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苦思着,把方才自己说过的每句话都回想了一遍。她想后面的那一番都只是关心他是否安好,实在没什么错可挑,就又再往前想。
    哦……是不是她怀疑杨恩禄的事,让他觉得不快了?
    估计是的,从他告诉她“不关杨恩禄的事”那句话起,就有点儿生硬!
    于是,没什么心思理她的孟君淮在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听到后面干巴巴的一句:“我不是有心挑杨公公的错的,就是一时想到……便直接说了。”
    她说这话时是认真觉得这一环好奇怪,并且到现在都还是觉得很奇怪!
    她听说最初要押杨恩禄去问话的时候是说他犯了什么事,然后逸郡王大抵是因罪名不清不楚所以不肯放人。
    然后逸郡王就被打了,旨意是乾清宫出来的。到这环为止都还正常,皇上或许的震怒于他护短,也或许是怀疑他与杨恩禄犯的事有什么牵扯。
    但不管是哪一条,也不该打完了逸郡王,就不再押杨恩禄问话了啊?这一环怎么想也连不上呀!
    看孟君淮仍不理她,玉引踌躇着将自己的这番想法说了个大概,诚恳地希望他能懂!
    她语气中有些明显的懊恼和委屈,因为平常她一贯清淡,突然有了这样的情绪听起来就特别明显。孟君淮隐有些不忍心,望着墙壁翻了个白眼后又绷住了继续不理她。
    玉引真的快哭了,她本就自知不善于与人交谈,现下明显惹得人不高兴,就格外着急。
    于是孟君淮听得一声闷而急的跺脚声:“那我给杨公公赔个不是去……”
    正在几步外装石像假作看不见夫妻矛盾的杨恩禄差点再给她跪一回!
    “咝……”孟君淮终于不得不转过头来,眉心紧皱着直瞪她。他一时想赌气说一句“你去啊!”,可又真怕这心思简单得一道弯都没有的正妃真的扭头就跟宦官去行礼赔罪!
    他感觉自己进退两难。绷着口气不想哄她,可也不太敢继续晾她或者呛她。
    孟君淮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不止是恨意能让人“咬牙切齿”,无奈也可以!
    他颓丧地将头埋进枕头里,同时抬手探了探,探到她的手腕一握,闷闷道:“没事啊,坐。”
    他这情绪看起来太奇怪了。
    谢玉引忐忑不安地望着他,见他不松手,只好在榻边坐下了。
    他又深呼吸一次之后偏头看向她,凝在她面上的目光中全是疑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今日这事来得突然,他又受了伤,一时谁也没顾上那明显不对的一环。
    她却一下就注意到了。听她问了杨恩禄一句,他才觉出其中另有端倪,一时大感她细心聪明。
    可对人情世故,她怎么就能不通透到这个地步呢?!
    再往前想,和婧的事同样是“人情世故”,她又比他还懂!
    孟君淮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这个新王妃太“奇怪”了,见她又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他无名火又蹿起来,不耐烦地想同她掰扯个明白。
    于是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猛地触及伤处,“嘶”地边吸气边出了一头冷汗。
    谢玉引一惊:“殿下?!”
    孟君淮僵着身子再不敢动,几息之后缓下劲来。再抬眼时,见门口多了个欲言又止的宦官。
    那宦官显然被眼前的“僵局”弄得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
    孟君淮蹙蹙眉头,便先问了他:“什么事?”
    那宦官张了张口,偷扫了眼谢玉引又赶紧避开目光。
    然后他埋着头说:“东院那边来禀话,说尤侧妃有了身孕,三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尤侧妃:女人嘛,别的本事都是废话,能生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我能三年抱俩,就能十年一窝!
    玉引捻着佛珠看了看尤氏,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长声叹息:唉,说得好像谁要跟你比了一样,傻【哔——】
    #对,和谐掉的那个字和和谐之后的效果是同音#
    ☆、怒火
    “有孕了?”孟君淮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之后,房里一时就没了什么声响,但似乎又并不是因为哪个人有甚不愉快的情绪,只是因这消息砸过来得太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
    俄而孟君淮深缓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谢玉引。玉引也刚回过神来,想了想问他:“我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安排?”
    “……”孟君淮仍睇着她,愈加佩服她这波澜不惊的本事。
    因为郭氏是栽在孩子的事上的,早在谢玉引入府之前,他就设想过这位新正妃在类似的事上会是怎样的态度。
    ——是如同郭氏一样,容不下妾室有孕生子,还是会大度地喜欢府里的其他孩子?
    他设想了几样不同的情况,都没想到她会是眼前这样的反应——完全看不出高兴,但也完全看不出半点不高兴,就是平平淡淡地问他要不要做什么安排,公事公办一样的态度,就像这件事其实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直弄得他说不出什么安慰或者告诫她的话,也只好跟着“公事公办”起来:“你递个帖子把这事禀给母后和母妃,她们会召你进宫,你去回个话就是了。有赏赐就接着,其余的不用你费神。”
    谢玉引松口气应下,有点小庆幸这种事不用她费神。
    她的父亲没有妾室,但大伯有。有一年她回家过年时就正好赶上大伯的一位妾室有孕,大伯母为这事操碎了心。她听说大伯母经年累月地做主母之后,连医书都读了不少,主要就是怕妾室有孕时出什么岔子。
    母亲跟她叹气说:“你伯母也是太小心了。女人家怀孕生孩子,哪可能个个都平安呢?你伯父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可她偏是连下人嚼舌根的事也不愿有,次次都要自己操劳。”
    当时玉引十二岁,听母亲这么说完,只觉得大伯母这个活法真累,她以后一定不要让自己这么累。
    但等到圣旨下来,把她赐婚给六皇子、她又听说六皇子府已有几个孩子之后,冷不丁地再想起这事,突然就是不一样的角度了。
    她惊觉原来只要府里的妾室怀孕出了事,无论是不是当嫡妻的做了什么,都或多或少地会有人觉得就是嫡妻做了什么!有的可能并没有恶意,真的只是闲得发慌在茶余饭后拿来嚼舌根编故事;但总也难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是认真觉得主母在害人。
    这种阴暗的论调就很烦了。也许夫君刚开始半个字都不信,但万一有个那么两回三回呢?还是会信一点的吧……
    谢玉引为这个还小阴郁了一下午,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当主母的地方,比大伯母执掌的谢府后宅更位高权重、自己却半点不像大伯母那样连医书都读过之后……
    现在逸郡王跟她说并不用她费神之后,她就轻松啦!
    回头她就离东院远远的,该礼佛就礼佛、该念经就念经。她正院的人根本不碰东院的那一摊子事,到时尤氏平安生了,功劳她半点不抢;但万一有个万一……那就是母子缘分不够,跟她也是没有关系的。
    谢玉引这般越想越轻松,回到正院后就提笔写帖,言简意赅地道明了尤氏有孕的事,让珊瑚送到宫里去。
    但珊瑚把帖子交给了赵成瑞。折回来后跟她说:“奴婢仔细看了,院子里的宦官还是让赵成瑞领头吧。那王东旭主意大了些,上头若有人压着还好,让他领头怕是要出事。”
    珊瑚说罢又细说了自己的想法。她说昨日元宵家宴前,两位侧妃和几位妾室一道在堂屋喝茶,赵成瑞和王东旭同去帮王妃瞧着,赵成瑞禀的就是“何侧妃未带大小姐同来”这样明摆着的事,但王东旭则提了穿着格外素淡的苏氏,还帮苏氏带了话。
    “奴婢觉得,他才不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呢,这是有心想跟苏奉仪卖个好。要是苏奉仪跟您这边搭上,准有他的好处。”
    珊瑚这样解释完,谢玉引赞同珊瑚是对的。
    想捞好处不要紧,但是他这样存心眼地选择递不递话还是很危险的。她是王妃,不可能挨个去琢磨每个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很多时候只能听下人禀来而后决断,若他们在表述上有所偏颇,影响她的想法是难免的。
    “那确实是赵成瑞更让人放心。”谢玉引拿了主意后想了想,又格外叮嘱了句,“那你注意点,近些日子别让王东旭和东院有接触。嗯……让赵成瑞把其他人也看住了。”
    她还是很不想尤氏这一胎出事的,日子当然还是平静点好。
    .
    赵成瑞从宫中回来后就跟玉引回了话,说皇后娘娘和定妃娘娘都道明日就得空,让她明日便可进宫。
    谢玉引次日就早早起了身,收拾妥当后着人备了马车,往宫中去。
    进了宫门后很快就见到了定妃永宁宫的嬷嬷,那嬷嬷看起来一团喜气,向玉引福身说:“娘娘问了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也说这是件喜事,要见见您,娘娘便先去坤宁宫了。您也直接去坤宁宫便是。”
    玉引就随着这嬷嬷去了坤宁宫。她到时,皇后和定妃正在殿里品茶聊天,一见她进来,皇后赶在她施礼之前便道:“可来了,定妃已在本宫这儿夸了你许久了。坐吧。”
    玉引就在侧旁的椅子上落了座,初时还好奇自己与定妃都没见过几次面,定妃能夸她些什么?继续聊下去就懂了。
    定妃夸她懂事有福,刚进府就添了个孩子云云。
    玉引有点懵神地很想说其实按日子来算,尤氏早在她入府前一个半月就已经怀上这孩子了。
    定妃又夸她端庄贤惠,日后肯定是个好母亲,叫她不必紧张,不懂的地方自有乳母替她办好。
    玉引懵得更厉害了。
    她就只能边迷茫边客气地答应,好在所有的话题也都是“客气地答应”就可以过去的,没有什么专门问她的事。
    小一刻之后,玉引从坤宁宫退了出来。临出来之前,皇后赏了些簪钗首饰绫罗绸缎,定妃则怕有孕的事弄得府里人手不够,赐了四个小宫女下来。
    仍是那带她来的嬷嬷送她出去,玉引实在被刚才的过程弄得有点晕,犹豫着开了口:“嬷嬷,有孕的是我们府里的侧妃尤氏,方才皇后娘娘和定妃娘娘的意思怎么……”
    怎么听着好像她们误会是她怀孕了一样?!
    不应该啊!她入府才一个多月,这孩子可三个月了啊!
    这嬷嬷是个老资历的,扫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笑吟吟说:“您是王妃,府里的孩子自然都是您的孩子。娘娘们记的,自然也都是您的好。”
    前一句没什么,后一句玉引隐隐约约懂了点:好像这意思是说王府侧妃们在后妃这里上不了台面?
    她一边摸索一边扫了眼随在后头的四个小宫女,又说:“那娘娘赐的人、赏的东西……”
    “哦,您担心这个?”嬷嬷发觉这位王妃好像格外懵懂,但也没显露什么,“这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下首要的,自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直白点就是说这些赏赐虽然名义上是给她,但她还是可以安心地给尤氏,因为让尤氏好好安胎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谢玉引回府之后就让人连宫女带赐物一起给尤氏送了去,额外嘱咐了一句“谨慎记档”,自己就回正院歇着去了。
    东院里,尤侧妃正歪在榻上,自己咬牙切齿的,气儿特别不顺。
    她本来是不想这个时候就说有孕的事的。头三个月最容易出事儿,新王妃是善是恶又还不清楚,她原本想再等等,到四五个月的时候再说。
    昨天逸郡王见了王妃却没见她,让她觉得不痛快,她这才直接说了——她想就算殿下受着伤不能亲自来看她,也得叫她去见见吧?
    可是居然没有,殿下居然什么都没说!她直到今早才听说王妃昨晚就做主递了帖子进宫去,皇后和定妃立时就传王妃进宫说话去了,对她这儿同样没有半句过问。
    她原想靠这孩子把昨天丢的脸挣回来的,眼下却是阖府都知道了她有了孩子、殿下却仍旧没见她的事,实打实地又丢了一回脸,气得眼晕。
    山茶还劝她,说什么这种事上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上回她有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尤氏心说这一样吗?她怀阿礼的时候,府里的正妃是殿下的原配郭氏。现下这位,一个继室而已,论岁数比她还要小,怎么能像郭氏那样压她一头?
    肯定是她昨儿在殿下跟前说什么了。尤氏狠狠磨牙,都能想象出谢玉引用那副单纯样子在殿下面前劝他安心养伤,或者说让她安心养胎不要搅扰是什么模样!
    尤氏气得又重舒了口气,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皮,看见自己身边的山栀进来了。
    山栀身后还领着四个小丫头。
    这厢山栀向她福身,后面那四个就低着头跪了下去。山栀禀说:“咱王妃从宫里出来了,皇后娘娘赏了些东西给您,已按规矩造册入库。这四个是定妃娘娘怕您身边人手不够,赐下来伺候您的。”
    山栀悬着颗心,绝口没敢提这些其实名义上都是赐给王妃、王妃又赐给她的,更不敢提按规矩侧妃该向王妃谢恩去。
    但她话音刚落,一只瓷盏还是猛砸到脚边碎了一地。
    尤氏看着眼前这四个最大不过十一二、最小估计才六七岁的小宫女怒火中烧:“定妃娘娘会赐这么几个小毛丫头来给我安胎?不是正院那位换了人就是她跟娘娘嚼舌根了!退回去,全给她退回去!摆谱跟谁示威呢,姑奶奶不吃她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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