什么这个小瓶子里满满当当的?”
    李玉顿时语塞:“你怎地恁多废话,既然药已经送到了,小爷该走了。”犹豫了一下,又回身道:“这药你爱吃不吃吧。”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墨菊的声音:“姑娘,可是你醒了吗?要不要喝水,我进来给你倒杯水吧。”
    两人全都吓了一跳,陆清岚急忙扬声道:“墨菊,我不渴,你不要进来。”
    墨菊有些奇怪,答应了一声,便又在外头睡了。
    陆清岚杀鸡抹脖子般地朝他使眼色,声音压到不能再低:“你快出去,快出去,要是被人瞧见了,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男女大防不是说着玩儿的,男女七岁不同席,陆清岚如今可都十一岁了。
    李玉也不想叫人看见,他倒不是怕什么男女大防,只是单纯地觉得今天这事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实在丢脸。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两步,然后又转过身来,和陆清岚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今天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说完了两人全都是一愣。
    李玉就觉得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他兄弟姐妹众多,单是妹妹便有好几个,可是他觉得她们或是假装或是天生,一个个娇娇弱弱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十分无趣,反而是陆清岚,身子虽然同样娇弱,可是意志坚强,性子倔强又刚强,竟处处都合了他的眼缘。
    李玉又看了陆清岚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人的异色,然后转身穿窗而去。
    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呢。
    陆清岚下了床,把窗户关好,想起今天晚上的事,觉得既好笑又不可思议。她把玩着李玉给她的那个小瓷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李玉这个性子,居然会给她送药?她摇了摇头。
    明日还是离开南安侯府吧,她担心再这样下去,李玉要是再像上一世那样瞧中了她,那可就麻烦了。她可不想再害李玉一世了。
    ***
    第二天,陆清岚使人请了周氏和李娉过来,提出要回家修养。任周氏和李娉再怎么劝说,陆清岚就是不肯留下来。
    周氏无奈,只得命令家中管事将马车布置得舒舒服服,带人亲自将陆清岚送回了长兴侯府。
    李玉被老夫人禁足在院子里,直到下午才从芒种的口中听到了消息。他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院子,来到净月轩。
    李娉正在屋里做针线,见李玉慌里慌张地进来,不由嗔道:“六弟,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我这里是你能说闯就闯得吗?你总该叫丫鬟通禀一声……”
    李玉打断她的话,开口便问:“陆家那个丫头回去了?”
    “陆家哪个丫头啊?”李娉道:“哦,你说得是陆家六姑娘吧。她今天上午央着娘把她给送回家去了。娘想方设法地留,都没有留住她。”
    李玉脸色微微一白,有些生气:“她就那么怕我?”
    李娉道:“人家不过一个小姑娘,你用蛇吓唬人家,人家哪有不怕的道理?”
    李玉想了想昨天晚上他趁夜偷入陆清岚的房间,那个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明亮澄澈,有惊异、有震撼,却唯独没有惧怕。
    “不对,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旁的原因?”李玉喃喃道。
    李娉吓了一跳:“你不会又对人家做了什么吧?难怪住得好好的,一早上就急慌慌地要走!”
    李玉一窒,说了一句“没有”,怏怏出了净月轩。
    李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六弟有些不对劲儿?”
    李娉不敢怠慢,把李玉不对劲的地方禀报了周氏,周氏也有些不安,就像老夫人请示,是否带着李玉去一趟长兴侯府,亲自给陆家的二房赔礼道歉。
    老夫人听了也觉得好,不过犹豫着道:“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怕玉儿不同意。他性子傲慢,从来不肯向人家低头的。他那个性子,赶着不走打着倒退,我就怕到到时候弄巧成拙。”
    周氏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就道:“我先去劝劝玉儿,务必要让他同意。”周氏去了李玉处一问,见李玉歪在床上,恹恹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氏不由大为心疼。李玉是那种精力充沛的孩子,哪怕是被关在屋里,也没有个闲着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必然是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和打击。
    李玉恹恹地道:“娘,你来了。”
    周氏就把来意说了一遍。最后劝道:“长兴侯府有陆瀚和陆宸两人在朝,长兴老侯爷在军中又颇有威望,如今更是和大皇子牢牢绑在了一处,咱们还是不要树立这样的敌人为好!只是叫你去认个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玉听说要去长兴侯府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他忽地坐直了身子,道:“我去!”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周氏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你莫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李玉苦笑不得,嚷嚷着道:“娘,我是真心要去给六姑娘赔礼道歉的。”
    周氏将信将疑,李玉再三保证,她才勉强信了。
    周氏提前一天派了个有体面的婆子给长兴侯府送上拜帖,讲明了要带着李玉到府上负荆请罪。
    纪氏接到帖子之后,并不愿意接见周氏,纪氏也不傻,陆清岚落水的原因她总觉得有些蹊跷,可是陆清岚回来之后,无论她怎么问,陆清岚就是一口咬定了那套说辞。
    纪氏发了一通脾气,将墨菊墨香各打了十下手板子,又请了周大夫来瞧病,眼看着陆清岚身子好了起来。南安侯府又来添乱,她对欺负女儿的李玉没有丝毫好感,连带着对周氏也有些看不上眼,就不大想和她见面。
    陆宸劝她:“李玉那孩子我也见过,人长得好,就是脾气大了些,本质不是个坏孩子,既然宝儿落水只是个意外,你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你对比对比咱们廷哥儿,这半大的孩子,都是这样淘气。”
    纪氏不爱听这话,“咱们廷哥儿虽然淘气,可是懂道理,识进退,怎好和李玉那样的纨绔子弟相比。”
    陆宸就笑:“我知道咱们的儿女在你心中总是最好的。我的意思是:既然人家诚心诚意地前来登门道歉,咱们就别难为人家了,你明日好生招待,若实在讨厌这家人,以后少些来往便是了。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纪氏道:“我知道怎么做的。”
    纪氏没什么热情,老太太张氏却是热情高涨。当天晚上就喊了纪氏过去,和她商量着如何接待周氏的事。
    纪氏见她丝毫不管女儿的死活,只知一意攀附权贵,心里十分反感。
    第二天一大早,周氏就带着李玉上了门。纪氏再不愿意,也亲自到二门迎接,一应礼仪也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出于礼貌,先去了睦元堂拜见张氏,张氏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周氏。
    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阵话,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周氏才找到机会起身告辞,一行人穿过一个园子往翠峰苑行来。
    正巧在路上碰见在园子里采花插瓶的四姑娘陆清茵和五姑娘陆清蓉。
    这一天李玉穿了一身靓蓝色素软缎夹袍,头上金冠束发,来时周氏千叮咛万嘱咐,因此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淡淡笑容,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那双眼睛如星子般熠熠闪闪,叫人不由自主便沉迷其中。
    就如陆宸所说,李玉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纪氏怨他害得女儿落水,可是今日李玉礼数周到,她竟然无法再从心里生出恶感来。
    陆清茵一直单恋李玉,今日竟在自己园子里碰见他,简直不敢相信,一时竟看得呆了。
    两人都见过周氏,自然该上前见礼。陆清蓉踏前一步,正要行礼,惊觉陆清茵呆立在后面,急忙又退回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叫道:“四姐姐!”
    陆清茵反应过来,一起上前道:“见过二伯母,见过大太太。”
    纪氏对三房没有好感,却也不屑于难为两个孩子,和颜悦色地问她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清茵是嫡女又是姐姐,长辈问话,自该有她回答才是。可是她对纪氏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用眼斜睨着李玉。
    李玉连陆清茵是谁都不知道,他见多了这样的女孩儿,心里不由极为厌恶。
    陆清蓉心里着急,可又不敢招惹这位霸道的四姐姐,只好替她找补道:“回二伯母的话,我和四姐姐是来采些凤仙花,回去捣碎了用来染指甲的。”
    纪氏温和道:“这大热天的,你们好生注意莫要中暑才好。”
    陆清蓉道了一声“多谢二伯母关怀”,一拉陆清茵的袖子,“二伯母大太太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回房了。”
    纪氏点了点头。陆清蓉便拉着陆清茵走开了。
    直到走出很远,已看不见周氏李玉等人,陆清茵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陆清蓉的胳膊,愤愤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甩脱了陆清蓉的就要往回走,陆清蓉一把拉住她的手:“四姐姐,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陆清茵本来是想和日思夜想的李玉打个招呼的,奈何实在不合礼数,正自着急,便被陆清蓉拉走。她脾气暴躁,仗着自己是嫡女,平日里对陆清蓉从来都是呼来喝去的,陆清蓉也一向是逆来顺受,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如今被这个妹妹阻拦,不由怒从心头起,甩手就给了陆清蓉一巴掌。
    “啪!”陆清蓉白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陆清蓉惊愕地后退了一步:“你打我?”
    陆清茵冷笑了一声:“你个小妇养的,我便打你又如何了?”一把推开陆清蓉,急急向回跑去。
    陆清蓉见拦不住她,也就不拦了。
    等她跑远了,陆清蓉的丫鬟春萍才敢上前,带着哭音道:“五姑娘,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陆清蓉咬牙道:“哭什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春萍赶忙闭上了嘴,不敢哭出声来。
    另一个丫鬟春莹胆子比较大,恨恨地道:“姑娘,您明知她脾气暴躁,动辄对您发作。她自己要丢人,您尽管让她丢人去,何必非要拦着她,害得自己挨了一个耳光。”
    陆清蓉道:“你知道什么?我和她同属一脉,她丢人我也跟着丢人,今天这事若是传出去,咱们三房的姑娘以后还要不要出面见人,还要不要嫁人?”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周氏在京师中的贵妇圈子里是第一等的贵妇,今日自己在她面前表现了一把,必然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凡她在外头替自己说一两句好话,自己今天这个耳光就没有白挨。
    陆清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自己不论容貌智商才情,哪一样不甩陆清茵几条街去,就是因为自己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这才落得处处被人欺辱,自己还要做小伏低,事事忍让。就比如说在学堂里,哪怕自己从先生那里学会了,因为要照顾陆清茵的心情,还要假装比她还笨上一筹,装傻充愣。
    就隔着一层肚皮而已,她心里真是万分不甘心。暗想早晚有一日,让自己嫁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到时候必定好好羞辱陆清茵不迟。
    她捂着脸快速回了恒峰苑的西厢房。陆清茵八岁的时候从正院里搬出去,有了自己的小院,陆清蓉今年十三岁了,可还住在正院厢房里。三太太是想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调、教,而她的理由则是三房主子多没有多余的院子给陆清蓉住。
    实际上三房空着的院子多的是,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丫鬟们拿了煮熟的鸡蛋在陆清蓉的脸蛋上滚着,借此来消除她脸上的淤青。陆清蓉看着白玉似的脸上五道手指印,恨得把铜镜狠狠掼在地上。
    春萍刚刚走进来,被她摔镜子的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姑娘……”
    陆清蓉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有什么事吗?”
    春萍低声道:“孔姨娘来了。”
    陆清蓉不耐烦地道:“她来干什么,不见不见。”这孔姨娘正是陆清蓉的生母,父亲是开绸缎庄的,家中也有些资财,本也是好人家的闺女。因长得漂亮,被陆晔看中了,硬是纳入了侯府。
    当时入府的时候,正赶上三太太嫁给陆晔一年多肚子没有丝毫的动静,三太太才不得不让她进门。后来三太太生下陆清茵,她也生下了陆清蓉。三太太有了孩子傍身,对她再不客气,变着法子的磋磨打压,三老爷又是个怕老婆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新鲜劲儿过了,三老爷干脆就不去她的房里了。
    等三太太犯了事,被送到家庙修行,三老爷才想起院子里还有几个姨娘,才又开始去她们的院子。孔姨娘也算颇有手段之人,吹了半年的枕头风,三老爷终于答应三太太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把三房的事务交给她来打理。
    春萍不敢违背姑娘的命令,转身去传话。陆清蓉却叫住了她又吩咐道:“你和姨娘说,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说得委婉一些。”
    春萍脸色好看了一些,答应着出去了。
    春莹上前给她揉着肩膀,犹豫了一下才又问道:“姑娘,如今太太不在,姨娘扬眉吐气,管着咱们三房的内务,您为何还是不肯和她亲近?”
    陆清蓉冷哂道:“她便是本事再大,又能顶多大的用?能给我挑选夫婿还是怎地?咱们在这里处处受苦,为的是什么,盼的是什么?不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脱离这个苦海吗?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任何发言权,若是将来太太回来了,我的婚事自然还是要拿捏在太太手里,她知道我亲近姨娘,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
    顿了顿又道:“若是太太回不来,我的婚事便是老太太做主,姨娘能在老太太面前说上什么话?有和她亲近的时间,我还不如好好伺候老太太!”
    这番话春莹总算听明白了,心里无由地泛起一阵寒意,这些年五姑娘的心思越发阴沉,孔姨娘到底是五姑娘的生母……
    陆清蓉说了这些话,有些累了,就道:“我先睡一会儿,老太太吃过午饭之后一般要小睡半个时辰,你在午正叫我起来用饭,然后去侍奉老太太。”
    春莹道:“那姑娘脸上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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