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如厕和用饭,逢春几乎没离开过姜筠的床前。
    逢春才和儿子成亲,两人之间根本毫无感情可言,逢春对夫婿如此情深义重,不免有惺惺作态之嫌,可即便如此,心里敞亮的姜夫人,还是心中安慰。
    某日,姜夫人过来,见逢春原本粉扑扑的红苹果脸,几乎熬成了放干的黄花菜,也劝她去好好睡一觉,逢春还是摇头拒绝,只低声道:“我既嫁了来,二爷便是我的依靠,只要他能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姜夫人轻轻拭泪,低声哽咽道:“好孩子……”
    逢春在床前整整守了十日,待看到姜筠的手指轻轻颤动时,逢春几乎是从床边跳起来的,将床边托腮打盹的姜箬小姑娘都吓了一大跳,见逢春神色大变,姜箬急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逢春指指还闭着眼睛的姜筠,快速道:“阿箬,我刚刚看到,二爷的手动了,你留在这里,我使人去叫太医……”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逢春只觉眼前金光乱闪,而后脑袋一空,已不省人事。
    逢春闭眼一晕,姜箬又被吓了一大跳,姜箬虽只有十二岁,但也并非遇事就慌乱之辈,小姑娘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安排人手,谁去请冯太医过来,谁去通知老爷夫人,谁又扶逢春去隔壁歇着,安排过罢,姜箬就等在正院门口,没过多久,冯太医几乎是撒丫子跑过来的。
    这几日,为着姜筠的病势,冯太医可谓劳心劳力,原本黑白相间的花胡子,白色的部分又旺盛了一大茬。
    冯太医来到病床前,先是号脉,再翻眼皮,又捏嘴巴,好一通的细细诊治之后,冯太医缓缓舒开眉心:“二姑娘,二爷的凶险期已过,约摸明天就能醒过来,老朽再换个温和的方子,给二爷煎药服下。”
    屋内笔墨纸砚备的现成,冯太医笔走如风,很快又写了一幅新方子,姜箬接过方子,略扫一眼,便交给负责煎药的妈妈去熬,就在这时,姜大老爷和姜夫人也赶了过来,急声问姜筠如何了,冯太医撩着又沧桑许多的胡子,再复述了一遍姜筠的情况,闻言,姜大老爷缓缓松了口气,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姜夫人喜极而泣,双手合十连声念叨‘阿弥陀佛,佛珠保佑’。
    自家傻哥哥转危为安,姜箬心中着实高兴,却也没忘昏厥过去的嫂子,见二哥这边风平事定,便又催冯太医去瞧逢春:“冯太医,我嫂子刚才起的急,晕厥过去了,您老也去给她瞧瞧。”
    姜夫人拭着喜悦的眼泪,也连声道:“对对对,那孩子才进门,就遇到这种事,这才几天,人就消瘦憔悴了一大圈,让她去歇会儿,她也不听,就知道傻乎乎地守在床边,冯太医快去瞧瞧她……”
    姜箬十分懂事,知道母亲忧心二哥,便主动请缨道:“娘,你在这里看着哥哥,我随太医去瞧嫂子,娘,你可别再哭了,仔细把眼睛哭坏了。”自家二哥意外变成傻子后,每次不当心摔了磕了,母亲暗地里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
    姜大老爷应道:“去吧。”然后,扶着心神不曾安宁过的姜夫人进了里屋。
    姜筠养伤的院子里,下人们早在西厢房,给逢春布置有屋子,奈何,逢春执意要在病床前守着,是以,这间屋子她从未进来过,姜箬领着冯太医进了西厢,隔着厚厚的帷帐,冯太医将手指摁在逢春搭着绢帕的手腕上,细细诊脉片刻,便对姜箬道:“二奶奶这是累着了,不太妨事,好好休息几日,老朽再开几副补身的食膳,将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姜箬眉眼一弯,笑道:“多谢太医了。”
    冯太医忙道:“不敢不敢,二姑娘言重了。”
    累极困极的逢春,这一昏睡,就是足足的一天一夜,等她幽幽转醒睁眼时,已是次日的黄昏时分了,晴雪和碧巧惊喜交加的声音挨着响起:“姑娘,你总算醒了!”
    逢春头晕脑胀,又浑身乏力,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待忆起自己的处境后,声音无力地问道:“晴雪,二爷怎么样了?”
    “今儿早上醒过一回,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晴雪挽起另外半副帐帘,轻轻回道,“姑娘,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
    碧巧扯扯晴雪的袖子,低声提醒道:“还叫姑娘呢,要叫二奶奶。”说着,又对躺着未动的逢春福了福身子,“二奶奶,奴婢去给你端太医开的食膳,您先洗漱醒醒神儿。”
    逢春握拳捶捶脑袋,头真疼,然而,她还是挣扎着坐起身。
    别问她为何这么拼,她这才刚上任,就如此开局不利,姜筠不彻底好转,她也别想心安理得的休息,逢春慢腾腾地坐起身,伸脚去穿鞋,忽闻一阵门帘轻动声,姜箬身形纤巧地走了进来,进门便热情的笑唤:“二嫂,你醒啦。”
    逢春忙想起身,姜箬已几步上前,按住逢春的胳膊,嗓音柔脆道:“嫂子,你别动,冯太医说你累的很,要好好休息几日,二哥那里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在逢春身旁坐下,姜箬忽又低声道,“就是二哥变得有点怪……”
    逢春心头一跳,忙问:“怎么了?”
    姜箬嘟了嘟嘴巴,一对儿秀眉微笼:“二哥早上虽只醒了一小会儿,可他好像不识得人了,不管是看爹娘,还是看大哥和我,都是一脸茫然和陌生,而且,他既不喊疼,也不说话,我觉着二哥好像不傻了……”她的傻二哥之前也病过,可这回醒过来的模样,跟之前都不一样。
    逢春攥了攥拳头,沉吟片刻后,方道:“是不是高烧好几天的缘故?”见姜箬水灵灵的大眼睛瞅来,逢春强自镇定道,“我上个月烧了快十天,醒来以后,好多事情都忘了,阿箬,你说……”言尽于此,逢春又止住话茬。
    姜箬闷声嘀咕道:“二哥的脑子,就是小时候发热烧坏的,难道这一回又给烧好了?要真是这样,那倒好了,为了二哥的病,爹娘不知道寻过多少郎中,可郎中们全都束手无策……”
    姑嫂俩叙话没多久,碧巧已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补膳过来。
    姜箬又道:“嫂子,你前些天都没好生吃过东西,现在二哥平安无事了,你也别太过忧心了,先把自个儿的身体养好,你才有精力照顾二哥对不对,冯太医开给你的食膳,厨房那边一直备着,就等你醒来用了,嫂子,你用过食膳再歇歇,二哥要是再醒了,我派人来唤你。”
    从逢春身旁起身,姜箬笑道:“我就先走了。”
    送姜箬离开后,逢春洗漱一番,又吃了食膳,却并未歇着,梳了头发换过衣裳,逢春过去探望姜筠,不管他醒不醒,既然她醒了,她就一定得过去看看,姜箬想是有事离开了,床边这会儿是陈妈妈和两个丫鬟守着,见逢春过来,三人忙低声见礼。
    逢春温声道:“你们出去吧,二爷这里有我看着。”
    陈妈妈低声道:“二奶奶,夫人嘱咐过,让你休息养身,别再累着,还是老奴在这儿看着吧。”
    逢春依旧和声蔼蔼:“我没事,妈妈出去吧。”说完,就往姜筠床前一坐,大有老和尚一动不动的念经架势,陈妈妈无奈,便领两个丫鬟到外头候着,离开屋子之前,陈妈妈又道,“二奶奶别强撑,老奴就在外头,有事您唤一声就成。”
    闻言,逢春没吭声,却点点头。
    陈妈妈等人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一片寂静宁谧,逢春连自己细微的呼吸声,都能清晰的听到,床上躺着的十七岁少年,脸色已没那么惨白,但眉心一直紧紧蹙着,似乎在梦里也忍受着病痛的折磨,额角也隐隐有细汗渗出,逢春捏着柔软的手绢,轻轻擦拭姜筠头上的汗渍。
    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忽然间毫无预兆地睁开。
    逢春正替姜筠拭汗的手一顿,尝试着轻声唤道:“二爷?”
    却见姜筠并未吭声,一双黑亮的眸子却盯着她,眼中时而闪过疑惑之色,时而又划过些许难以置信,姜筠眸子里的情绪很多,却唯独没有陌生之色,逢春凝视他半晌,莫名觉着姜筠似乎认识她,难道姜筠……也被偷梁换柱了?
    逢春收回拭汗的手腕,低眉沉吟片刻,忽然轻声说道:“你是姜府里的二爷,嘉宁长公主是你的祖母,你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我是你的新婚……妻子,我们成亲当日,你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手臂,头部也受到了重创,一连高烧了十天。”
    “我上个月也高烧数日不止,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从说话到穿衣,从礼节到认字,又全部学了一遍,二爷,你是不是也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逢春细声低语地对姜筠说道,“你别着急,只要用心学,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躺在床上的韩胤,心中浮起一大片雾团,他明明是清平侯府里的韩四爷,怎么死了之后,反倒变成傻子姜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喔,我又更新了,大家中秋节快乐!
    逢春09
    韩胤一辈子病体孱弱,几乎未曾离开过清平侯府,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幽居日子,他会知道姜筠是个傻子,全是因自己大侄女韩雅的缘故,韩雅的夫家便是嘉宁长公主府,夫婿是姜大老爷的长子姜策,姜筠便是姜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幼时因发热烧坏了脑子,变成了一个憨傻儿。
    而眼前的小陶氏,是他二哥长子韩越的继室,在大陶氏病故之后嫁进的韩家。
    可她……不是自缢身亡了么?怎么又会变成他的新婚妻子?准确点说,若他现在所用的躯壳,真是姜筠那个憨傻儿,小陶氏怎么会又嫁给他的?
    韩胤脑子里有些乱,心里却一点也不慌。
    对于一个日日在等死的病罐子来讲,最煎熬的恐惧、彷徨、无助,他早已铭心刻骨过,还有什么是比等死更糟心的事情?
    见姜筠一直沉默不语,逢春又轻声细语道:“你的手臂和头上都有伤,你别乱动,我去使人叫冯太医来。”顿了一顿,逢春再补充道,“母亲吩咐过,说你要是再醒了,要及时告诉她。”说罢,逢春走到外头去吩咐陈妈妈等人。
    没过多久,一拨一拨的人前仆后继的奔来。
    逢春基本确定,姜筠的壳子里的确换了人,但换的是谁,她却是不清楚的,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的委婉提示,至于其它的事情,端看他的个人表现了,逢春现在自身不稳,再多的事情,她也做不了。
    姜筠的异常,姜家人不是没发现,但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芯里已换了个魂,再加之姜筠问啥也不答,又有逢春这个现成例子,世上奇事何其多,今天轮到自己家,最后,姜家人一致默认姜筠的脑子被初始化了。
    逢春在定国公府醒来时,摸清所处的现状后,伪装的是个失忆患者,而姜筠因生前是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傻子,所以,他直接变成了一个……懵懂未知的‘巨婴’,连说话的本能都没有,逢春除了照顾他的病体起居外,还负责教他学说话。
    为了帮姜筠扮的逼真些,逢春喂他喝药吃饭时,会反复对他提及‘喝药,吃饭’的词汇,还会引申出‘药很苦,饭很香’之类的短话,受逢春的影响,姜箬会从花园采来各种鲜花,一遍一遍地给自家二哥重复‘桃花,海棠,牡丹’,同时也引申出‘花很香,花很美’的短句,姜夫人也不甘示弱,将自己三岁的大孙子姜逍领了来,让小家伙自我展示身体部件,胖乎乎的小家伙奶声奶气的指嘴念嘴,戳鼻念鼻,可爱的模样逗的一屋子人发笑不止。
    就这般,日子一天天过去。
    待姜筠能下床活动几日后,姜夫人便提议让姜筠迁回如意苑养病,那才是姜筠真正生活的院子,迁居那日,姜夫人怕姜筠累着,本打算让儿子坐软轿,一路给抬回去,但是,姜筠却不愿意,他想自己走回去,且不让人扶着。
    作为一名合格的贤惠妻子,逢春在察觉到姜筠力有不逮时,便十分温良贤德的开口:“二爷,稍歇歇再走吧。”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不活动,再健壮的人也得变体虚,更何况姜筠先前还是个重伤患,知道姜筠现在是低智巨婴,逢春又细细解释道,“二爷,累了,要坐着,休息。”
    姜筠脑伤尚未痊愈,头上还覆着裹药的纱布,摔断的右臂被固定着绑挂在脖子上,活脱脱一幅病号的模样,听到身侧女子的温话柔语,韩胤不由轻轻转过头来,望着面容苍白而憔悴的逢春。
    这段时日,她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他睡醒睁眼之时,床边坐的是她,他瞌睡入梦之前,床边守着的依然是她,他受伤的是右手臂,不能举箸捏匙,她便顿顿亲自动手喂他。
    他上辈子自知命不长久,也不想祸害人家姑娘,直到二十岁病逝时,都未成家娶妻。
    一个好妻子该有的品德贤良,她都做到了……
    可她曾是他的二侄媳妇,他着实无法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至少,现在还没有办法接纳,而且,清醒后的这段日子,他隐约觉着有点不对劲,若从韩雅儿子姜逍的年岁推断,现在应是商朝的惠安二十三年,可惠安二十三年的时候,他还……没有死,他现在重生在姜筠的身体里,那原本的他呢?
    不仅这一点不对,他隐约记着,二侄子的原配大陶氏,便是在惠安二十三年的十月亡故,次年十月,十六岁的陶逢春就嫁进清平侯府,成了二侄子韩越的填房,惠安二十六年七月的时候,不知因何缘故,陶逢春突然自缢身亡,他是在同年十一月病亡的,之后的事情,他再一无所知。
    现在的陶逢春,才过及笄之龄的十五岁,竟然就嫁给了姜筠,上辈子时,姜筠似乎……就亡于惠安二十三年,听说,也是死于意外。
    时间线和事件线通通乱着,韩胤暂时还理不清头绪。
    韩胤确实走的有些累了,遂听从逢春的建议,到园中的亭榭歇脚,跟随的丫鬟们手脚很麻利,立刻在亭中石墩上铺了两个坐垫,已入四月,正是初夏,阳光并不燥热,照在身上还算舒服,韩胤在亭中坐好后,逢春又问姜筠:“二爷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不管姜筠壳子里换成了谁,在逢春眼里,他就是姜筠。
    亭榭之外是花圃,花香阵阵,沁人心脾。
    轻轻摇了摇头,韩胤嘴里蹦出两个字:“不渴。”
    姜筠不再傻笑兮兮,加之相貌基因好,现在俨然是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听他回答不渴,逢春遂也安安静静地坐着,现在的她就像一个演员,每天清醒时的工作,就是扮演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只有在夜深人静,脑袋挨着枕头之时,她才能放肆的追忆过去,回想从前。
    韩胤嗅了会充满鲜活力的花香,注意到常教他说话的逢春,这会儿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交叠,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韩胤抿了抿嘴唇,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干巴巴地坐着休息。
    韩胤低下目光,他与逢春以前是长辈叔叔和侄儿媳妇的关系,有过的会面交集,本就没有多少,如今她陡然成了他的妻子,他一直觉着很匪夷所思,他若以姜筠的身份活着,势必就要接受这个事实,可在他的觉悟思想里,她就是他的侄儿媳妇。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逢春抬起眼睫,依旧是温婉玲珑的模样:“二爷可歇好了?要是还觉着累,不若坐软轿回去,待二爷以后身子大好了,多少路走不得。”
    逢春说的很有道理,可韩胤还是想自己走走路。
    头顶晴空万里,鼻尖花香馥郁,韩胤从不曾这样悠闲地走过路,以前的他,身子差到极其离谱,多走几步路,不是猛咳,就是剧喘,姜筠虽然脑袋痴傻,但却有一幅好身体,拥有健健康康的身躯,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奢望,每当他看到侄儿们充满生机的面庞时,他心里不知有多羡慕。
    “要走,累了,再歇。”韩胤不准备当傻子,也不准备当哑巴,既然姜家人默认他记忆全失,智力恢复到了懵懂的婴儿期,就如逢春所言,他会慢慢的来,慢慢的再变成一个正常人。
    考虑到姜筠虽未好全,但冯太医已说没有大碍,逢春便由着他道:“好,那二爷要是走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记得说。”
    嘉宁长公主的府邸极大,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约摸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回到姜筠的如意苑。
    房内还是新婚时的布置,满屋子的喜庆鲜艳,进到供就寝的内室,大红色绣鸳鸯石榴的销金床帐内,铺着大红的床单,叠摆着两床大红锦被,逢春记得,成亲之日,床上堆叠了一高摞的锦被,现在入了初夏,丫鬟们想是将多余的被子收了起来。
    姜筠今日走了不少路,若是真的让他累着,便是逢春的罪过了,遂一进内室,逢春就将姜筠往床上撵,让他务必好好休息一阵,韩胤因右手不便,日常的穿衣脱衣,全都不能自理,全部需要逢春的协助。
    被安置到床上躺好之后,韩胤望着满室的喜庆大红,觉着很是刺眼,他现在浑身是伤,两人每夜分床而睡,也算相安无事,若是等他好了呢……韩胤微微笼起双眉。
    逢春10
    日渐黄昏,天边浓霞似火,染落一地璀璨的金光,逢春在窗前静站了一会儿,方折身回到内室,水红色的细纱帐子内,姜筠还在闭眼沉睡,挑开纱帐,逢春轻轻推姜筠完好的左臂,声音轻而柔:“二爷,该起了,醒醒。”
    床上躺着的少年迷糊着睁开眼睛,见姜筠醒了,逢春再道:“二爷,要吃晚饭了。”
    姜筠右臂有伤,便蜷起左臂想支撑起身,逢春很适时的借出一把力,将姜筠扶坐起来,又替他整好只穿一只手臂的雪绫中衣,逢春挨的很近,姜筠鼻尖吸入一阵清馨的幽香,稍稍走神之际,脚下的鞋子也已穿好,出了里屋来到隔间,逢春朝外唤道:“晴雪,水。”
    晴雪领着小雁低头进来,一个捧着水盆,一个端着洗漱等物,逢春也不假手他人,亲自给姜筠洗手净面,事无巨细,样样周到,末了,逢春搁回柔软的面巾,又道:“叫碧巧进来摆饭吧。”
    五菜一汤摆上桌,逢春坐在姜筠旁边,动作熟练地喂他吃饭,姜筠喝一口味道鲜美的鱼汤,看了一眼逢春憔悴的脸色,第一次主动开口:“你……吃饭吧,可以换别人来喂我。”
    逢春眼睫轻动,而后慢慢道:“你是我夫婿,现在你有伤在身,我照料你的生活起居,都是应当的。”顿了一顿,逢春看着姜筠没啥表情的脸,轻声道,“二爷,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姜筠摇了摇头,“只是……”面上露出一阵迟疑,那些关怀的话语,姜筠怎么也说不出口。
    逢春等不到姜筠‘只是’之后的未尽之语,便接着喂他吃饭,待姜筠表示饱了后,自己才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嘉宁长公主府的伙食很不赖,卖相颜色好,口味适宜佳,逢春吃得津津有味。
    换逢春吃饭前,逢春劝过姜筠,他若是想散步,可以到外头略走走,权当消食了,姜筠拒绝这个提议,逢春便也由着他待在餐桌旁,目光淡淡地看她吃饭,啧,若是姜筠离开屋子,她还可以稍微暴露点吃货的本性,逢春不无遗憾的心里嘀咕。
    撤去饭桌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渐显淡暮,屋里掌上了明灯烛火,逢春捧着一卷书册,就着烛光流利朗诵,当然,是读给姜筠宝宝听的,姜筠坐在临窗的炕上,脸色平静地细细聆听,只时不时拿左手搔搔头发。
    逢春见状,心里忍不住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冯太医说了,二爷的头伤再过半个月方能痊愈,痊愈之前不可随意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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