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一片狼藉,比冰雹才过时还乱。
    霍引最后那一棍,掀翻了他们才刚绑好的瓜棚。
    满院都是鸡鸭乱跑。
    “霍引,你不许走,给我把院子收拾了才准走!”俞眉远一拍额头,另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霍引回神,看着拽住自己的爪子,没吭声,只在心里说。
    不走不走,他哪都不走。
    ……
    院子太乱,有霍引和老七帮忙,俞眉远也收拾到夜暮降临,才勉强将院子恢复原样。
    冰雹过后,镇上各家各户都忙着收拾乱象,他们买不到菜,俞眉远就让吴涯拿着自家的菜和蛋去邻家换了些白菜与山芋,再买一块豆腐,又宰了只鸡,加上肘子,便是一顿晚饭。
    她嘴里虽说着不叫霍引蹭饭,临到头来还是想法子收拾了一顿丰盛晚饭出来招待霍引与老七。
    俞眉远这里没有尊卑之分,菜上桌之后,青娆、钱老六与吴涯便都围坐一桌,吃起饭来倒十分热闹。家常小菜,菜鲜肉嫩,又有好酒佐食,比起宫中佳肴胜出良多。霍引胃口大开,扒了两碗饭,和老七几人对饮了小半坛酒,才作罢。
    饭罢天已晚,霍引还要回山上,便不作多留。
    俞眉远亲自送他出门。
    晚风清冷,吹散白日汗意,镇上夜里安静,偶有犬吠,和着敲更的声音,远远传来。
    展目而望,月色之下的远空是墨色山影,像极她那年在霍铮宫中看到的画中风景。今晚的月亮很圆,不知不觉竟又是一个满月之夜。云谷的月色,幽静迷人,与兆京繁华错落的月全然不同。
    “小阿远,明天我不来了。”
    行至巷口,霍引脚步忽停,开口道。
    俞眉远不解地点点头,他本来就没非来不可的道理,压根没必要如此郑重地告诉她。
    “我有事要离开十天,你等我回来,好吗?”霍引认认真真地问她,“等我回来,我和你同去昌阳。”
    “我自己去也可以,你有事便忙,不必……”
    她说了一半的话被他打断。
    “十天就好,你等我,我……去昌阳也有些事,同去刚好有个照应。”
    月色明亮,将两人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俞眉远想了想,便点头道:“好,等你十天。”
    “不见不散?”霍引举掌。
    “不见不散。”俞眉远笑着击掌。
    ☆、第128章 风变
    云谷到昌阳约有一个月路程,俞眉远盘算着若到昌阳遇见徐苏琰,能顺利将东西交给他,便沿着昌阳的官道一路南行,去往青江。作为中原最古老的一条江,青江是历来文人骚客必游之地,俞眉远向往已久。
    因路程颇远,俞眉远这段时日都忙着准备路上用的一应东西。
    她将种的罋菜全都换成了大白菜与萝卜,或腌或晒,拿小坛封了囤起;米面用布袋装了,搬上马车,再加上日常用的简单锅盆、药品、衣物,零零总总的东西让她忙得没有休息时间。
    她那马车已严然像个小家。
    因先前长期出行在外,为了应付路上各种意外,俞眉远早已习惯多备东西。即便路上偶尔遇个意外耽搁,无法赶及城镇或者驿站,她这一马车的东西也够他们在荒野挨上三五日时间。
    “姑娘,酒馆不要了?”青娆抱着两坛酒上车,回头看着住了大半年的酒馆依依不舍地开口。
    “你是舍不得酒馆呢,还是舍不得人?”俞眉远却望向正在刷马鬃的老七。
    因为青娆要离开的关系,老七这两天不太开心,她不让他跟去昌阳。
    “姑娘!”青娆嗔了一声,红了脸。
    俞眉远心里其实也有犹豫,她想将青娆留在云谷过安稳日子,又怕青娆多心。
    “好啦,知道你疼我。放心吧,酒馆留着,过段时间我们再回来。”俞眉远想了想,一点她的额头,“只要你的七哥还等着你,我就帮你们把事儿给办了!”
    青娆面色才刚松泛,又被她打趣了一句,立刻涨红了脸:“姑娘,好好的你说这事做什么?是不是你想姑爷了,却拿我取乐子。”
    这丫头,居然会顶撞了。
    “什么姑爷?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与他不过旧交,你别诨说,倒害得我见他尴尬。”俞眉远用力一捏她的脸颊,斥道。
    不过青娆这一说,却叫她想起霍引来。
    十日之约,转眼已过九日。
    也不知他是否会依约,还是又像上次那样无声消失。
    ……
    云谷的火潭终年滚烫,位于山中晶洞里,洞中光线微红,热气氤氲,硫磺味充斥着整个晶洞。霍引全身没入火潭之中,长发垂散,浮于水面。他脸上□□已除,仍是俊美的容颜,苍白的皮肤上却被泡得通红。
    他眼眸紧闭,眉头拢作山川,沉在水下的手紧攥成拳,似在苦忍着某种痛苦。杨如心站在岸上,指尖拈着数根丝线,每根丝线的另一头,都没入霍引背上的要穴,再顺着血脉游走。
    “唔。”霍引咬唇闷哼,唇瓣已被咬破,结痂,再咬破。
    体内似的无数细针穿行,慈悲骨的寒意被这数十道针力驱赶着,沉坠于腹,像埋了座冰山,火潭中的至阳至烈之气随着细针烧过他的经脉。
    火烧般的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成碎片,而慈悲骨的寒意却又像冰锥般锤打落下。
    痛到极至。
    “你忍忍,马上好!”杨如心手势一改,将丝线扯紧。
    霍引再度咬牙闷哼,只觉得身体要被丝线撕开。
    杨如心一狠心,手上施力,彻底将丝线从霍引体内抽出。
    “啊——”霍引承受不住这痛,猛吼出声,双目陡然圆睁,眸色赤红,如身下这潭水。
    丝线回到杨如心手上,垂悬而下的丝线另一端,是无数支细针,此时都已发黑,往下滴着血。
    霍引睁了眼,运气调息,平复着体内痛苦,一边嘶哑开口:“第几天了?”
    “第……十一日。”杨如心收起丝线,顿了顿,回道。
    十一日?
    霍引心头一急,如电光般从潭中跃出,岸边衣袍被他手中劲力挑起,他人才落地,衣袍便已裹上身。
    “霍引!”杨如心跟着追出洞去。
    霍引已急掠回了白露阁。
    十一日……他又失约了?
    ……
    “姑娘,不等了吗?”青娆小声在俞眉远耳边说道。
    俞眉远已倚到马车车厢内的窗边,正挑了帘子朝外看着。
    马车停在一条溪流旁边,钱老六正牵着马饮水喂草,吴涯检查着车轮轴与车后绑的所有东西,等俞眉远发话。
    云谷的出入口只有这一处,她进的时候溯溪而上,离的时候也沿溪而出。
    第十一天了,霍引并没依约出现。
    俞眉远探头出窗,望望来时的路,朝钱老六和吴涯高喊:“六哥,吴涯,走了。”
    钱老六和吴涯不约而同地回望一眼,应了声“好”。钱老六走回坐上马车,吴涯则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在马车旁边护行。
    马蹄踏响,车轮转起,嘚嘚朝前。
    俞眉远放下帘子,靠到迎枕上,她如今要想的是到时候怎样才能进入清晏山庄。
    去往昌阳要一个月时间,向老爷子大寿在七月中旬,此时六月上旬,他们的时间富足,并不急着赶路。
    马车缓行过云谷的山头,云谷便越来越远。青娆靠在壁上,头一下下地点着打盹。俞眉远睡不着,无聊便翻出一小坛酒慢悠悠饮着,才喝了几口,她就听到一阵马蹄声遥传而来。
    俞眉远本不在意,只是这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很,转眼就已经到他们马车身后,似乎专追着他们而来。
    她觉得奇怪,便拉开帘子,探头往后瞧去。
    “姑娘,好像有人跟来了。”吴涯驾着马跟在车旁边,也正朝后张望着,见她掀帘便开口道。
    俞眉远只点点头,仔细看去。
    林间跃出两匹马儿,朝着他们这里奔来,跑在前头那匹马的主人瞧见马车的影子,竟从马背上腾起,自山路两边的树梢掠过,电光般疾行而至。
    “六哥,停车。”俞眉远忙道,人已掀帘出了车厢。
    “吁。”钱老六拉停了马儿,俞眉远从车上跳下。
    身后那人已经赶了上来。
    “小阿远,对不起。”霍引满头大汗地落到她面前。
    总算赶上了。
    这次的约定,他必不会错过。
    俞眉远不问他原因,只从车前取下了水囊扔到他怀里:“歇口气再说话。”
    身后的马蹄声没停,她又转头看去:“还有人?”
    “嗯,一个朋友也要去昌阳,我送她一程。”霍引拧开水囊,往嘴里猛灌了几口水。
    她既不问,他便也不说。
    从火潭出来一路赶到这里,他连水都没顾得上喝,此时嗓子里已干得冒烟。
    驶来的马儿背上坐着个杏色衣裙的女子,俞眉远眉一蹙。
    “是云谷的朋友,与我情同手足。”霍引怕她想岔,忙解释。
    俞眉远却没接茬,她往后走了两步,眉头松去,扬唇笑道:“杨姐姐!”
    马儿到她跟前停下步伐,杨如心手持着缰绳又惊又喜:“四娘?”
    ……
    杨如心弃马进了俞眉远的车里。俞眉远的马车虽不大,却布置得舒服,软褥迎枕,梨木方案,铜炉熏香,可谓麻雀虽小,五内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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