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远闻言思忖,俞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能让俞眉初费这么大的周折,找外人帮忙给她传信?可她不回俞府,还能去哪里?
    还没想出个结果,前头便传来车夫“吁”地一声。马车突然停了。
    “奴婢奉老太太之命,前来迎四姑娘回府。”
    是桑南的声音。
    俞眉远看了眼窗外,他们才走到菜场口,离俞府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老太太这是怕她跑了?看来俞府的情况,比她想像中还要严峻。
    “桑南姐姐,怎么是你亲自来接我。”俞眉远挑了帘笑道。
    桑南却不笑,容颜冰冷,她身后站了三个仆妇,全都是陌生的脸孔。
    “四姑娘快坐好了,老太太知道姑娘在宫里辛苦,心里疼得慌,所以特意命奴婢在这里候着。我们走了,别让老太太等急了。”桑南回了一声,便令车夫上路,不与她多话。
    俞眉远甩下帘子,坐回车里,闭眸沉思。
    ……
    马车行得比刚才快了许多,没多久便到东府。
    俞眉远一下马车,就看到东园门口守着的门房与护院已经换了人。这几人也一样,都是陌生的脸孔,她再往里去,一路上来来去去的丫环婆子,竟有半数人是她陌生的。
    府里的人,这是被大换洗了一轮啊。
    桑南并不与她多话,只带着仆妇将她一路送到暖意阁,这才躬身离去。
    俞眉远注意到,暖意阁的前门与两侧小门口各守着一个婆子,大有将她们软禁的意思。
    “阿远,你怎么……”俞眉初从自己屋里出来,满面急色地跑了过来,“我派人传给你的消息,还是晚了一步?”
    她很懊恼地垂头。
    不过一个月没见,俞眉初瘦了一整圈,面容憔悴,脸色不展,似多日没有睡好过一般。
    “家里这是出了何事?”俞眉远问她。
    俞眉初摇摇头,沮丧道:“一言难尽。总之你们进宫这个月,东园彻底乱了。先是父亲因买官一事与二叔吵,两房闹开了。祖母又帮着二叔,与父亲吵。紧接着父亲一病不起,闭门不出。那头丁姨娘又滑胎,祖母震怒,只怪蕙夫人没尽到当家主母之则,要罚她进佛堂静思,她不愿意,两相闹起。后来祖母查出害丁姨娘滑胎之人是蕙夫人,便命人绑她进了黑房,又悄悄查抄全园,将所有与她相关的人都关了起来。我的管家之权亦被祖母收回。父亲病重难出,章敏又不知怎地昏迷不醒,没有一个主事之人。府里一切都落到祖母手上,后院的人几乎被全部换过,她又派人守住各院出口,将我们全都禁足。”
    事情闹得这么大,俞眉初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我听说祖母怕父亲……父亲不好了,所以她作主要立刻给我们成亲,免得……耽误了时间,我……我们的亲事,都不好。你被许给燕王世子。我本想要你在外头想想办法,或者能躲便躲开,这才着人给你传信。可……”
    俞眉初说着眼眶一红,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就算是让俞眉远躲到外面,一个闺阁弱质女流,又能藏到哪里?
    “姐姐,莫怕。”俞眉远按按她的手,毫无惊色,只笑道,“有我在。”
    ……
    回府后,杜老太太并没召俞眉远见面,她和俞眉初被禁足在了暖意阁里,哪处都不许去。不能去见俞宗翰,不能去寻俞章敏,她除了与俞眉初一样枯坐在暖意阁中外,便无事可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俞眉初愁颜不展,吃不下睡不着,开头还听俞眉远的劝慰,久了之后,她的劝也不管用了。内宅的丫头婆子基本换过一轮,全都换上了杜老太太的心腹。
    俞眉远冷眼看着,杜老太太此时不发动,怕是因为外院的人还不能换过。内宅她能掌握,可外院的人都是听俞宗翰行事的,就算是她也无法轻意撤换,不过因为俞宗翰不出现的关系,二房俞宗耀倒堂而皇之地进了东园外院管事,一步步揪着外院每个人的小辫子逐步替换。
    转眼十日过去,宫里传下喜讯,俞眉安在祭舞最后的选拔中当选太阳主祭。
    这对俞家来本是件大喜事,然而在如今这局势之下,也只是石入深湖,激不起半丝水花。
    离天祭舞只有两日之隔,俞眉远收到最后一封信。
    ……
    昭煜宫的庭院间,霍铮已在白兰树下站立许久。
    “殿下,已经查到月鬼的身份了。”
    身后忽有道鬼魅似的影子落下,左尚棠眉色凝重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是谁?”霍铮问道。
    “和我们想得一样。”左尚棠走到他身边,沉声说着,“昨天她来找魏眠曦了。”
    “可知她找魏眠曦所为何事?”霍铮转着手中一朵白兰花又问。
    “不知。”左尚棠摇头,魏眠曦功力深厚,太靠近了容易打草惊蛇。
    他点点头,嗅了嗅白兰,幽香沁心脾。
    “对了,殿下,还有一件要事。”左尚棠想了想,才又开口,“与俞家有关。”
    “什么事?”他想起俞眉远,皱了眉。
    “俞家情况颇为诡异。”左尚棠一边斟酌着,一边将探到的消息从头至尾说了遍,末了才道,“原以为魏眠曦与此事有关,我才将人力调去盯着他,没想到俞府也出了这乱子,倒是我失察了。”
    霍铮脸色已变。
    俞眉远已经回家十天了。
    “我出宫一趟。你马上去找长宁,就说我吩咐的,想个办法,再召她进宫,越快越好!”
    指尖白兰花碎,从指缝散落。
    “你让我去找长宁?”左尚棠语调一扬,可眼前霍铮人影已失,只留满地破碎的白兰。
    ……
    天祭前一日,天微阴。
    杜老太太终于命人将孙嘉蕙提到了庆安堂前的空庭里。
    庭院的回廊里摆了几张软榻,杜老太太与俞宗耀坐在正中间,丁氏则坐在了杜老太太下首,而钱宝儿坐在了俞宗耀身边,二姨娘何氏垂了头站在杜老太太身后,眉目笼着阴影,不知在想何事。
    庭院中跪了数人,在最前面的,都是孙嘉蕙的亲信。孙嘉蕙被带到庆安堂后,便被人一掌推在了庭院正中。昔日温柔端方的孙嘉蕙,已不成人形。
    “孙氏,你谋害我俞家子嗣,罪证确凿,你还想诋赖不成?”杜老太太接过何氏捧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抬眼之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厉色几许。
    “章敏呢?我的章敏呢?”孙嘉蕙趴在地上,蓬头垢面,脸上血污成片,她爬不起来,只能用手撑着地,努力抬头朝四周费力慌乱张望,目光却没有焦距。
    她的眼睛已半瞎。
    钱宝儿缓缓走到院中,蹲到了她身边,轻轻笑道。
    “等你认了罪,他就会好好的。”
    “呸!”孙嘉蕙循声啐了一口,“你这毒妇,少来哄我!当我不知?等我认下这罪,你们拿白绫吊死了我,再对外称我畏罪自尽!老爷落到你们手里,章敏又死活不知,大房迟早就要落到你们手里。都是一母所生,老太太,你好狠的心!”
    杜老太太闻言“砰”一声阖上茶盖。
    “你们夫妻两若不逼我,不将二房逼上绝路,我也不至出此下策,老大媳妇,要怪,你就怪翰儿冥顽不灵吧。”
    “老太太!宗翰是你儿子,章敏可是你亲孙子……”孙嘉蕙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声嘶力竭地叫道。
    “儿子,孙子……”杜老太太片刻怔忡。
    庆安堂的门,忽然大开。
    “老太太,孙女儿来看你了。”有人踹开门,扬声而入,“好热闹啊,老太太这是唱的哪出戏?让阿远也听听。”
    庭中众人一惊,同时望去。
    俞眉远只身一人,出现在庆安堂门口。
    ☆、第113章 寻骨
    俞眉远笑颜璀璨,如此刻铺满庭院的灼热日光,刺得廊下坐着的几人眼睛疼。
    “外头守着的人呢?去了哪里?”杜老太太站起,桑南扶着她从长廊上走下。
    这些年她越发富态,身上是套万寿菊暗金纹的赭石色褙子与豆绿的大褶裙,一站起路来便显得臃肿。
    阳光炽烈,照得杜老太太眼前一阵发白,她那张脸就皱得更紧了。
    像干枯的树皮,或是发皱发硬的橘子皮,纹路纵横。俞眉远忽然发现她老了许多。
    眼皮搭拉下来,半遮着浑浊的眼,她眼袋重得都要垂到脸颊上,嘴皮子紧紧抿着,话说多了嘴角便起唾沫湦子。
    她不善地盯着俞眉远,阴阴郁郁,眼珠子动也不动,暮色沉沉的脸庞毫无昔日慈爱。
    两个壮硕的仆妇从旁边气势汹汹而来,一人往门外探去,一人去抓俞眉远。庆安堂的外面原本守了好几个婆子,可此时不见人影,任凭俞眉远只身而入。
    俞眉远笑着往边上跑了几步要躲那仆妇,正在门边探头张望的仆妇却被两道从旁边砸来的黑影给撞了进来。
    “唉哟!”几声惨叫同时响起。
    砸向那仆妇的竟是原来守在外边的两个婆子。
    “别找了,外头的人都在这里。”虚弱的声音响起,门口处出现了俞章敏的身影。
    俞章敏被人用长藤椅抬着进了庆安堂。他半瘫在椅上,面色惨淡,眼眸半闭,强撑着精神望着庭院中的人,在看到蕙夫人时,他不禁一急,唤了声:“娘。”
    “章敏?章敏!”蕙夫人趴在地上艰难转着身体,去寻他的身影。
    长藤椅落地,俞章敏扶着椅要站起,挣了两挣,却无力站起,脸上只剩急色。
    “你们这是做什么?带了外院的人进内宅?”杜老太太看清来人之后,脸色却是一松,又缓缓踱回了廊下,望向了俞眉远,“四丫头,这又是你挑唆搞的鬼吧,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追俞眉远的仆妇已经追得气喘如牛地停住脚步,俞眉远便也停下,只是笑着。
    俞章敏带的是他自己的亲信与外院他父亲身边的几个老随从。外院的人这些日子也被杜老太太慢慢替换了许多,如今他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五、六人了。只是这些人也无非是他带进来虚张声势的,若真起争执,他难道还能让他们去绑老太太不成?而外院的人一旦赶过来,他这些人也不顶用。
    杜老太太看清了这点,所以并不担心。
    “如今府里这局面,还需要有人挑唆?”俞章敏气得白了脸。
    “府里如今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你父亲病重不理事,全赖老太太帮衬着后宅,我们老爷替你们撑着前头。章敏,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哪。”钱宝儿拿帕子往脸上扇着风,扭着腰走到廊下阴影里,“你母亲谋害俞府子嗣,罪证确凿,这么多证人都在这里跪着,皆可作证,如此毒妇,根本不配为我俞家之妇。章敏,你还年轻,自然是顾念着母子之情,可亲情归亲情,此罪却绝不可恕。”
    “我没有!”孙嘉蕙尖锐叫起,“我是被冤枉的!”
    “屈打成招,这些证据不足为信。”俞章敏握着藤椅扶手的手已攥得骨节发白,“父亲呢,把他请出来,这事该请他定夺!”
    “你父亲已经病重,管不了这些事了。”杜老太太说着哀叹一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般自语,“孙氏做下这损我祖宗阴德的事,想来这孽都报在你身上了。我的翰儿,母亲替你扮了这黑脸,做了这坏人,只望你快些病好撑起我们俞府的家门。”
    俞眉远“扑哧”一笑。
    杜老太太狠瞪过去,却见她虽笑里,眼里却成片寒冰。
    “父亲既然病重,那也该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见上一面,尽尽孝道。其实今日我们本不是为了蕙夫人来的,乃是我们去沐善居找父亲,可不曾想,父亲不在沐善居里。听闻此前一直是三姨娘在照看父亲,故而我们才来老太太这里寻三姨娘,想问问父亲的下落。”俞眉远甜甜说着,又朝俞章敏点点头,“哥哥,你歇会,我来替你说。”
    “丁氏因小产的关系伤了身子,已在我院里静养多日了,并不在你父亲身边。”杜老太太侧头看了丁氏一眼,丁氏正低垂了眉眼,一声不吭,拘谨如往昔,“你父亲病重,沐善居不便照顾,我已将他挪往他处静休。他目前不想见任何人,你们也不必去打扰他了。”
    “是不想见我们,还是身不由已呢?老太太?”俞眉远眼眸眯了眯,走到了庭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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