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件事,要是闹大的话,不知要乱多久。可是余家的人都只求息事宁人,这再好不过。况且据他所了解的一切,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当即颔首表示赞同,又派了一名得力的管事,帮着余家母子两个从速筹备丧事。
    **
    霞光满天的时候,钟离妩忙着督促下人把小厨房布置妥善。
    日后,她要时不时下厨,给简让、兰绮、双福和四喜做好吃的。
    水苏喜滋滋地站在钟离妩身侧,把听到的余家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封信的作用最大。”钟离妩笑着刮了刮水苏的鼻尖,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一定要赏,都是你喜欢的金叶子。”
    水苏喜笑颜开地道谢,随后才道:“奴婢只是略尽绵力罢了,要没您谋划、亲自动手,事情不会这样顺理成章。”
    钟离妩展颜一笑,“那我也犒劳犒劳自己,明日带着双福四喜出门钓鱼去。”
    水苏咯咯地笑出声来。
    “什么事啊?两个人这么高兴。”季兰绮笑微微地走进门来,“尤其水苏,姐姐怎么夸你了?笑成了一朵花儿。”
    水苏只是道:“大小姐——不,夫人明日要带着双福四喜去钓鱼,奴婢想着,又能偷懒了,自然高兴得不行。”
    “我才不信。”季兰绮对水苏一笑,转而携了钟离妩的手,“难得你得空,我们去后园走走?”
    “好啊。”
    姐妹两个相形去往后园。
    路上,季兰绮问起余老板的事情。她知道,一定是钟离妩出手了,只是不知原委。
    钟离妩便将经过告诉了季兰绮。
    季兰绮垂眸思忖片刻,问道:“为何要将赵显弄成上吊的假象?”
    “到底是担心事有万一。”钟离妩解释道,“我们对余老板的了解有限,我担心在密室爆炸之前,就算把两条密道的机关都销毁了,还是有能人可以进去。要是那样的话,余老板就是生死莫测,没了下落,知情的只有赵显,但是赵显已经自尽,死无对证。”她笑了笑,“不管怎样,我总要留条后路,避免自己被人怀疑。”
    季兰绮又思忖片刻,喃喃地道:“想想就头疼、胆怯,太危险。”她用了握了握钟离妩的手,“日后别这样了,尽量用别的法子。”
    钟离妩颔首微笑,“嗯。我晓得。那个人是太叫我不齿,便费了些周折。”随后岔开话题,“关公子这两日时时命人给你送来礼物,不是别具心思,便是名贵之物,可有合心意的?”
    那些礼物,有岛上的奇花异卉,还有古玩字画、珍珠宝石。
    “喜欢什么啊。”季兰绮扶额,“只是不能不收罢了——他那个小厮特别会说话,还总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我要是不收,就给他几板子,如此回去也好交差。”
    钟离妩笑起来。
    沉了片刻,季兰绮话锋一转,“不过,明日他要亲自送两匹小马驹过来,给我和你的。一黑一白,听说是岛上最好的。姐,你想不想要?”
    “这要看你。”钟离妩笑道,“你喜欢的话,我才能沾光。你不想要的话,那就算了,改日我出高价买回一匹就是。”
    “哪用你破费。”季兰绮很不自在地道,“这样说来,你不烦那个人?”能给她做主的,只有阿妩,人要是阿妩打心底看不上的,干干脆脆回绝就是,省得他在自己身上浪费心力财力。
    “我为什么要烦他?”钟离妩笑意更浓,“看上我们兰绮的,只要品行过得去,便是慧眼识珠之人。你只管由着心思应对,也不用根本不露面。”说着就没正形起来,“我要是跟你一样,怎么可能与你姐夫成亲?你要总是南楚大家闺秀的做派,那我岂不是先要自惭形秽一番?”
    “你跟我怎么一样,姐夫跟别人也不一样。”季兰绮笑着微眯了大眼睛,“既然你这么说了,明日上午我就见见他,看看那两匹小马驹有没有说的那么好。哦对了,明日下午,傅四夫人要过来找我,你只管放心出去钓鱼,我帮你看好家。”姐姐去钓鱼,姐夫一定会陪着,这都不需想。
    钟离妩道:“看家就不用了,要是在家闷,就和四夫人去外面转转,添置些东西。等会儿我让水苏水竹给你送去一些银钱。”
    “前两日不是才给了我好多银子么?”季兰绮扶额,“你这记性也太差了,我也不缺银钱。”
    “家境不好的,都常说穷家富路,何况你姐姐是个小财主。”钟离妩笑起来,“我是怕你嫌银钱少才不出门的。”顿了顿,又叮嘱,“出门时记得带上小虎、麒麟。”
    “嗯。”季兰绮乖顺地点头,“那我明日去挥霍一番。”
    **
    翌日一早,用罢早膳,简让和钟离妩出门。双福、四喜和他们共乘一辆马车,杜衡则赶着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车里有人,是人们以为已经死掉的余老板,麒麟就坐在他身侧。
    杜衡并不清楚原委,只知道今早天明之前,麒麟赶着马车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余老板。当时不免奇怪——惊惧倒是没有,跟在简让身边的日子久了,怎样诡异的事情都遇见过,这一桩,不过小风波。
    马车先去往余老板家,在门前路旁停下。
    钟离妩吩咐车夫进去传话。
    这边的麒麟把全身都不能动弹的余老板拎起来,将车窗上的帘子拉开一道缝隙,“看看。”
    余老板看到了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家园,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下人俱已披麻戴孝,再向里看,发现家中已是白茫茫一片。
    余洪飞就在外院,听得下人通禀,连忙走出大门,看到钟离妩,快步寻过去。
    钟离妩此刻已经站在麒麟所在的马车近前,对余洪飞欠一欠身算作行礼,和声道:“令尊的事情,实在是出人意料。听说是——自尽?怎么那么想不开呢?眼看着就到享清福的年纪了。”
    余洪飞叹息一声,语气黯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早知如此,前些日子就不跟他吵闹了,眼下痛失父亲,家母也因我之前的不懂事饱受烦扰——不知情的外人,怕是会怀疑是我生生把至亲气得想不开的,她要不断与人解释……”这一番话,是有意探寻钟离妩的态度。
    毕竟,父亲和自己都曾主动找她问过一些事情。父亲与她说起的,仅仅是与钱财相关倒也罢了,若是还有别的,她又有意无意间与人说起,要是有心人跳出来捣乱,怕是不能顺利发丧。
    “怎么会。”钟离妩宽慰道,“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料定会出这种岔子。我倒是想去宽慰令堂一番,只是初来乍到,与令堂不熟,与令尊的交情,也不过是打过一次赌。况且……”
    “明白,明白。”余洪飞反过头来为钟离妩着想,“你与简公子刚成亲,又本就与我家没什么来往,家父又是那种身亡的情形……你便是想来,公子怕也会阻拦。人之常情,我明白。”
    “你能体谅就好。”钟离妩宽慰道,“到了这关头,只能劝你和令堂、尊夫人节哀顺变,等过段日子,我再找尊夫人说说话。今日只能是过门而不入,还望你与尊夫人解释两句。”
    “多谢夫人。”余洪飞拱一拱手,这才想起来,妻子对钟离妩的印象颇佳,说很是谈得来,既然如此,她就是看在妻子的情面上,也不会给他平添烦扰。
    “告辞。”钟离妩颔首,转回到前面的马车上。
    余洪飞瞧着她上了马车,才快步返回宅院。他如何都不能想到,他的父亲,此刻额头青筋暴出、双目死死地直勾勾地瞪着他。
    明面上,他已经死了,而且妻儿一点疑心都没有,这么快就开始着手丧事。
    没人在意他。亲人如此,外人也是如此,若有人站出来质疑,他不会看到这样的局面。
    暗中呢?不需想了。钟离妩要让他再死一次。
    而在他死之前,她要凌迟他的心魂,让他面对活了一生终究双手空空的诛心局面。
    那女子,简直是疯子,是魔鬼。可是,她发疯的行径过于缜密,她的残酷正好击中他的心口。
    他对她姑姑做过的孽,要以百千倍的代价、痛苦来偿还。
    **
    秦良在岛上有两个住处,一处在岛中部,一处在山脚下。那座山,正是钟离妩与简让今日去游玩、钓鱼的。
    山脚下的宅子,秦良不怎么回来住,只是遵循着狡兔三窟的习惯,花了些银钱买下来的。之所以看中这一处,是因原先的主人家挖了两个地窖,一个地窖用来存放兽皮、腌制的火腿和鱼类,另一个地窖则用来存放一些家常所需的零碎物件儿。
    今日,大小姐要用到这个住处,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在门口翘首以待。
    双福、四喜一路都很乖,静静地趴在简让身侧。
    这两个小家伙的友情以突飞猛进的势头进展着,到了今日,都能挨在一起打瞌睡了。
    简让心想,四喜挨欺负的日子已经不远。它跟他是一点儿有用的都没学到,憨憨的,换句话说就是傻乎乎的。双福不行,小家伙跟它的主人一样。他收拾着它的主人都费劲,四喜想收拾双福……只能做做美梦。
    他这一路很舒坦,卧在车里,头枕着钟离妩的腿,车晃得不厉害的时候,就看看账册。
    钟离妩一直由着他,捧着大周地域志,一路看得津津有味。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简让把账册收起来,敛目看着忙着洗脸洗爪子的双福、呼呼大睡的四喜,想到了一件事,因而唇角上扬,展臂环住了她的小细腰,“阿妩。”
    “嗯?”
    “我们何时添个孩子?”他语气暖暖的。
    ☆、42.042·
    “……”钟离妩略一思忖,低头瞥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说了期限就能如愿么?”
    简让坐起来,“你是说何时都行?”
    “不然呢?”钟离妩捏了捏他的鼻梁,“缘分到了,很快就能有喜;缘分未到,就耐心等等。”说着话,嫌弃地扯了扯嘴角,“这话问的真是多余,我又没服避子药。”
    “我是担心你另有打算,当然要问问你的意思。”简让奖励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挺多事情上,我的阿妩最让人省心。”当然,也有很多事情,她最让人心惊胆战。
    钟离妩抿唇一笑。
    出嫁之后的女子,生儿育女是必然,有一些特殊的,是因身子骨孱弱、子嗣艰难,会悉心调养一段岁月再为夫君开枝散叶。
    她虽然有些大大小小的旧伤,但是底子在那儿,不需担心生产时赔上半条命。
    方才的片刻思忖,只是因为他的言语有了憧憬,想象着自己与他做了父母该是怎样的情形,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至于其他,不需有顾虑。柯、邢二人要除掉,她要慢慢找到自己的喜好,置办产业,悉心打理。那都是不需心急的事情,待得深思熟虑之后,按部就班地去做就好。
    马车停下来,双福见钟离妩要下车,立刻扑到她怀里,把自己吊到她脖子上。
    四喜则不情不愿地醒来,对着简让摇尾巴。
    简让摸了摸它的头,重新拿起账册,“我们等等。”
    双福由钟离妩抱着下了马车,就自顾自跳下地,在周围寻找于它而言新奇有趣的东西。
    一直跟在后面的杜衡把马车赶进秦良那所宅子的院中。
    院中只有三间房,墙壁由形状不同的石头砌成,大概一人多高。两个地窖分别在院子的东西两侧。
    钟离妩站在院门外,一面观望周围的环境,一面与秦良说话:“附近还有人家么?”
    “还有两户人家,一家打猎,一家则以倒腾药材为生——这座山里有两种比较珍贵的药材。这两家离我这儿都很远,得有二三里左右。”秦良指向一条蜿蜒向别处的小路,“他们都住在那边。”
    “二三里。”钟离妩用拇指搓了搓食指,“晚间有较大的动静的话,他们或许能听到吧?”山下的环境太幽静。
    秦良听出言下之意,笑道:“要是您有别的吩咐,我请麒麟过来帮把手。他让那两家人睡得沉一些,不在话下——都是老老实实的人。”
    “嗯。”钟离妩笑了笑,“这几天,你还要辛苦一些。”
    “大小姐言重了,我只怕没事可做。”
    钟离妩一笑,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秦良。
    两个人说话期间,杜衡和麒麟把余老板从马车里拖出来,安置到了地窖。
    余老板眼神惊恐地打量着黑漆漆的地窖。她要做什么?难道要把他活埋在这儿么?
    地窖的入口通往下方的,是一架十分粗糙陈旧的梯子。这时入口的光线一暗,梯子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随即,余老板看到了玄色的薄底靴子踩在梯子上,步履轻盈而沉着。
    今日出来钓鱼,钟离妩循例做了男子打扮,与之前不同的是穿了件玄色锦袍。
    走下梯子,钟离妩抬眼看了看狭窄逼仄的环境,还算满意,继而走到余老板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里就是我给你安排的归处。没法子,找不到更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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