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他越想越是生气,到最后竟然抱住膝头将整个人都缩在了大石头上面,眸色通红。
    正是又气又恼,忽然也不知哪里传出一声低笑来,这熟悉的笑声让他一下跳了下来:“谁?林宝铮!你在哪里!”
    他四处张望,回头拨开一处树枝,奔着林中走去:“林宝铮!你出来!”
    又是一声口哨,少女坐在高高的树上笑:“我在这呢,你哪里找去?”
    她声如莺歌,就在他刚才拨开树叶的那棵高树上面,少年再掉头往回走,仰脸看见青衫少女双腿荡在空中,正坐在高高的枝桠上面低头看着他,她口中还叼着个草叶,两手拿着几枝柳条正在编结着什么,见他终于发现自己了,一口吐了草叶去:“陆离,你怎么了?谁又欺负你啦?”
    说着吊着树枝从高处跳了下来。
    林宝铮柳眉弯弯,眸如星月,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笑意。
    少女正落在他面前,她额前系着红发绳,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垂在胸前,明明一张娇俏的脸,却和半大小子一样穿着青布衫子,系着条革制粗腰带,给她的腰系得细细的。陆离退后两步,看见小姑娘背后还斜背着她那把小一截的铁铩,威风凛凛。
    他的目光才在她纤纤细腰上一扫而过,耳朵就红了:“姑娘家家的,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林宝铮站在他的面前,飞快在编结的花环上掐了个尾,又低头采了几朵野花插在柳枝当中,作为装饰。她一抬手就将这新编的花环戴在了陆离的头顶,满意地看着他哈哈地笑:“我看你才更像大姑娘呢,扭扭捏捏的!”
    说着,还伸手掐了一下他脸,大方说这个花环送他了。
    陆离抿唇,飞快地拍掉她手,连连后退:“喂!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
    他和她同岁,都是十三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的个头比他要高一小截,每次她一低眸看他,都让他羞愤不已。
    可惜,林宝铮从来不在意这些,一把握住他的手,拉了就走:“来来来,我再教你一遍,石头子怎么扔才能扔得远。”
    少年本来就不痛快的心,又被她勾了起来,任她将自己拽走。
    到了溪边,小姑娘让他好生看着,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扬手飞了出去!
    小石头很快掠过水面,跳了好几跳,才远远地落进溪水当中。
    林宝铮回头看着陆离,抱住了肩膀:“你来试试!”
    陆离摇头,泄气地别过脸去:“我不想干这种蠢事,回去了。”
    他一把摘下头顶的花环,给她戴了头顶转身就走,少女跟上他的脚步,又追了上来:“我在树上,看你扔了好几次……”
    话未说完,少年顿足,她脚步又快又急正撞了他的后背上。
    陆离气愤地转身,眸色通红:“是,我扔了好几次,我生气,非要我说出来吗?连你也要欺负我吗?”
    林宝铮眨眼,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
    他一身青衫,真是又瘦又小,清秀的脸上因为气愤而扭曲着,通通的红。
    林宝铮最是怕见他这副模样,反手将铁铩抽出来,一把提在了手里:“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我非打得他提不上裤子不可!”
    陆离抿唇,到底是被她这副护短的模样暖到,他按着她的手把铁铩重新插入她背后的囊中,仔细给她发辫上的两根杂草抽出来扔了地上,一低头看见她卷起的裤腿忙蹲下给她放开了:“你这是去草地里打滚了?头发上都是草叶,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的喊打喊杀,不好看,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他才是,一天到晚的唠唠叨叨。
    女孩怎么了?
    林宝铮揉了揉眼睛,完全忽视掉他的说教:“你到底怎么啦?你哥你姐他们又欺负你了?你爹总也不管管?”
    两个人并肩而行,少年低着头:“嗯,连我娘都被他们说三道四,大娘不管我爹怎么管。这也没办法啊,她是妾,我是庶出的,我爹那么忙,怎么有空管后院的事情,不怨他。”
    她撇嘴:“很明显,你爹不在意你,也不疼你。”
    俩人下山,他一听她说他爹的坏话,顿时不高兴了:“你没有爹,当然不知道了,当爹的哪能像当娘的那样天天嘘寒问暖,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明白吗?”
    黄昏快近,天边的彩霞映红了天。
    林宝铮顿时瞪大了眼睛:“胡说什么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有爹!”山风吹过她的脸,少女想起记忆当中那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唯有光头还是那么光亮,不由笑出声来,“谁说当爹的不能嘘寒问暖了,我爹不光待我极好,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呢,只是……只是这几年我和我娘到处漂泊,没回去看他而已。”
    她脚步轻快,欢快的时候还当着陆离的面来两个空翻。
    当年的小宝儿,如今真正变成了林宝铮,这个名字伴随着她的成长,也成为了她的烙印。
    儿时的事情,她大多已经忘记,身边只有双面的青布人偶和背后的铁铩常年伴随着她,五年半的时间,李朝宁带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起初边疆有战事,娘俩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可不到秋天时候,信陵君带军亲征,很快平了乱。
    朝宁带着宝儿,随即离开了边疆。
    她沿路救治过往百姓,在齐国当中以燕京为中心点,走了好大一个圈。
    一年前,娘俩到了常州,连日的大雨起了洪灾,洪灾过后生了瘟疫,李朝宁将女儿托付给知县陆成风,一头扎进了常州的瘟疫村里。经过大半年的救治,疫情已经受到了很好的控制,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离开,只偶尔回到镇上远远看一眼宝儿,转眼就又是一春。
    林宝铮在知县家里也呆不住,常常拽着他家的小儿子陆离上山下河的,俩人倒是亲厚。
    陆离的母亲是陆成风的妾室,进门的时候还带着拖油瓶弟弟宋君好,等他娘进门多年才有了他时候,陆老爷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可想而知,怎能受宠。
    他从来病弱,长得也秀秀气气的,林宝铮看不惯有人欺负他,常护着他。
    凌秀山上风景也美,她不喜欢大宅院,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吹吹风,捡点药材,这小溪边是她最喜欢一个人呆的地方,后来陆离找不到她,就上山来,一找一个准。
    两个人下了凌秀山,炊烟已散。
    李朝宁在这一带很有威望,陆家上下待她们母女都奉若上宾。林宝铮也从来爱笑,常得府中人的欢喜,可她越是和陆离亲近,他越是受别人的排挤,兄弟之间总也不睦,时间长了,人前时候,少年总是避开她些,寡言少语。
    街上百姓意外的多,不等到家门口,二人就发现了随行军队。
    县衙的大门外,本该在郊外扎营的大队人马排出去了老远,也不知哪里来的贵客有如此的排场,陆离扯了扯林宝铮的袖子:“还是我先进去吧,咱们分开走。”
    她从不强求,只是点头:“嗯,去吧!”
    街上好热闹,不少百姓远远观望,小姑娘见陆离一到家门前就蔫了似得,到底不忍心又给人一把拽住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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