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恩禄顿了顿又说:“再跟正院那边主事儿的打个招呼吧,就说让他们收拾个屋子出来,家具被褥一应备好了。去吧。”
    “是。”刘快又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地立即去传话了。他一边走一边苦思,越思越觉得自己脑子太不好使了!
    .
    正院,玉引听孟君淮将和婧的事说了个大概。大致就是郭氏刚没的时候,和婧很是紧张过一阵子,很担心父亲因为母亲的事儿就不喜欢她了。那时也不知她是听谁胡说,特别怕他把她交给住在北边的几个妾室抚养,因为他并不怎么见她们,肯定也就不去看她了!
    ——为此孟君淮也很紧张,把和婧带在身边哄了好一阵,直到父皇准了他为何氏请封侧妃的折子,才把和婧交给何侧妃。
    “没想到她现在还在想这个。”孟君淮说到此处时十分苦恼,手支着额头沉默了许久,吩咐说,“去告诉苏氏,今后不准再乱给大小姐送东西。”
    彼时谢玉引一时不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就没多言,结果翌日一早,来问安的两位侧妃还在堂屋喝着茶,琉璃就进了卧房禀说:“娘子,苏奉仪来谢罪了,在外头跪着呢。”
    谢玉引:“……”
    她着实不解了一下苏氏为什么要来找她谢罪,然后想到——哦,自己是正妃,苏氏确实只能找她谢罪,让苏氏直接去找逸郡王是不太和规矩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思见,觉得把话说到了便可:“你去跟她说,这事过去了。大小姐没出什么事,让她听殿下的吩咐,日后别再扰大小姐了就是。”
    琉璃应了声“是”出去传话,很快,又回来道:“娘子,苏奉仪说……惊扰了大小姐实在是罪过,想给您和何侧妃磕个头,您看……”
    玉引蹙了蹙眉头:“让她进来吧,我去堂屋。”
    琉璃再出去后,珊瑚便上前为她整理发髻衣裙,边理边小声说:“娘子您见她作甚……真想磕头谢罪,在外面磕一个也是一样的,她这是有别的打算。”
    玉引心头一紧,随即又松下来。她闲闲道:“随她好了,她有别的打算,但我不一定顺着她的打算走啊。”
    珊瑚便也不再劝,为她理好发髻后便随着她出去。两个侧妃见她出来,立刻起身见礼,苏氏也跟着她们一福。
    待玉引落了座,苏氏就跪了下去,深深一拜:“王妃恕罪,妾身……”
    苏氏哽咽了一声。
    “嗯。”玉引有点别扭地看看何氏又看向她,道,“你觉得对不住和婧,我是她嫡母,这礼我受。何侧妃也在这儿,你磕吧。”
    苏奉仪:“……”
    她在外面想过很多种可能,她想过王妃可能会严厉地斥责她,也想过王妃可能会和气地宽慰她。但她唯独真想到,王妃会风轻云淡地跟她说……
    “你磕吧”?!
    苏氏有点气虚地侧过身,面朝向何侧妃,再度拜下去。
    但她这回不敢再有什么“哽咽”了,一股脑将话说出:“侧妃恕罪,妾身实在没想那么多。妾身只觉得大小姐聪明可爱,这才有什么好的都想给她一份。冲撞了大小姐实在是罪过,妾身愿意潜心抄经一年为大小姐祈福,愿大小姐福寿安康。”
    玉引微怔,她想说其实抄经这事很少按时长算,都是说抄多少卷才对。不过何氏倒是很动容,她扶起苏奉仪安抚道:“快起来……这事你不必自责,是和婧还小,不懂事。你日后想来西院还是随时来,咱们姐妹还可以说说话。”
    一派和睦。
    玉引插不上话地在旁边看着,尤侧妃也同样不吭声。何氏与苏奉仪互诉了会儿衷肠,末了何氏慨叹说:“唉,倒反让你受惊了。一会儿去我那儿坐坐吧,我那儿有好茶。”
    这话一出来,玉引倒可顺理成章地让她们都告退了。琥珀和赵成瑞一起送她们出去,折回来的时候,琥珀禁不住嗤笑:“这苏氏机灵,攀不上咱王妃,就攀何侧妃去了!”
    “别胡说。”赵成瑞一瞪她,往堂屋瞅了瞅,告诉琥珀,“我得进去侍候,你帮我跟底下那帮传个话,就说以后北边的过来,都先甭让进院,先告诉我和珊瑚。”
    这一个个的都揣着心思进院往王妃跟前一跪那还了得?合着都把正院当台阶使了?
    .
    前宅书房,和婧乖乖地写了五页大字,又拿了《三字经》来读。起初她怕吵到孟君淮,读得轻若蚊蝇的,孟君淮回过神来后就便跟她说:“你大声读,没关系。”
    和婧就大大方方地朗读起来,孟君淮虽没觉得受她搅扰,不过思路也确实仍还卡着。
    前阵子埋下的疑点就像是一棵幼苗在他心里长着,现在他已忍不住,十分迫切地想要赶紧弄清楚自己挨的那顿板子背后,到底是怎样的隐情。
    如果真的如他设想的那样,是有人胆大包天的假传圣旨,那便是夷三族的死罪,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了——这事太不合理了啊?他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子,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在朝中也并没有和谁结果怨,是什么人要拼着夷三族的死罪给他添堵?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一环。除了王妃道出的那个破绽以外,他知道的就只有自己是在告知母妃倒钞司起火的事时遭了这个横祸——可这也没什么用,他一早就知道有人在隐瞒倒钞司起火一事,要紧的是他依旧不知道这人是谁。
    怎么才能知道呢……
    “父王。”和婧唤了一声,孟君淮看过去,和婧歪头望着他说,“父王,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苏氏进的不是逸郡王府,做了同样的事,别人家的王妃可能会这样做……
    苏氏:妾身惊扰了大小姐实在是罪过,想给王妃和侧妃磕个头。
    别人家的王妃a:哎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多礼,想开点哈,没事了。
    别人家的王妃b:不是我非要怪你,殿下的吩咐你也知道了,日后你长个记性,别总干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咱们家的王妃:你磕吧。
    苏氏:?????
    ☆、出谋
    虽然只是一起用个膳,不过玉引对此的心情,也可以说是“如临大敌”了。
    孟君淮带着和婧到了之后,她便吩咐珊瑚去传膳,待得她们布好菜,她走到桌边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
    按照王妃的规制,她桌上的菜该有八个热的、两个凉的,外加一个汤,一共十一样。一般来说是荤素各半,但她吃素太久实在吃不惯荤食,一般桌上也就半道、最多一整道是荤的。具体哪一样是荤,则由厨房看着安排,不过她哪次都吃得不多,大多时候也就吃那么一两口肉,偶尔上个鸡汤鱼汤倒还能喝一小碗。
    但今天这十一道东西……
    玉引心惊肉跳地看着眼前的清蒸鲈鱼、红烧鸡翅、四喜丸子、糖醋虾、肥牛蘑菇和蟹黄蹄筋,立时就觉得胸口被荤油糊住了,食欲全无。
    唯二的两道素热菜是香菇油菜和白菜豆腐。
    再往下看,两个凉菜荤素各一——咸水鸭和凉拌三丝;汤,是鲜香浓郁的羊骨汤。
    玉引在桌边戳着发愣,简直不知道这顿饭该怎么吃。她看完这些菜之后已经完全倒胃口了,现下只觉连那两道素的都吃不进去,但三人一起坐在饭桌边,她如果真的不吃,显然不合适。
    可落座后,她很快就发觉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
    和婧吃饭吃得很乖,也不用人喂她或者帮她夹菜,第一筷子夹了个鸡翅,搭着米饭吃掉,又去夹四喜丸子。
    不过她一边吃,明眸一边亮晶晶地望着孟君淮,若有所思的小模样,明显在琢磨父亲怎么了。
    谢玉引也在琢磨他怎么了,闷头吃饭不说话,脸还有点阴,这明显是有心事啊?
    她不知道怎么打开话茬,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犹犹豫豫地夹了一块白菜给他。
    孟君淮正专心思量那事的隐情,见一双筷子突然夹着一片淡绿的宽叶子递到跟前的碟子里,他抬眼挑挑眉,不作声地夹起来吃了。
    看他没什么反应,玉引就继续不知如何起头。她踟蹰片刻,又夹了一片油菜送过去。
    孟君淮刚续上方才的思路,掂量自己着手暗中查宫里的人是否可行,就见一片翠绿的窄叶子又幽幽飘了过来!
    他略有不快,不满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而过,遂又低下头,夹起那片油菜,和一口米饭一并划入口中。
    玉引与他视线相触间双眸一亮,正要开口,就见他又低头不看她了!
    玉引:“……”
    她无措地看看和婧,和婧睁着一双大眼睛也正歪头看她,她想了想,“三顾茅庐”吧!
    思路被直闯眼前的冻豆腐再度打断,孟君淮拍案大怒:“王妃!”
    玉引一下子僵住!
    他眉头紧锁着瞪她,又喝说:“你干什么啊!”
    玉引还微倾着身子,递过来的筷子里仍夹着那块冻豆腐,就此搁在他碟子里不是、缩回来也不大对。
    毫无防备地被他这样一喝,她有些慌,好生滞了一瞬才说:“我、我看殿下您……好像心情不佳。”
    “与你何干!”孟君淮脱口而出,话音落时才觉自己这火发得不对,又瞪了她片刻,终于松下劲来。
    他懊恼地执箸将她筷子里那块冻豆腐夹下来,也没吃,直接将丢在了盘子里。
    玉引可算得以将手收回来,再看看他的神色就垂了眸,口吻清淡:“那我就不问了。”
    “还是前阵子进宫那事……”他却同时开了口,听到她的话后滞了滞,仍是说了下去,“你看出的疑点很对,我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旨意不是父皇的意思,便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是我想不明白会是谁。”
    居然是件朝中事?谢玉引有些后悔自己问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听了这些事也不会怎么样,父亲也常跟母亲说朝中之事,但是在她出嫁之前,大伯母专门叮嘱过她。
    大伯母说嫁进了宗室,也是进的宗室的后宅。让她管好府里的事就行了,朝中的事别沾,半点都别沾。
    玉引想了想,便只好把这件事往后宫扯:“殿下何不问问母妃?”
    “问母妃?”孟君淮失笑,“母妃在后宫,这些事端她半点不知。”
    “不是……”玉引摇摇头,望着他边斟酌边道,“殿下不是去向母妃问安之后碰上的这事么?如果真是有人从中作梗……或许是殿下向定妃娘娘说了什么他们不愿意殿下说的事?所以他们想吓住殿下、不让殿下再多说?”
    孟君淮心里暗惊。他那日进宫,是为向母妃说倒钞胡同起火的事的,但这些细由他并未同谢玉引说过,更没想到她会自己猜到。
    不过她想到此处、又说让他去问母妃,想来是该觉得母妃身边有那些人的眼线了。
    孟君淮就摇了头,平静道:“你想得不错,但也不能去问母妃。一来母妃素来避事,告诉她此事,必让她受惊不浅;二来这些人就在母妃身边,一旦叫他们察觉了,头一个有危险的就是母妃。”
    “哦……”谢玉引迟疑着点点头,神色中的不甘显而易见。
    呵,这小尼姑还帮他操心起这些事了?孟君淮噙笑摇摇头,夹了片肥牛递到她碟子里:“我再想想,先吃饭吧。”
    方才就被这么多荤菜搅得倒胃口的谢玉引,顿时被眼前的肥牛弄得面色一白,她看看孟君淮又看看肥牛,默默地低眼将肥牛拨了开来,继续吃炖得透烂的白菜叶子。
    孟君淮怔怔:还是吃不惯荤的?
    不远处的杨恩禄窒息:府里还没人敢这么明明白白地嫌弃殿下夹的菜呢……
    谢玉引品着白菜眉眼一弯:还是素的好吃!
    .
    午膳后,孟君淮站在廊下消食,和婧则过了不久就打了哈欠说想睡觉。
    玉引正要发话让人把她送回何侧妃那儿去,赵成瑞先一步上前说:“已给大小姐收拾好屋子了,下奴带大小姐去?”
    玉引便有些懵,一边点头许可,一边看向珊瑚。
    珊瑚早把今天这些“怪事”都问清楚了,上前轻声告诉她:“琥珀去膳房问了,说是膳房听说殿下要来用膳,就按四荤四素的规矩排了膳单,结果前头又把大小姐爱吃的菜列了个单子送去,他们就又撤了两个素菜、补了大小姐爱吃的鸡翅和糖醋虾上去。”
    说白了就是在为王爷添的“四荤”和为王妃留的“四素”间,膳房优先撤了王妃的菜来满足大小姐。珊瑚禀得都气虚,生怕玉引为此不高兴。
    玉引没说什么,只又问:“那给和婧收拾的房间怎么回事?侧妃知道吗?”
    “……也是前头来传的话。”珊瑚欠身道,“直接来告诉赵成瑞的,赵成瑞就着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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