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先生的左膀右臂。”
    “哦。”钟离妩有些惊讶,“居然一直没看出。”从掌柜的身上,丁点旧时必有的敏锐、戾气都看不出。
    简让一笑,问道:“若是不知先生名讳,你能看出他以前是什么人?”
    “看不出。”钟离妩笑了,“若是不知道你来自大周,不知道你的姓名,我也看不出你的身份。”堂堂暗卫统领,怎么想都不该是不着调、坏坏的样子。可是他和景林、齐维扬一样,都是到何处都不会更名改姓的人。停了停,继续道,“有掌柜的帮忙,就好办了。”
    “回屋细说。”
    “好。”钟离妩唤来水苏,帮自己看着灶上的菜。
    水苏笑着称是,继而禀道:“二小姐和傅四夫人晚间要在外面用饭,唤麒麟回来传话了。”
    钟离妩颔首一笑,进到房里,她站在书桌前,问简让:“这一次,我们没必要亲自前去。你的人擅长布迷阵么?若是不擅长,那你要告诉他们,一切事宜,听从水竹吩咐,不能因为她是个小女孩就……”她没再说下去,是感觉到了他目光不善。
    简让没好气地睨着她,“在你眼里,我和我的人是不是都是吃闲饭的?”上一次,他做了她的跟班、随从,这一次更绝,要他的人完全听从她的小丫鬟的吩咐。
    钟离妩轻轻地笑起来,“不是小看谁的意思,是不了解你和先生的手下。”
    “……”简让吁出一口气,“我有最适合的人手。你应该清楚,萧错最擅长布阵,而他在我离开朝堂之前,把凌霄带在身边两年,悉心教导他在宅院内外、荒山野岭布阵的精髓。你就算信不过我们,总该信得过萧错吧?”
    钟离妩有些意外,随即又是惊喜,又是为他有些伤感,“他是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才有这番良苦用心吧?”太美好太纯粹的友情,总是叫人动容。
    “嗯。”简让一笑,“他总是不放心我。”
    “那好,这次的事就全交给你了。”钟离妩道,“我只需让水竹、麒麟跟去看看热闹,动点儿手脚就好。”
    简让则有了不明白的地方,“水竹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儿,怎么会布阵?”
    钟离妩笑得眉眼弯弯,“我教的。”
    简让凝视着她,“你也不过十几岁,会的是不是太多了?”
    钟离妩和他打哈哈,“由此你不难想见,我姨母当初是怎么祸害我的。不学不行,不学会这些就没饭吃,更没自由。”
    简让把她搂到怀里,有些疼惜,又有些感慨,“我总担心自己只是个摆设,娶你却不能照顾你。有力气没处用的滋味,着实不好。”
    “胡说。”钟离妩依偎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胸膛,“过了这一段,要你照顾我很多年呢。”
    简让捧起她的脸,“说定了?”
    “说定了。”
    **
    这晚,齐维扬应简让之约前往揽月坊。
    路上,杜衡来传话,把下午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着重说了请齐维扬尽量把邢老太爷拖到过子时。
    齐维扬思忖片刻,颔首道:“好说。让他放心。”
    同一时间,柯明成与邢老太爷在皎月楼相对而坐,面色沉凝。
    邢老太爷道:“下午我们做错了。”
    柯明成扬眉,“你指的是——”
    “我们不该与简让生出嫌隙,哪怕是言语上的小过节,也不该有。”邢老太爷叹息一声,“如此撇清关系,等同于逼着钟离家那个余孽暗算我们。她若是真的够道行,我们……”闹不好就得跟余老板一样粉身碎骨。
    柯明成不以为然,“我倒是巴不得与简让势不两立。如此一来,日后只能各走各路。”
    邢老太爷频频摇头以示不赞同,“可你也不想想,他是景先生的熟人,看那情形,必然是相交多年。假如他不是隐姓埋名,恐怕就是大周那个杀人无数的暗卫统领。”
    “他根本就是。”柯明成语气笃定,“这一点你不需怀疑。他初来岛上,我这里便丢失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大周迄今为止最细致最完善的疆域图。除了他,有谁会惦记那幅图?只是,他是命人代办此事,我没法子找到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才一直忍着这口气,没对外宣扬。”
    “你怎么不早说?”邢老太爷闻言,面色微变,“若是早说的话,不论如何,我都会让老九把那个余孽娶回家中,寻机除掉。眼下这怎么办?等于是两头猛虎成了亲!”语声微顿,又不免抱怨,“你也是多余,要大周的疆域图做什么?还想着何时高价卖给大周哪个敌国不成?如今的大周,是别的国家敢惹的?”
    “大周的敌国不感兴趣,不是还能卖给大周皇帝么?”柯明成微笑道,“那幅图是一名阁老呕心沥血数年才完成。而我揽月坊里一名楼主,正是来自大周,他将那幅图作为见面礼,请我保他余生安稳。他景林的归云客栈能保人安稳,我这揽月坊亦然,甚至于,比归云客栈更护短儿。”
    邢老太爷嗤之以鼻,“你手里的人太杂了,全无益处。”
    “眼下,那幅图一定由景林帮简让送回了大周。这个哑巴亏我认了,但是,日后总要跟他讨回我应得的利钱。”
    邢老太爷嗤一声笑,“你的人都在明面上摆着,可他的人,应该早就来到岛上分散于各处。你也不想想,若非如此,那幅图怎么会被盗走?你还想跟他讨利钱?今日你跟他言语上有冲突,你这揽月坊也分明是他不屑前来的地方——我倒是想不出,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在你手里摔跟头。”
    “……”柯明成按了按眉心,“那依你之见——”
    “越是忌惮谁,越要不动声色。越是想除掉谁,越该让他成为座上宾。”邢老太爷神光充足的双眼现出狠厉之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在这揽月坊里颐指气使的日子久了,行事一年比一年骄横跋扈,这可不行。当初你我在官场的时候,可比得了简让在大周的地位?你若是小瞧了他,哼,说句难听的,你死期已经不远。”
    后几句话,是柯明成没法子反驳的,亦是之前没有深思过的问题。年纪轻轻位极人臣,是他与邢老太爷不曾做到的。简让做到了,并且放弃了余生唾手可得的安逸、荣华,那意味的,何尝不是惊人的魄力。
    邢老太爷喝了口茶,面色有所缓和,“只可惜,我已年老,帮不到你。今日与简让闹得不快,来日我唯有闭门不出,躲一份清静。”
    这是要做缩头乌龟的意思。柯明成讽刺地笑了笑,“你有那么多儿子,还怕一对夫妻不成?”
    “我有那么多儿子,也没人知道我犯过的错。当年他们都被我支到了岛上或边疆,帝京发生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而且我到死也不会让他们知晓。”邢老太爷深深地凝视着柯明成,“如此一来,若是我当年暴虐的行径被儿孙得知,宣扬出去的,不是钟离妩,便是你。若是她,我认命;若是你,我那九个儿子,就有了施展身手的场合。最起码,你做过的那些事情,非我所及。”
    这老东西说了这么久,用意并不是要跟他做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是要威胁他,堵住他的嘴。
    柯明成冷笑,定定地回视邢老太爷,“你印堂发黑,当心祸从口出。”
    这时候,有伙计来禀:“归云客栈的掌柜的来了,邀请老太爷下几盘棋,论个高下。”
    邢老太爷当即笑着起身,“早就听说齐掌柜棋艺精湛,一直无缘切磋,我这就去会会他,此外,请他帮我向简公子美言几句。”
    柯明成独自坐在原位,敛目陈思。
    如今在岛上,让他有所忌惮的,不过是归云客栈、简家。
    没错,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傅家。傅家的名望,不过是岛上的人愿意秉承习俗给他们脸面,其实哪里有资格管东管西。让他折服的有才华的傅家人,一个都没有。
    景林不在岛上,归云客栈便可以忽略,他要在半年之内把简让与钟离妩除掉。
    说起来,邢老太爷初时的提醒是对的。他不应该与简让互不来往,要反方向常来常往,如此才有更多的可乘之机。甚至于,可以在简让流连在揽月坊的时候,给他挖下陷阱,毁了他的名声,或是要他的命。
    今日,要除掉的人多了一个——邢老太爷。
    比起明里暗里的敌对,互相清楚底细的人窝里斗更麻烦。况且当年的过错相较而言,是邢老太爷握着他的把柄。最要紧的是,那个老东西把话说到了那个地步……
    要如何除掉?
    这件事一定要抓紧办妥。
    他斟酌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万全之策,为此很是恼火,当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漱口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昨日邢老太爷回家途中,遇到了鬼打墙,并且,吓疯了。
    他心头一惊,喉间一哽,把漱口水咽了下去。
    **
    同样的清晨,简让神采奕奕地到了外院。
    凌霄来禀:“与夫人交过手的中年人招了。收买他的人,是赌坊一名管事,那名管事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但是他留心过,怕的就是稀里糊涂赔上性命。那天特地带了引发傅四夫人病症香囊的人,是邢家大奶奶,这也是他暗中留心发现的。邢家大奶奶近期手头拮据,欠了赌坊一笔银钱,应该是余老板收买了她。”
    居然是邢家的人。这意味的,是余老板以前打过拉邢家下水的主意。
    但是,邢老太爷以后再不能做那个所谓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日后只是个言行无状时时被病痛折磨的疯子——如果麒麟的药不出问题的话。
    据阿妩的人观察的结果,邢家子嗣不知道那老匹夫做过的事。知道与否都无妨,邢家不足为惧。
    简让思忖片刻,“那女子,不是邢家大奶奶,是柯明成第六房小妾——下点儿功夫,让那个人记住并且咬定这一点。日后,我要让他这样告诉傅家的人。”他看住凌霄,“能办到么?没把握的话,把人交给我。”
    “哪用您亲力亲为。”凌霄恭声道:“多说三天,必能办到。”
    简让颔首一笑,“记得帮他把谎编圆。”
    如此一来,柯明成就与傅家有了过节。这对他和阿妩都有益处。
    他来岛上,安度余生不假,来杀人也是目的之一。那个人,如今就在柯明成的揽月坊。
    这件事,他一直没告诉阿妩,眼下,是时候了。
    ☆、45.1216^^042·
    钟离妩与季兰绮去了马厩。
    两名婆子将关锦城昨日送来的两匹小马驹牵出来。
    钟离妩一见就笑起来,“很漂亮,看起来也很温顺。”
    季兰绮颔首,“的确是。而且,在岛上几乎找不到性子烈的马。”这是地域的局限所致,野马太少,适合它们张扬性情的地带更少。
    “我喜欢它。”钟离妩走到小黑马跟前,温柔地抚着它的鬃毛。
    “是真的吗?”季兰绮道,“我瞧着白色的更好看。”
    “那正好啊,白色的归你。”钟离妩笑道,“我出门乱转的时候多,它看起来也不娇气。你出门的时候少,赶路的时候更少,小白马归你正好。”
    “好吧,那就听你的。”季兰绮知道,钟离妩对这些是真的不大在意,习惯了把好看的给她,她亦是从来拗不过她的。
    “抽空给它们取个好听的名字。”钟离妩吩咐婆子好生照料两匹小马,转身携了季兰绮的手,回房的路上,把邢老太爷的事情说了。
    “我还没听到消息。”季兰绮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下手。”这意味的,是仇家又少了一个,只剩下了一个柯明成。这些事情,是钟离妩的责任,亦是她心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也是没法子。”钟离妩无奈地笑了笑,把简让知道自己底细和昨夜动手的原由告诉了兰绮,“昨日布迷阵多亏了他的人,水竹和麒麟只是去凑凑热闹。”
    “这是多好的事啊。”季兰绮由衷地为钟离妩高兴,因为瞧着她有些别扭,婉言道,“夫妻一体,真正能做到的并不多。话说回来,你即便是哪一桩事都亲力亲为,但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姐夫。你想撇开他,不可能。”
    钟离妩颔首一笑,“是这个道理,只是还不大习惯。”因为没有亲自到场,她会担心简让的手下留下蛛丝马迹,日后因为她的事情受到牵连。要是那样的话,比她自己遇到危险还不好过。
    季兰绮何尝不晓得这个姐姐的性情,开解道:“你也不想想,姐夫是什么人啊,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办。你得相信他。”
    钟离妩挠了挠眉毛,有些沮丧,“我是挺相信他的。只是……稀里糊涂地就让他掺和进来了。”真就是稀里糊涂地就到了现在这情形。那厮始终是这样,让她不知不觉得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走出去好长一段才能意识到。
    季兰绮笑出声来,“换个人,高兴还来不及。你少拧巴。我和麒麟水苏他们一样,最终盼着的,是你安安稳稳的。”
    钟离妩想了想,释然一笑,岔开话题:“关公子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你该回礼才是。或者,我替你回一份礼?”说到这儿,眨了眨眼,“不妥吧?”
    “嗯……”季兰绮道,“我想想。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不急。”
    这一天,余老板出殡,邢家则将岛上所有行医之人请到家里,为邢老太爷诊脉。
    柯明成带上十二名随从,快马加鞭,赶去探望邢老太爷。
    他的随从之中,有两个人精通制毒、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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