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也对这种遗传下来的症状毫无办法,只能平日多开些平心静气的养身汤,让他少饮酒、尽量保持情绪平稳。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元宁帝自然想要的是美名留青史,而非如他父皇那般给后人留下一个荒诞癫狂的印象。
    所以元宁帝这次真正想确定的是,他上次那么快地恢复神智,是否和眼前这个小女娃有关。
    太医很快受召赶来,在偏殿为阿绵仔细诊治了一番,留下几瓶治擦伤的上好药膏便去向元宁帝禀报了。
    元宁帝换到了柔福宫的书房中,正负手而立欣赏房内挂着的前朝真迹雪梅图,道:“可有特殊之处?”
    太医仔细斟酌一番话语,“就微臣目前所了解来看,程家小姐体质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不过这位小姐年龄尚幼,也许有些东西要待她大了才能看出也未可知否。依微臣之见,陛下不如下次继续将这位小姐带在身边试试,若几次都是如此,到时不妨仔细询问这位小姐至今所用所食,或……”
    元宁帝略点头,也只有再试几次才能确定了。
    宁氏皇族上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可以克制他们这种遗传病症的药物,如今疑似药物的人出现了,怎能让他不激动。
    不过小女娃是他的重臣之女,并不好强留在宫中,也只能徐徐渐进,慢慢调查了。
    阿绵浑然不知自己里外都被查了一遍,还在向柔妃撒娇说牙疼要吃些软糯的甜点来安慰呢。
    几日相处下来柔妃对这个可爱乖巧的小侄女也有了几分真心疼爱,无奈道:“正是牙疼才要少吃些甜食,阿绵若再任性,姑母可要生气了。”
    阿绵生无可恋地摊在榻上,小肚皮都露了出来,有气无力道:“无点心,无阿绵。”
    偏偏她这小奶音还说得一本正经,刚走进来的元宁帝忍俊不禁,“这又是谁教的话儿啊?”
    柔妃笑道:“昨日玄昕带着她读了会儿书,想必是那时听到了类似的话吧。”
    “不错,小小年纪就能学以致用。”元宁帝戳戳她白嫩的小肚子,“还学了什么?”
    阿绵结结巴巴地努力回想,“老老,吾幼幼……”
    刚跨入门槛的三皇子忍不住开口,“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对。”阿绵拍掌开心道,“三哥哥说,意思是所有人都疼阿绵,给阿绵点心吃。”
    后一句我可没说。三皇子抚额,觉得有这样一个眼中只有吃的表妹颇为丢脸。
    但元宁帝和柔妃显然十分受用阿绵这般天真稚嫩的孩童姿态,眼中疼爱又多了几分,元宁帝更是对柔妃露出久违的温柔,“爱妃的侄女真是稚善可爱,不愧是程太常卿之女。”
    程宵在他眼中是个不可多得足智多谋又十分知进退的谋臣,有如此睿智的爹,女儿天生机灵几分也就不足为奇了。
    柔妃亦是神色复杂,自陛下显露那些症状以来,就很少到她宫中了,更别说如此温柔小意的与她说话。可是这些皆因不到三岁的小侄女而来,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见父皇与自己母妃重拾柔情,三皇子自然开心。怕阿绵影响了这份温情,在用过晚膳后他立刻就请命将阿绵带回自己住所了。
    三皇子尚未成年,自然与其他几位皇子一起住在太蒙宫中。元宁帝教子颇严,担心养于妇人之手会影响皇子们的心性,所以每位皇子五岁后都要统一住到太蒙宫去。
    太蒙宫又分为许多小殿,三皇子所居殿外的院中就种了许多银杏树。这些树都有些年头了,长得高大结实,阿绵见到第一眼就被那些小小的白色果实吸引住,心想着到了秋季能从这摇下多少白果来吃。
    阿绵指挥新服侍的宫人抱着自己在院外走来走去,直到走到墙边她眺眼望去,里面并不像三皇子的院子这般繁华热闹。只稀疏有几棵竹子并不知名的植被,打扫得很干净,却很有些荒凉的意味。
    阿绵伸手指道:“那是哪儿?”
    抱着她的宫女稍一犹豫,“是七,七殿下的住处。”
    七殿下便是指三皇子的七皇叔了,由于他没有任何封号,又被不尴不尬地分到太蒙宫中居住,要称呼也只能不清不楚地说一声“七殿下”。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不知道这七殿下称呼的是哪一任皇帝的儿子呢。
    阿绵点了点头,又望了几眼。
    一墙之隔而已,从服侍的宫人到布置可谓天差地别。就算这位七殿下是前任皇帝的儿子,也不至于得到如此待遇吧?
    洗漱好之后,阿绵摇头晃脑地坐在榻上胡思乱想,小短腿悬在空中左右晃荡,看得正在夜读的三皇子眉眼都带出笑意。
    他从未与这般大的孩子如此相处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自家小表妹阿绵是最可爱的那个。
    “若是困了便去睡吧。”三皇子见她打了个小哈欠,“母妃说你不敢一人睡,阿绵今夜就和我一起吧。”
    阿绵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随意哦了声就滚到了床内侧。
    才到半夜间,阿绵朦胧中感到外面灯火都亮了起来,院中越见喧闹。睡于外侧的三皇子首先惊醒,起身不悦道:“何事?如此慌张。”
    他的贴身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不远处,声音颤抖,“殿下,柔妃娘娘,柔妃娘娘就要不行了,太医们正在抢治呢。”
    第九章
    “什么?!”三皇子忽得站起,似乎还未听清,“母妃怎么了?”
    内侍着急地一拍额,“殿下,总之殿下快去看看吧。”
    这下阿绵也被吵醒了,想起之前模模糊糊听到的话,圆滚滚的身子忙坐起来,“三哥哥,阿绵也去。”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说不行了呢?想到那位温柔的小姑母,阿绵也担忧得不行。
    三皇子看她两眼,着急赶去看望柔妃,便也没耐心说什么,随意披了件外衣就让宫女抱起阿绵一同匆匆赶去柔福宫。
    已过子时,柔福宫中却是灯火通明,宫人们个个满头大汗,低头敛息地快速行走。
    里面传来元宁帝大怒和宫女求饶的声音,间或有太医们嗡嗡的议论和劝谏声。
    三皇子几乎是小跑进殿中,却被内侍挡住,说是里面太医正在救治,陛下吩咐过此时不准打扰。一同进来的阿绵仗着个子小,悄悄挣脱宫女的牵制,从旁边溜了进去。
    还没到床前,阿绵就愣在了原地,柔妃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往日较好的面容上五官扭曲变形,芙蓉粉面也变成了可怖的青紫色,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双眼却是睁开的,无神地瞪向上空,嘴唇微张,似乎在呼喊着什么,过腰长的青丝散乱在榻上,有些无力地垂在枕边,仿佛失去了生息。若非胸膛还有些微的起伏,几乎就要给让人觉得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幅可怕的画面映入阿绵的眼帘脑海久久未退散,本来粉嫩的脸颊也失去了血色。她看到柔妃脖颈间深色的五指印……那是被人掐的。
    元宁帝正在大发脾气,审问间已经将好几个宫女踹得吐出血来,似乎正在审查给他端的那杯茶是哪位宫人泡的,有谁经过手。
    三皇子急得不行,很想确认此时自己母妃的状况,但元宁帝此刻的情形又不容他多问。
    在众人都未注意到的角落,铃儿正躲在桌旁瑟瑟发抖。她不明白为何元宁帝执意要找出泡那杯茶的人,她只是在茶中稍微放了些助兴的药物而已。柔妃久未承宠,她只是想帮帮表姑,那药据说还有助孕的效果。为何,为何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此时柔福宫中宫女皆是一脸茫然,铃儿那杯茶是擅自放过去的,谁也不知是她的手脚,所以只能硬生生承受元宁帝怒火。
    没了耐性,元宁帝刚要吩咐人将这群宫女拖出去,转眼却瞧见了呆愣愣站在寝殿口的阿绵。她似乎被吓着了,婴儿肥的小脸惨白,往常总是一派天真的圆润大眼也浸满了泪水。
    元宁帝的心忽然软了几分,他朝阿绵招手,“阿绵过来,到朕这里来。”
    见阿绵没有反应,他干脆大步走去直接将阿绵抱起来。阿绵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他便怯生生道:“姑、姑父。”
    元宁帝摸了摸她的头,低沉的声音暗含戾气,“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去,哪个不懂规矩的没拦住。”
    阿绵微微摇头,她不敢挣扎,只能小手抱上元宁帝的脖子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柔妃脖间紫红的指印……除了眼前的元宁帝还有谁能造成?
    怀中绵软的小身躯似乎有着神奇安定人心的力量,元宁帝之前本就恢复了理智,此时更沉稳下来。
    他转身对三皇子道:“你母妃恶疾发作,太医还未确诊是否会传给他人。皇儿还是先行回避吧,待你母妃好转,朕自然会让你看望。”
    三皇子犹疑不定,按照父皇之前发怒的模样和询问的话来看,母妃一点也不像是恶疾发作的模样,但是……
    元宁帝加大声音,脸色不虞,“怎么还不回去?朕可未准你明日告假。”
    七岁后皇子们每日都得去听太傅们授课,非特殊节日非大病无休,三皇子只得垂首,“那阿绵……”
    “阿绵有朕带着。”元宁帝放缓声音,不容置喙地让人送了三皇子回太蒙宫。
    阿绵十分乖巧地被元宁帝抱着,半点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哭闹都没有,像个被惊吓到的小鹌鹑,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说起来阿绵前世死时也不过十七岁大小,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呢。虽然她很小没了亲人,生活算得上贫困,可她待的福利院里的院长和其他人都非常不错,福利院也没有像电视剧或小说中那般勾心斗角。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女孩,本来还觉得有关元宁帝的传闻夸大其词,如今总算是亲身领会到了,自然不敢再对元宁帝撒娇或撒泼。
    他们在外间待了小半个时辰,太医抹了把汗出来禀报,“柔妃娘娘已经性命无碍,但受了些刺激恐怕要休息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最近几天也最好少开口说话。”
    元宁帝点头,低声对太医说了些什么,又派来一队侍卫将柔福宫团团围住,对外宣称柔妃身染恶疾,不得看望。
    第二日上朝时程宵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惊讶担心的同时也没忘记向元宁帝请命将自己的小女儿带回家。
    元宁帝却笑道:“爱卿之女天真活泼,十分可爱,朕甚是喜爱,想要留她在宫中多住几日,爱卿……莫非不愿意?”
    君有命不得不从,程宵只得遵从圣意。只道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希望元宁帝能带自己去见女儿一面。
    阿绵正在托腮盯着窗外的美景发呆,不防亲爹程宵忽然出现,顿时喜出望外地跳下凳子跃入程宵怀中,“爹爹!”
    程宵接住她的小身子掂了掂,满意地发现小女儿脸色依旧红润幼嫩,玩笑道:“阿绵是不是在宫中待得都不想回家啦?”
    阿绵咬着手指,歪头道:“想阿娘,想哥哥。”
    程宵欣慰点头,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带领程宵前来的内侍慢慢退了出去。
    阿绵小眼珠子滴溜溜看了圈周围,才紧抱住程宵脖子委屈起来。她并未像前几次那般嚎啕大哭,而是悄无声息挤出几滴眼泪,口齿不清道:“爹爹,阿绵要回家,阿绵怕。”
    程宵侧过头,看着她小胖手不停抹眼泪,心疼之余又不免奇怪,“怎么了?有人欺负我们阿绵了吗?”
    他想着宫中几位皇子公主,又觉得不大可能,不说皇子们,便是那几位公主也都被教导得娴静柔美,断做不出欺负小孩子这种事。
    为了避免被妖魔化,阿绵只能斟酌语句尽量用孩子的语气结结巴巴陈述,“姑父,陛下…好凶,姑母被打了,阿绵怕。”
    虽然她说得不清不楚,但逻辑能力极强的程宵已经将他这话和柔妃恶疾联系在了一起。
    柔妃并非突生恶疾,而是被陛下所伤?按理来说陛下根本无须遮掩事实,他是帝王,随意找个理由说是惩治就是,但他却十分小心地用这种缘由避免他人探望,莫非…是陛下又发病而伤了柔妃,而那伤常人一看就能知道不对劲?
    程宵心中一紧,飞快地问了阿绵几个小问题。
    阿绵心中感叹亲爹的机智,一边也尽量让他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等程宵能将整件事从脑中串联起来时,他并未像阿绵想象的那样大惊失色,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阿绵奇怪地看了看他,还是缠道:“爹爹,阿绵想现在回家。”
    程宵却拍了拍她的头,“过几日就能回家了,阿绵莫急,在宫中要听话。”
    阿绵只能郁闷地点头。
    程宵又嘱咐了阿绵一些事情,便眉头紧锁地出了宫。
    第二日元宁帝免去早朝,特地让人将阿绵带来了自己书房。
    阿绵茫然地看着他面前的几壶酒和一些书画,完全不明白元宁帝想做什么。
    元宁帝看起来心情非常好,温和地让阿绵走过来,还亲自将她抱到案边,一副亲和的长辈模样,“听说阿绵最近对书画感兴趣,经常让宫女读书给你听?”
    “画漂亮,阿绵喜欢。”
    元宁帝点点头,“朕这里有更多好看的画,今日朕有空,来给你讲些有趣的故事。”
    他让阿绵靠近些,真的开始给阿绵讲些奇志怪谈。即便阿绵不是真正的小孩,也被他引人入胜的用词与表情吸引住,不一会儿就没有了防备之心,甚至趴到了元宁帝膝头,在稍有停顿时还会用眼神催促他快讲。
    即便是公主皇子也少有和元宁帝如此亲近的,更别说被他这般宠爱地抱在怀里讲故事。一旁的内侍和宫女内心惊奇的同时也在感叹这位程太常卿之女的受宠爱程度,心中的嫉羡自是不必说。
    元宁帝耐心出奇地好,足足给阿绵讲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故事,结束之后收到了阿绵崇拜敬慕的眼神,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舒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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