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过奖了。”软榻之上,宁若水正跪坐着,替身前的男子揉捏着双肩,时而揉时而捶,“陛下政务繁忙,想必很是劳累,臣妾会的也不多,只能给陛下揉揉肩膀了。”
    “诶,这揉肩也要功夫好才行,你的力道捏的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皇帝半磕着眼,“帮朕捏过肩膀的几个人中,就属你捏的最舒适了。”
    “臣妾入宫之前,有帮着家里的长辈捏过,这是母亲教的。”宁若水笑道,“臣妾竟不知道自己捏的这么好,其他人,都还有谁?”
    “王总管力度总是太轻,不太敢用力揉,跟挠痒痒似的,皇后么,怎么说呢,就只会挑着一个地方揉,庄妃……”皇帝说到这儿,怔了怔,待反应过来自己道出那两个字后,目光中倏然掠过一丝狠厉,随后冷哼一声。
    那个贱人,他虽不常去她宫中走动,却也没忘记她在他身边服侍了二十几年,看她平日里一直十分贤淑,没料到……
    “臣妾有罪!”宁若水慌忙下榻,跪了下,“不该提起令陛下不愉快的事情,臣妾不知……”
    “起来,朕没有气你,你本来也是无心一问,并不知道朕说的人里有她。”皇帝望着榻下的人,面色缓和了几分,“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犯不着如此惶恐。”
    “谢陛下。”宁若水起了身,又回到了榻上,继续给他捏着肩。
    “若水,朕听说,前几日,夕婉是不是来你宫里闹了,骂了你许多难听的话?”皇帝的语气淡淡道,“她如此任性妄为,那样对你,你怎么也不跟朕说?”
    “那件事儿……”宁若水怔了怔,随后道,“关于夕婉公主这事儿,太后娘娘已经来斥责过她了,并且罚了公主禁足,公主已经受了罚,臣妾又何必再和陛下说呢?陛下平日里就忙碌,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要拿来烦您了,臣妾觉得,再和陛下告状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呀,真是好脾气,难怪夕婉那个丫头那么欺负你。难得你为了朕着想,不过往后再受了委屈,可别憋着,要说出来。朕平日里政务忙,后宫的事都是皇后在打理,但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人,是该受罚了。”
    听着皇帝略带冰凉的语气,宁若水眯了眯眼,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柔声道:“陛下,公主已经受过罚了,就不用再罚了吧?”
    “朕说的不是夕婉,是她那该死的娘。”皇帝说到这儿,似乎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听说,你与苏惊羽,交情很好?”
    “确有此事。”宁若水道,“说到惊羽,臣妾想起来了,听说,陛下把惊羽指婚给了十殿下?”
    彩灯节的宫宴,素来都是只有高阶的宫妃才有入席的,因此她没能去成,不过听说了苏惊羽的消息,却也很是惊讶。
    “是啊,母后所希望的,朕自然要顺着她。”皇帝说到这儿,眉眼间浮起一丝追忆,“小十年少,她母妃便出家修行了,她的母妃,原本就很讨母后的喜爱,因此,母后对小十,总是比对其他的孩子要好,这些朕早就知道,昨日,母后忽然就来了御书房,开口就求朕,母后向来很少跟朕要求什么的,好在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让朕给小十赐个婚,对象竟是苏惊羽,朕很惊讶。”
    “太后娘娘?”宁若水也稍稍惊讶,随后便道,“臣妾若是没有记错,太后娘娘,似乎是挺欣赏惊羽的。”
    “不错,母后还告诉朕,曾让苏惊羽暗中关照着小十,小十对她也颇有好感,你与苏惊羽来往多,你也该知道,她胆识过人,机敏聪慧,最大的问题就是长相,没想到母后竟不在乎这个,她跟朕求,朕没有理由不答应。”皇帝悠悠道,“苏惊羽嫁小十,倒也是有福,太子成婚之后,成年皇子都将封王爵,搬出皇宫,在帝都建设府邸,苏惊羽除了是玄轶司的玄衣卫,也是王妃。就是不知道,她做了王妃之后,还想不想当玄衣卫了。”
    “惊羽是个好动的性格,想必还是会留在玄轶司当中,不会请辞。”宁若水沉吟片刻后道,“听说昨夜惊羽一曲惊四座,其实惊羽,除了相貌之外,当真不好挑出刺了,她连才艺都那般好。”
    “说起那一曲一舞,倒是真的好。”皇帝轻笑一声,“你若是想听,回头叫她来弹给你听罢,你也会欣赏的。”
    “陛下若是喜欢听,臣妾就跟惊羽学。”宁若水轻笑一声,“听说琴音可洗涤疲惫,陛下要是什么时候累了,就来枕霞宫听听曲子罢。”
    “如此,甚好。”
    ……
    苏惊羽同贺兰尧用过早饭之后,便走出了永宁宫,朝着玄轶司的操练场去了。
    一大早的吃饺子,吃多了还真的有点儿腻。
    可偏偏永宁宫那三只吃的不亦乐乎。
    正好,去操练场消化消化。
    正走着,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身影朝着自己这儿奔来,苏惊羽偏过头一看,是枕霞宫的宫女。
    “苏大人,娘娘有请。”
    ……
    “丽嫔娘娘,叫我前来,有何贵干呐?”苏惊羽进了枕霞宫,便朝着软榻上坐着的宁若水打趣道。
    “瞧你说的。”宁若水失笑,将宫人都遣了出去,这才朝苏惊羽道,“我先恭喜你,要当王妃了。”
    “等会儿……什么王妃?”苏惊羽面色微有疑惑。
    “方才陛下下了早朝来我这儿,我给他捏肩膀,他随口跟我透露的。”宁若水正色道,“太子成婚之后,成年皇子都将封王爵,搬出皇宫,在帝都建设府邸,十皇子不例外,惊羽,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苏惊羽闻言,目光微有讶然。
    出云国的皇子册封王爵,分为两种,亲王和郡王。郡王为次于亲王一等的爵号,除皇室外,臣下亦得封郡王。
    所以在出云国,郡王见了亲王,是该见礼的。
    同样是皇子,从册封的王爵,就能立分高下,看出谁得宠,谁不得宠。
    她原本以为,以贺兰尧的地位,能得封郡王便已经算是很好的,这要是皇帝真的不喜欢他,把他漏了册封都有可能,让他继续呆在永宁宫,将他渐渐遗忘了。
    反正除了太后,也不会有人提起他的。
    “他只说是册封王爵,并未说是封什么。”苏惊羽道,“你怎么就敢现在恭喜我。”
    “惊羽,我耳朵没聋,听得清楚呢。”宁若水道,“陛下说了,你除了是玄轶司的玄衣卫,也是王妃,而不是郡王妃。”
    “你的意思是,十皇子所封的王爵,应该是亲王?”
    “不错,而且……”宁若水顿了顿,道,“我觉得,陛下在提起十皇子的母妃,于贤妃时,语气似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于贤妃……”苏惊羽陷入了思索。
    当年的于贤妃是何等的得宠,她倒也从月光那儿打听了一些,得宠几年都不曾有过衰败的迹象,直到贺兰尧的出生,因为命格难测被人冠上了一个“不祥之人”的头衔,之后于贤妃才被冷落了。
    出云国的国师向来不说空话,到了月光这一代,虽然会忽悠人了,但是,依旧保留着推测未来的能力,这一点,她是确信的。
    一个国家的君主,面对着一个可能对家国不利的人,最正确的方法就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可这人若是他的亲生子,那么又该怎么抉择?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人……
    出云国的皇帝选择了将他留下,但是不给予任何荣宠,由着他自生自灭,这么多年过去了,贺兰尧心中,对皇帝,对国师,有多少憎恨?
    也许他和有些人一样,都将国师当成‘神棍’,一个不知所云搬弄是非故弄玄虚的人,至少他不会对国师有好感。
    “惊羽,怎么了?”宁若水的声音,将苏惊羽的思绪扯回了。
    “没什么。”苏惊羽回过神,淡淡道,“关于册封王爵的事……顺其自然吧。”
    “惊羽,你……”宁若水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喜欢十殿下么?”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问我这个问题。”苏惊羽眉眼间浮起一丝无奈,“不管喜不喜欢,都已经被婚约捆绑在一起了,起码,算是自己人了。”
    苏惊羽话音才落下,忽然有一名宫女从殿外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到了宁若水跟前,“娘娘,刚才听养心殿那儿传来消息,陛下的恶疾又犯了。”
    “什么?”宁若水微微一惊,“早晨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
    “恶疾这种东西,是不分时间的,娘娘不用着急。”苏惊羽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本宫知道了。”宁若水朝着宫女挥了挥袖,示意她退下,等她离开了,她这才耷拉着肩膀,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看你的神色,似乎并不担心陛下?”苏惊羽朝她淡淡一笑。
    “担心?我担心有何用,我又不会治病,再则,那么多娘娘,即便我去养心殿探望他,也未必能见到人。”宁若水说着,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不过,我还是得去一趟的,不管能不能见着,要是不去,会有人说我没心没肺。”
    苏惊羽有些好笑,“你对陛下,究竟有几分感情?”
    “自然是有的,不过,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自己重要。”宁若水淡淡道,“我娘亲去世得早,父亲再娶了一个后娘就不管我了,我小小年纪被送进宫当宫女,我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了,而陛下,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比我爹倒是好了些,不过他的性格难测,在他面前我总得小心翼翼的。”
    “当然,伴君如伴虎,不过,你只要在他面前维持着你恬静不争的模样就好,帝王,最厌倦的就是后宫争斗不休。”苏惊羽轻描淡写道,“话说回来,欧阳淳呢?”
    “他?”宁若水冷笑一声,“逢场作戏罢了,我对他可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就算他现在见阎王我都不心疼,不过,他对我似乎有点儿喜欢……就像你说的,我对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他猜不透我的心思,就愈想来探测,男人果然都是这样的贱性,女人就不应该靠男人。要靠就靠自己。”
    “这话有理。”苏惊羽颇为赞同地点头,“看来这世上都没有你在意的人了,若水啊,这样挺好,你只为自己着想,就不会让人发现你的弱点了。”
    不过……贺兰尧却不一样。
    在情感方面,如同白纸一样的干净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看都懒得看一眼,这是她所发现的他身上少数优点中的一项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宁若水说着,忽然回头,朝苏惊羽淡淡一笑。
    苏惊羽闻言,挑眉,“谁?”
    “你呀。”宁若水托着下颌,朝苏惊羽笑道,“你像一座承载着金银珠宝的桥梁,而我是一个走在桥上的人,你这座桥要是塌了,我会连同财宝一起栽到水里去,所以,你终究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于宁若水的直接,苏惊羽只是笑而不语。
    她很诚实,她知道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往后还得靠着自己,所以自己这个靠山对她而言,还是颇为重要。
    “若水,帮我做件事情,不过可能有点儿风险。”苏惊羽敛起笑容,正色道,“这件事情要是成了,对你的好处,很大。”
    “风险?有比当初给皇后下蛊那一出风险大么?”
    “应该不会,关键是你得会说话,得会演得下去,可能还得……吃点儿苦。”
    “你想做什么?”
    “我想……”苏惊羽唇角轻勾,“搞死贺兰夕婉。”
    皇帝的恶疾犯了,整垮贺兰夕婉的机会,也就来了。
    苏惊羽离开了枕霞宫,便朝着玄轶司的操练场而去,到了操练上,霍钧正站在阶梯之上,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底下密探练武的进展。
    “霍大人。”身后响起一道清凉的女子声线,霍钧回过身,便见苏惊羽站在身后。
    “惊羽。”霍钧朝她笑了笑,“我方才站在这儿看着,发现,你所管辖的那一队密探,似乎都不曾偷懒过,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偷些懒,有的还藏在树后边休息,生怕被我逮着,看来,他们上级对待他们,管的太松了些,应该叫其他的玄衣卫来你这儿请教一下,怎么管好手下的人。”
    “我接任的是上一位玄衣卫,林大人的职位,他手底下的人都与我不太熟,因此并不了解我的性格,我在上任当天,就先给了一个下马威,并且立下一条规矩。”苏惊羽说到这儿,勾唇笑了笑,“但凡是偷懒被我抓到的,我都不会体罚他们,只是……我会找人,趁他们睡觉的时候,给他们的衣服里撒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痒粉。”苏惊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霍钧,“霍大人可以拿去试试,蛮爽的,我一般都叫人下在背部的位置上,想挠又不好挠的地方,哎哟,那滋味……”
    霍钧唇角抽了一下,接过苏惊羽递来的纸包,“你哪学来的这种整人的法子。”
    没有体罚,却比体罚还……磨人。
    “有效时间为一个时辰。”苏惊羽笑道,“还不伤身体,霍大人可以多推广推广,保证偷懒的人会少些,顺便,你可以在一组人中找一个眼线,专门给你盯着,我保证,会大大提高他们练功的效率。”
    霍钧:“……”
    真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比自己那古板又老套的体罚有效多了。
    “霍大人,管教属下的事儿谈完了,咱们谈谈别的吧。”苏惊羽忽然话锋一转,朝他淡淡一笑,“比如,夕婉公主的事儿……”
    霍钧听闻此话,神色微变,瞥了一眼四周,而后朝苏惊羽道:“借一步说话。”
    “在这儿说也没事,他们都忙着练武,耳朵也没那么长,不用如此谨慎。”苏惊羽轻描淡写道,“霍大人,我要交代你的事儿真的很简单,对你来说几乎没有困难,并且只有你一人可以做到。”
    霍钧疑惑,“怎么说?”
    “对贺兰夕婉假意的关心,强颜欢笑,你能做得到么?”苏惊羽朝他淡笑,“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我只要你说,不需要你行动,当然,她可能会投怀送抱……”
    苏惊羽话还未说完,霍钧便拧起了眉头,眉眼间浮现一丝厌恶。
    要他对着那个伤害他未婚妻子的女人表示关心,甚至加以亲近?
    “霍大人,你此刻的表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苏惊羽叹息一声,“你要是在贺兰夕婉面前也这个表情,我的计划就得泡汤了,相信我,在我的计划中,你的任务,是所有人里最轻松的那一个。”
    最不轻松的,自然是宁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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