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嬷嬷似乎也察觉了这屋内有些不妥,连忙将窗户开了一个小缝,流入了一些空气之后,屋内的闷热才算散去了一些,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也算是缓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嬷嬷还不了解我?有什么尽管说。”
    得到了夫人的首肯,祝嬷嬷反倒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安国公夫人一眼便瞧出了她的迟疑,轻咳两声,“说罢。”
    “原本这话是轮不到老奴来说的,传出去了还以为老奴是个老不休的,不修嘴德呢。可好歹得提醒提醒夫人,依奴婢瞧着啊,那如意不像个好的。”祝嬷嬷这些年安身立命的法宝便是从不在背后嚼舌根,这次她原本也不想说的,可瞧着夫人似乎一点没有察觉,才觉得不说不行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接下来的不说也不行了,祝嬷嬷心一横,便接着说道,“那如意虽说是夫人您这儿出去的,可当初不也就是个二等丫鬟吗?若不是瞧着她老实可靠,也不会让她去伺候娘子。夫人,老奴说上一句不当的话,这丫鬟连命都是主子的,哪里能背后说主子的不是呢?纵然如意是您屋子里出去的,可这给了娘子了,她的主子合该是娘子。”
    安国公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方才初知白日的事儿时候的怒气下去了,没有了怒气,脑子似乎也清晰了很多。
    这时候也发现了如意的不妥当。若说上次是她将人唤来询问的,如意和吉祥迫于她的压力将事情道出,尚且还不算什么。可现在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意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禀告,这一举一动倒是更像是她指使的如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如意是她安插在妩儿房内监视她的呢。
    “嬷嬷提醒得好,倒是我大意了。”安国公夫人眼睫低垂,显然是已经察觉过来了。
    祝嬷嬷面上有些欣慰,“夫人回过神来就对了,那如意当真不是什么好的,还是别让她继续呆在娘子身边了,若是带坏了娘子便不好了。”祝嬷嬷也是看着谢嘉鱼长大的,自然知道夫人为了娘子耗了多少心血,实在不忍心两人因为一个奴婢生了间隙。
    “不……将她留给妩儿练手吧。我不相信我亲手教导出来的闺女儿连这都看不透。”
    怡然居中,喜乐正拿着帕子擦拭着谢嘉鱼的头发,谢嘉鱼斜斜躺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极了。
    “娘子,如意果真从咱们院子里溜出去了,奴婢瞧得真真儿的。”平安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小声的禀告道。
    谢嘉鱼半阖着眼睛,没有说话,喜乐的手一抖,差点扯到了她的头发。
    “娘子,奴婢……”喜乐察觉过来后,立马停下手中的事儿跪在地上认错。
    她这才睁开了眼睛,瞧着跪在地上的喜乐,无奈的打断了她的话,“起来吧,我是那等小气的主子?头发还湿着呢,好喜乐,快替我擦擦。”
    喜乐这才起身坐在一个小杌子上一下一下的替谢嘉鱼擦拭着头发。
    “平安,你瞧见人去了哪儿了?”谢嘉鱼微微侧头,眼神却很迷离,不知道在瞧着什么,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根本没有将如意放在心上一般。
    平安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讲,但她看着娘子的脸,便什么纷杂的念头都没有了。怪道书里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烛光下的谢嘉鱼,的确美得惊人。
    “咳咳……”喜乐轻轻咳嗽了两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平安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谢嘉鱼的脸上收回来。
    “娘子……娘子实在是太好看了,我……奴婢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平安面上还没有褪去的痴迷倒是引得谢嘉鱼一声轻笑,这一笑,平安就更不好意思了。
    她正了正神色,“娘子,奴婢瞧着如意她……她去了夫人院子里。”
    喜乐眼睛瞪大,立马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低下头不敢再随意插话。
    “娘的院子里?”她的神色有些莫测,让人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平安却知道,如意这算是毁了。
    纵然如意是夫人给的又怎么样,进了这怡然居,所有人的主子都是娘子。
    如意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谢嘉鱼却没有平安想象中那般愤怒,反而很平淡,就像这本来就是一件她早已经知晓的事儿。
    如意原本就是娘给的丫鬟,若说她认的主子是娘,倒也说得过去,这样子看来白日的事儿是瞒不住了。
    也好,索性她也没有想过要瞒着谁。她就是这样坦荡,她的确有些喜欢燕致远,这本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不需要隐瞒。
    谢嘉鱼想到的事儿,平安也想得到的倘若如意是夫人的人,那白日的事儿岂不是都瞒不住了?瞧她这般匆忙的去正院,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娘子……这岂不是说,白日的事儿……”忍了半天,平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白日?白日什么事?我的香囊被偷了,他瞧着我们三个弱女子,帮我们一个忙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儿吗?”
    平安不说话了,事情分明不是这样的,可娘子这样一说,她却觉得好似就应该是这般的。
    喜乐白日没有随谢嘉鱼出去,她在院子中管着下边一群小丫鬟。听闻这一番对话,她心中一跳,莫名想到了那个被娘子救回来的男子。
    最后,两人还是被谢嘉鱼若无其事的态度感染了,也都放下心来了。
    “记得明日叫如意去领罚。”
    第二日,谢嘉鱼用过早膳去请安的时候被留了下来。二姨娘这些日子识趣儿了不少,许是因为谢盈一日日大了,眼瞧着就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她生怕谢盈也被留成个老姑娘,便安分多了。
    谢盈依旧和谢嘉鱼不对盘,却也担心亲事儿,不敢再胡闹了。瞧着安国公夫人摆明了有话要和谢嘉鱼说,也就乖巧的退下去了。
    待屋内只剩了安国公夫人和谢嘉鱼以及两人的心腹之后,安国公夫人才晃悠悠的开口了,“那个人是谁?”
    这话问得有些不着头脑,可两人却心知肚明。谢嘉鱼早就做好了她娘知晓了的准备,便也不慌不忙的,“就是瞧着我荷包被偷了,随手帮忙罢了。”
    她便知晓她会这般说,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谢嘉鱼的左手上,虽说是用了药,那疤痕也瞧不见了,可她这心里痛啊。
    她从小宠妩儿,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哪里舍得她遭这样的罪,可这傻姑娘,竟是为了个男子这般伤害自己。
    还打量着她不知道呢。
    “少给我打马虎眼,普通的拔刀相助会询问对方住在哪儿?妩儿,娘该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个糊涂丫头。”
    安国公夫人越想越伤心,又因着屋内全是心腹,便也不想顾忌那些了,索性将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个痛快,“你这个糊涂东西,旁人看见有人浑身是伤倒在屋内,那是躲都躲不及,你倒好,你还去救人。那人是这般好救的吗?你将人安置在房内这么多天,你的闺誉还要不要了?嗯?”
    她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胆子可真是大。你若是当真是不忍心,何不将娘唤来?你说说你,为着救那么一个人,还将自个儿弄伤了,你有没有想过,娘和你爹还有你兄长知道你伤着手了有多着急。”
    “你三哥尚且四处去给你寻摸些好药来,深怕你留下了疤痕,你呢,你个糊涂东西!”越说,安国公夫人便越气。
    在她心中,救个来历不明的人已经没什么了,甚至是闺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妩儿她竟是为了救人自个儿划了自个儿一刀。
    多疼啊,那瓷片也算不得锋利,这样一刀下去得有多疼啊。
    她很恼怒,可更多的是心疼。
    ☆、第92章 九十心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嘉鱼也不是蠢人,自然懂了话里的意思。
    她娘这是直接告诉她,燕致远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谢嘉鱼在心中叹气,隐隐有些愧疚,她甚至都不怎么敢去瞧娘的眼神。当初的事儿是她理亏,她也不知道怎么脑子就一时起了这个念头,便也顺从了那念头。
    “娘……”她喏喏叫道,语气中有些委屈。这若是放在平日,安国公夫人早就心肝肉似的将人搂在怀中了,可此时此刻,她显然是下了狠心了,不打算理会她了。
    安国公夫人将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茶水有些荡了出来,她也顾不得这些,便放下话来,“你若是还叫我一声娘,便听娘一句话,好生反省反省。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简直是用刀子在戳娘的心肝啊。”
    说完她疲惫的挥挥手,“祝嬷嬷留下,你们都退出去。”虽都是两人的心腹,可有些话她们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丫鬟们应声退下,神情肃穆的守在门外。平安和喜乐瞧瞧对视了一样,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惊涛骇浪。
    “娘,我知道错了。”谢嘉鱼明白呵退下人的举动,也算是她娘给她娘的一点面子。她索性干脆的认错,随后便二话不说的跪了下来。
    “娘,我不应该不相信你们,我知道你和爹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是应该相信你们的,可是……”可是那个人偏偏是燕先生,偏偏是上辈子教导她的燕先生,那个她曾在心中仰慕的燕先生。
    有些话,从上辈子留存到这辈子,她一直未有张开口说过。燕致远是一个像风一样的人,就像三月里的春风,那么的温暖,同时也那么的飘忽。
    他教导她的同时,难免就带出了他对很多事的见解。也许上辈子十三岁的谢嘉鱼不懂,可是这辈子十三岁的她却懂了。
    那是个向往自由的男子,她对他的恋慕也是因为她心中对自由的向往。
    她不能束缚他,所以不能喜欢他。
    “妩儿,你给娘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瑾之。”安国公夫人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她,叹了口气,将这句积压在她心头多日的话问了出来。
    谢嘉鱼心中蓦然慌乱了起来,随后抬头瞧着她娘,眼神是安国公夫人从未瞧见过的坚定,“是,我不喜欢他。他对我很好,处处体贴我,得了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我。你们都说他与我幼时便有情谊,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在定亲之前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他便说心悦我,可他心悦我什么?”
    她的面上带着些许讽刺的笑,“他心悦我什么?幼年我最多也才三岁吧?他与一个三岁的幼童有什么情谊?娘,说白了,我根本不信他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那般心悦我。”
    这话一出,安国公夫人也愣住了。她满心满眼的觉着瑾之是喜欢妩儿的,瑾之也亲口承认他见着妩儿第一面便喜欢上了她。也许正是因着先入为主的这种想法,府上的人竟是都这般觉得了。
    若是今日不是将她逼到了这个地步,也许她永远不会开口告诉自己她觉着瑾之并不喜欢她。
    安国公夫人心中感慨万千,谢嘉鱼却丝毫不在意,接着说道,“你们都觉得他心悦我,我便欠了他了,我究竟欠了他什么?外边的人都说他冷酷嗜血,最是冷淡。这些话我统统都没有信过,可他从不这样对我,总是笑着,很温柔,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一样!”这些话也堆积在谢嘉鱼心中很久了,今天总算是说出来了。
    是的,谢嘉鱼她觉得在她面前的苏瑾之好得太不真实了,就像活在虚幻里的人一样。不是她觉得自个儿不好,可她也没有好到让人沉迷深陷的地步吧。他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就那么喜欢她了?
    难道……真的像有的人说得一般,因为这张脸吗?
    谢嘉鱼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脸庞。她的皮肤很好,就像牛奶一般丝滑,没有上妆的脸滑不溜丢的,手感倒是极好。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个儿的脸生得好。可也许这也是很多长得好的人的通病,虽然自个儿长得好,却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完全是因为这张脸。
    “妩儿,瑾之不是这等人,他说心悦你,那必然就是真的心悦你。”安国公夫人想了许久,还是不觉得她认识的苏瑾之会那般糊涂。他能开口说心悦妩儿,那就是真的心悦,否则哪会这样说。
    那么倔强的一个孩子,根本不会委屈自己。
    “他心悦我……是因为我的……脸吗?”谢嘉鱼也有些糊涂了,她的脑袋里面就像是塞了一堆浆糊一般,什么都想不灵醒了。
    这话说得不像样,安国公夫人却早就有准备了。她叹了口气,觉得当初便不应该早早的将亲事定下来。
    “你糊涂了,这天下长得漂亮的女子并不少,可是你有听见瑾之干过什么腌臜事儿吗?”她拍了一下桌子,瞧着跪在地上的闺女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妩儿,你知道你救的那个人姓甚名谁吗?”她想着索性先打消她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算了,便将话题一转,询问道。
    “他说他叫燕致远,就住在城外的桃花居。”
    姓燕,却又什么消息都查不到,这人倒是够神秘的。对这个叫燕致远的人,安国公夫人心中是一点好感也生不起来,只在心中磨牙,“燕可不是一个常见的姓,瑾之的娘便姓燕,当年燕家是大昭赫赫有名的人家。按理你还应该叫瑾之的娘一声燕姨。”
    燕……难怪这么熟悉,谢嘉鱼这才回过神来。
    她的手有些抖,觉得仿佛有什么迷障就在眼前,她却堪不破。明明就只差一步,可她就是想不明白,好似差了什么关键的一步似得。
    她的眉头紧皱,神色很肃穆。安国公夫人还以为她没有想通的时候,她开口了,“您怀疑他居心不良?”
    “你知道就好,怎么就恰好手上进了你的屋子?堂堂国公府,娘自认咱们府上的防御还没有这般差劲,不至于连一个受伤昏迷的人都防不了。妩儿,你知道什么叫一叶障目吗?你现在就是一叶障目。”固执的觉得那燕致远是什么好人,却瞧不见苏瑾之的好。
    这样一说,谢嘉鱼才发现当时的确有很多说不过去的地方。她的院子在正院旁,这可是内院了,周围大大小小的院子还有很多。而正院恰好又是府上家丁巡逻得比较仔细的地方,他伤得那般重,又是怎么进到她屋子的?
    而她遇见他的时候,这人原本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神中明明弥漫着杀意,可瞧见是她之后,竟是放心的晕了过去。为何这般放心她?他瞧上去可不像是那般没有警惕性的人,只能说明一点,他认识她或则他了解她。
    姓燕,又一副认识她的样子。再一联想当年燕家的事儿,她心中悚然一惊,莫不是这是当年哪位燕家郎君在外遗留的儿子?他这般光明正大的回长安……是不是有所求?
    谢嘉鱼就是再不懂政治,也知道燕家当年那般显赫,就算是最后只剩了燕姨一人,也一定还有遗留的势力,且那势力应该不小。而燕姨去了,那势力现在在谁的手中不言而喻。
    那么燕致远究竟在图谋什么?她遇见他真的是偶遇吗?谢嘉鱼越想越深,她忍不住想到上辈子,他进府教导她也真的只是单纯的教导吗?
    是啊,他这般风华绝代、知识渊博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落魄的秀才。这些话,也只有她才会傻乎乎的信了。
    “他会不会对……苏郡王爷不利?”他终究是她的未婚夫,她知道他一路走来很是艰难,她不能害了他。
    纵然觉得苏瑾之有些虚假,不够坦诚,可她也不能自私的去害他。
    听了这话,安国公夫人眼睛一亮,觉得妩儿心中肯定是有瑾之的,只是她自个不觉得罢了。这样倒还好,多接触接触就好,她让他们订婚是希望两个人都可以幸福,而不是为了这世间多一对怨偶。若是这样,还不若毁了这婚事。
    “你能想到这儿,说明你还没有糊涂到底。你和瑾之的事儿,娘会和你爹好好说道说道,你心里也别积着事儿。伤害自个儿的事儿可一不可再,你身上哪怕破了点儿皮,娘也是会难受的,知道了吗?”说完她眼神一凛,“那燕致远的事儿,娘也会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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