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感觉肩头一暖,一件带着药箱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南宫瑾一怔,一双暖和的手已然自他身后合上了他支着额头的手。
    “好冰,”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侧。
    南宫瑾就这般被她圈在怀里,一时竟忘记了反应。
    “你这是做什么?”他眼中有着盈盈的泪光,只是天太黑,花吟并未看到。
    “大哥,”她突然缩回手,结结实实的膝盖落地,跪在他面前,又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大哥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掐死我……”
    “你这又是何意?你明明知道……我下不去手。”
    花吟虽然笃定他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亲耳听他这般说,却别有一番感受,不自觉眸中面上都带了笑意,“大哥,”她满含感情的唤他,“你既下不了手,那就请全身心的信我,可好?将你自己交给我,我对天起誓,我一定会治好大哥身上的顽疾,即使用我的命去换大哥你的命,也在所不惜。”
    **
    次日午时,醉满楼的小丫头从相府后门悄悄给送来了花吟落在那的药箱和一本叫《将军令》话本子。
    看门的婆子接过东西后就将小丫头给轰走了,因为花吟受伤的事南宫金氏已然知晓,恼的不行,当即就对府内下人放了话,若是谁再放那些个小妖精入府找三郎就打断谁的腿,吓的一众下人个个噤若寒蝉。
    南宫金氏这话骂的凶,不仅是替花吟打抱不平,还是说给自个儿子听的。
    南宫瑾心情颇好的样子,母亲的含沙射影也没往心里去,笑着应了。反倒令南宫金氏错愕不已,和兰珠嬷嬷面面相觑片刻,不得不将一肚子训斥的话都咽了回去,却又少不得添了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想做那不同情理的父母,但是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若是你一直没有中意的姑娘,为娘就只好遵循古礼替你做主了。还有你,小小年纪,别老是往烟花堆里钻,那些个精怪,迟早将你教坏啰,你亲娘将你交给了我,我就对你有责任,总不能对你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花吟点头如捣蒜,面上不敢有丝毫违逆。
    现在的南宫金氏絮絮叨叨的与寻常人家的妇人并无差别,回想上一世,常年缠绵病榻,积怨成魔,仿若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
    现在,真好。
    因为花吟受了伤,南宫金氏不允她出门,她无奈只得歇在药庐内,因为文竹看着,不准她炼药劳心受累,花吟闲来无事想起傅新给她的那本话本子,便翻了开随意看了看。
    越看越觉得里面的故事似曾相识,也就那么一瞬,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里头那个女将军的原型可不就是当今皇太后。
    什么《将军令》,她还当是什么气壮山河的兵策战术,原来不过是取了个大气的名字,里头竟是些儿女情长花前月下。不过撇开这些不谈,皇太后与先皇恩爱的往事还真是荡气回肠,羡煞众人啊,都说凤家出情种,忆当年,她小女儿柔情时可不是也心心念念的想和那人共谱一曲流传后世的千古绝唱。
    时也,命也,姻缘天定,岂是人力能左右?若是那一世的她能看透这些,又怎会过的那般辛苦?
    只是,这傅新给她这话本子是何意思?
    简直莫名其妙!
    花吟合上话本子,刚将《老邪笔记》抽出来,就听外头有人说话,说话声有些大,她少不得听了一耳朵。
    说什么有个姑娘因为砸伤了宁半山,被宁家人捉住了。
    花吟蹙眉,几步走上前推开门,“无影无踪,你们在说什么?”
    无影无踪不愿多说的样子,在花吟的追问下,才将事情的大概给说了。
    花吟听了焦急不已,昨日她晕了过去,竟不知还发生了那种事,又听说宁半山到现在还晕着,水仙儿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念及云裳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生怕云裳造孽,忙忙喊了文竹将她的药箱准备好,就要去宁府。
    众人阻拦不住,只得瞒着夫人替她赶了马车。
    花吟前脚刚走,无影就悄无声息的到了南宫瑾的书房。
    “办妥了?”
    “是!”
    南宫瑾抬起头,“你随身跟着,贴身保护。”
    “是!”
    “他若再受伤,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原本素锦托人带了信求南宫瑾帮忙搭救水仙儿,此事与他来说虽是小事一桩,可南宫瑾行事谨慎,不想因为不值当的小事惹人非议,灵机一动,想到那药庐内不正住着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儿么?索性就将这事稍稍透了点风声给她,果不出所料。
    花吟的马车刚到宁府,下人正要进去通报,又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赶了来。
    到了近前,一人先跳下马车,朝她一拱手,很是高兴的招呼了声,“花贤弟,你怎么也过来了?”
    花吟一见是姜清源,忙拱手见礼,却听马车内有人咳嗽了声,姜清源面上一紧,躬身掀开车帘,恭敬的喊了声,“祖父,请下车。”
    ☆、第143章 院使姜义正
    花吟闻言暗惊,不曾想这太医院院使大人竟亲自过来了,却说这姜义正一直以来自视攻邪派正宗,对她偏见颇深,花吟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即就生出了回避的心思,因此只垂首安静的站在马车旁,只等姜义正等进了宁府就转身走人。
    话说那姜义正虽一直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但外头的动静却都一字不落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是纳罕,虽然他不耻外人冒用攻邪派的名号,但对于这位坊间传闻神乎其乎的花小神医,倒是很有兴趣见一见。因此,当姜清源打开马车的帘子后,他也未急着下车,而是朝外张望了圈,虽然他早听闻花小大夫貌比潘安,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看上去像极了女扮男装的半大小子。姜义正不是那种肤浅之辈,自不会因花吟的外形生出轻贱之意,遂抛却偏见,又上上下下将她细看了遍,却见她长挑身材,身着白衣布帽,飘逸潇洒,见之忘俗。恰在这时,花吟因久未听得姜义正那边的动静,忍不住好奇的抬起了头。姜义正看清了她的脸,腮凝新荔,五官精巧,面善目慈,唇角含笑,观之可亲。都说相由心生,姜义正见花吟这样的长相,原先对她冒用攻邪派的不快倒消减了几分。
    正在此时,宁大公子自府内快步走了出来,见到俩队人马,先是一怔,而后笑脸相迎,一一见了礼。
    姜义正下了马车,花吟观其身材魁伟,面容威严,不苟一笑,也不敢上前攀谈,只用后辈的礼数与长者见了礼。
    姜义正挥挥手,并不显得多热络,却也没给她难堪。
    宁大公子让了姜义正先行,花吟赶紧冲宁一山小声嘀咕了句,“大公子,花某临时有事,改日再来府上叨扰。”
    宁一山未及说话,却见姜义正站住了身子,也未回头,鼻孔内重重的哼出一声,“花大夫,你这是何意?”
    “我……”花吟正无从解释,姜清源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你别怕,我爷爷不是那种不近情理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花吟无言,只得跟上。
    进入大厅,宁老爷也迎了上来,他原本只听说花小大夫来了,并未放在心上,却也不敢怠慢,遂叫宁一山出门迎客,后来又听小厮报院使大人也到了,忙忙的整了衣冠迎了出来。
    这姜义正是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说请就请得动的,还是宁老爷见小儿子一直醒不来,心中惶恐,辗转托了烈亲王帮忙才请了来。当下自然怠慢不得,先是请到正厅奉茶,又说了诸多客套话,并奉承着夸赞了姜清源几句。相形之下,花吟就跟多余的人一般。不过她也不在意,只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并不多言一句。姜义正冷眼旁观,心中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却也不表露,只道:“宁大人,闲话日后再续,容老夫先去看看二公子。”宁老爷自是迫不及待,急急将姜义正引到后室。
    花吟落后几人数步,与宁一山并肩而行。
    宁一山一直对花吟心存好奇,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花吟刚巧看向他,见他看向自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大公子,您那日从醉满楼带回的那位姑娘呢?她现在可好?”
    宁一山顿了下,他先前还在奇怪这花小大夫怎么就不请自来了,现下明白过来,道:“我并未为难她,只是半山他到现在也未醒转过来,我娘和我弟媳恨的不行,待过几日我家兄弟好转了,我自然会放了她,花大夫请放心。”
    花吟哪能放心的下,旁人不说,这云裳的脾性她可是了如指掌,她要是恨上谁,什么样的阴损招式使不出来,况,云裳对宁半山不仅有“恨”还有“爱”。
    花吟还要再说,却听的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声,那宁老爷先行一步,不一刻传来他的说话声,大意是责骂妻子不该悲泣惹的老母亲伤怀等等诸语。
    宁夫人没说话,倒是另一道女声哑着嗓子不满的叫嚷了起来,“公公好铁石心肠,半山都这样了,你还不许人哭了?呜呜……反正半山要是不行了,守寡的是我,你们是无所谓,没了半山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可怜我就只有半山一个相公……呜呜呜……”
    宁老爷气的不行,又不好发作,直说太医院院使大人到了,忙打发一众女眷回避。
    过了好一刻,宁老爷才出来,面上难堪,姜义正神色不变,敛眉抿唇,老持稳重。倒是姜清源肩头一耸,差点笑出声,被祖父一瞪,头皮一麻,再不敢造次。姜义正眼角的余光扫到花吟,见她面上无甚表情,只微微蹙了眉头,姜义正点了点头,转回目光。
    宁家人将姜义正祖孙及跟随的俩个童子请到室内后便退了出去。
    姜家的规矩,看诊的时候不准外人在场,一是怕打扰,二是防备偷师。花吟深知姜家规矩,方才众人进去时她并未跟随,而是自动站在了门外。
    岂料,宁家人出来后,不一会,姜清源也推门出了来,喊花吟进去,花吟大感意外,姜清源倒是异常高兴的样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祖父似乎挺喜欢你的样子。”
    话未多说就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声,姜清源指了指耳朵又朝花吟眨了眨眼,不再多言。
    室内,姜义正神情专注的将宁半山诊查了遍,临了,接过弟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未置一词,而是指向姜清源,“清源,你也过来看看,将你的诊查结果告诉我。”
    姜清源领命,检查过后,滔滔不绝说了诸多,姜义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又指向花吟,“你,也过去看看。”
    花吟又是一呆,姜清源却笑了,不断的朝她使眼色,见她一时呆住未动,恨不得上前拉她过去。
    总算花吟回过神,先是就这姜家的脉诊替宁半山诊了脉,而后竟扶起他,喊了小童过来撑住他的后背,小童犹豫了下,见姜义正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小步跑过去照做了,花吟全身心都在病人身上,无暇分心多想,开了药箱捻了针灸,扎上了他头上几处大穴。
    姜义正见她开了药箱,几步走到她身边,朝内看了眼,花吟并未察觉,姜义正见里头物件普通,又看向姜清源,后者摇手,低声道:“上次我见的不是这个。”
    姜义正曾听姜清源说过花吟给人看外伤开刀的药箱,听他描述不由的让姜义正联想起父亲姜大牛曾经说过的祖师爷的随身药箱。心头也曾有过怀疑这花小大夫是否也为攻邪传人。
    姜义正暗暗观察,见花吟手法娴熟老练,并不畏他这个医学泰斗就在身侧,不慌不乱,径自用了针灸扎宁半山几处大穴,若不是她胸有成竹,也定是胆大心细。姜义正暗叹,这孩子虽年纪尚小,观之沉稳气度,远出自己几个得意弟子之上,心头是又喜又妒,喜的是后生可畏,妒的是这般天资聪颖的孩子却不是自己的弟子。
    正想着,花吟拔了针灸,站起身,道:“姜老前辈,晚辈觉得宁半山他外伤并无大碍,论理昨夜就该醒了。”
    “是啊,我也正奇怪呢,方才我就想扎他风池,水沟以验证我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姜义正有些儿恼,“只是因我在,你就不敢了?为什么?我一直都未走,这位花小大夫却不管我在与否,他就敢。”
    姜清源羞红了脸,不再作声。
    说来姜清源会这般,也赖姜义正,他虽教学严谨,但也是因为过于严谨,反而不敢随意放手弟子,毕竟人命关天,姜家得大周皇帝御赐牌匾“杏林世家”,为了保住名声,看诊给药稳重精细有余,大胆创新不足。不似那鬼医老邪,亦正亦邪,有时候拿人命竟当做玩笑,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不一样的。
    此刻,姜义正多少是受了点儿刺激,才说出这番话。话出口,他也后悔,毕竟清源才是姜家传人,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家人难看,实属他这个做祖父的不当。念及此,他又放缓了语气冲孙子说道:“那你说说,既然外伤无碍,那他缘何醒不过来?”
    姜清源被问住了,他想说既然不是外因,那便是内因,若说内因,那就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可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答案太过不可思议。祖父教学向来严苛,一板一眼,若要下诊断,必要问出个所以然,而姜清源心中虽有想法,却说不明白为什么,因此也不敢大放厥词,只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花吟见姜清源额上冒了虚汗,气氛越来越紧张尴尬,心里着实可怜他有这么个师父,因此上前一步扯了扯姜清源的袖子,“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呗,错了就错了,反正师父问话,本意在教学不在责骂,错了又不打你的嘴。”
    众人讶异,姜清源吃惊的看了花吟一眼,心头莫名一松,终于开口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姜义正也是没想到花吟会这般,过了一会才点点头,“清源说的不错,宁二公子这是心病,药石无力也,心病还需心药医。”
    ☆、第144章 蛊
    姜义正说宁半山这是心病,药石无力,这可唬到了宁家一众老小,宁夫人当下没将话听全就“嗷”的一声哭晕了过去。
    姜义正张了张嘴,神色古怪,这才一鼓作气道:“宁老爷尽管派下人汤水精心伺候着,我想用不了几日令郎自会醒来。”
    太医院院使都这般说了,宁老爷这心就算是放不下也要放下了,忙点头如捣蒜,拱手拜谢再三,又追问这“心病”到底是何心病?直问的姜义正想骂娘,他是来看病的,又不是那江湖术士,旁人的心思他如何能猜的?
    宁家留饭,姜义正以太医院公务繁忙为由,推辞了。出了大门,姜义正四下逡巡,状似在找人,姜清源上前,“祖父,您找谁?”
    姜义正本不愿说,想了想才问道:“方才那个花谦呢?没和我们一起出来?”
    “之前我看他和宁大公子在一处说话,应该是还没出来,祖父找他有事?”
    姜义正点点头,又摇摇头,“算了,回去吧。”
    却说那花吟避开众人喊了宁一山借一步说话无非是絮絮叨叨的磨他快些将水仙儿给放了。
    宁大公子也是为难,本来他未将水仙儿交由官府处置已是法外开恩,若是他再私下里将水仙儿给放了,爹娘那里怪罪下来,他倒还能应对一二,怕只怕他那个胡搅蛮缠的弟媳,若是被她纠缠上了,他只怕自己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后院又“嗷嗷”的嚎哭上了,宁一山不知出了什么事,疾步朝后院跑去,花吟也小跑跟上。
    离的近了,虽然争吵的人混乱不堪,又带着哭腔,但好歹花吟是听明白了,原来宁夫人认定儿子的“心病”是云裳,说什么也要替儿子做回主,休了云裳这个泼辣克夫娘们。
    这宁家人,除了宁半山被骄惯成了纨绔,其他人都还通情达理,尤其这宁夫人性子温柔贤淑,平日里极少与人脸红,也不作践儿媳妇,因此,云裳到了他们家,才作威作福了起来。都说为母则刚,宁夫人因为儿子的事终于爆发迁怒儿媳,动了真格,云裳这才有些怕了。
    起先云裳还嘴硬,吵闹的凶,后来见公公不应声,大伯也不说话,就宁夫人冷着一张脸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二少奶奶的衣物送回娘家,这才开始服软。
    花吟在一旁,心道这还得了,这俩夫妻还不彼此收好,要是分道扬镳了,不知又要害多少无辜人,忙忙上前劝阻。
    但她一个外人随便干涉人家的家事,突不突兀啊!
    果不其然,一个丫鬟突然开腔了,“这小大夫也真够可以的,处处帮着我们家二少奶奶,奇怪不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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