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而已。
    俞眉远不放在心上,可霍铮却不行。他眼神已如寒冰,夹着霜怒冷盯着霍昭。
    “不必多礼。我刚才见你骑术无双,将一干人都远远甩在身后,可谓英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是以心下钦佩,又听章锐兄弟说是他的妹子,这才求了他代为引荐认识。”霍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托起她,目光只紧紧胶在她身上。
    今日来的女人不少,但一眼望去都是京城闺中弱柳,半点意思都没有,没有一个比得上长宁公主。他本意兴斓珊,和太子游览了一会飞凤就悄悄溜了回来,结果却碰上了驭马驰骋的姑娘,当先一人真如烈马飞驹,又似骄阳流阳,在草场上飞纵时美得眩目。他便起了心思。
    此时就近看她,果然没叫他失望。
    同是娇艳,长宁的娇艳带着天真,像朵带刺的玫瑰,让人又爱又恨,可这俞眉远的娇艳却像染了毒的罂粟花,一颦一笑间皆是惑人的风韵,若能沾上一沾,便是死也甘愿了。
    “世子过奖了,四娘只是凑巧挑到了好马而已。”俞眉远一边说着,一边挣了挣,却没能摆脱霍昭的手。他假意托她起身,却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颇大,看模样也是个练家子。
    “阿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名字。我能叫你阿远吗?”霍昭痴迷地盯着她,连生气都在笑的女人,还真挺少见的。
    “不能!”低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道月白身影闪过,霍铮衣袖一拂,就将霍昭的狗爪与她的手腕扫开,他跟着掠到俞眉远身前,将她往身后一藏。
    霍昭几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在场。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对世子无礼!”俞章锐马上跳了出来,怒喝道。
    这男人与俞眉远单独在溪边相会,莫非有私?
    如此想着,俞章锐心道不妙,又偷偷看了一眼霍昭。
    霍昭的脸色果然不好。他在俞眉远面前被人如此下脸,来人又只是个满脸病容、衣着普通的男人,便不放在心上,只冷笑着推开俞章锐,道:“你是哪家的人?报上名来。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个本钱在我面前嚣张。”
    “呵。”霍铮像听到笑话般笑出声来,眼眸倨傲地斜睨了他一眼,淡道,“你没资格问我。滚!”
    俞眉远地凑到他身边,侧头看霍铮。这男人就跟换了魂似的,再没有她记忆里爱笑、温柔、爽朗的种种印象,就像块冰山,棱角锐利。
    她好奇极了。霍铮见她不安分,伸手一展衣袖,将她又推到身后,轻斥了句:“后面去。”
    这不知死活的小祸害。
    俞眉远倒不担心,霍铮怎么说也是堂堂二皇子,皇帝亲封的晋王,光这两个身份就能压倒一片人。
    霍昭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又见两人神色亲密,便大为恼火。
    “此人对本世子大为不敬,又以下犯上,欲刺杀本世子。你们给我拿下他,交到刑部去审审,看他是哪家的,都给我抓了!”
    “是。”他身后冲出四人来,将霍铮团团围起。
    “嘚嘚”几声,远处又来了两人。
    正是前来寻俞眉远的俞眉安与魏枕月二人。
    “怎么回事儿?”魏枕月远远就看见几个人重重围住了一个男人,便驾着马儿疾冲上前,等看清了霍昭后,她变了脸色,立即从马上跳下,行礼道,“世子。”
    俞眉安也跟在她后头下了马,一脸惊疑地望着眼前一切。
    “此人对世子无礼,我们正要拿下他。”俞章锐忙道,“魏姑娘,阿安,你们快把阿远拉到边上去,免得伤到你们。”
    “哼。”霍昭怒哼一声。
    魏枕月闻言便望向那人,凑巧对上霍铮掠来的目光,那目光冷冽如月,望得她一怔,而后心中仿佛有百来只兔子上下跃起,怦怦乱跳。
    这男人……生得太好了。
    她哥哥魏眠曦已经是当世少有的英俊,她本当这世间不会再有男子强过魏眠曦了,可眼这人,似乎敲到了她心弦之上。
    俞眉安见到霍铮也是一愣,不过好在她心里有了人,倒很快回神,悄悄拉了拉魏枕月的衣袖。
    魏枕月回神,脸颊一烫,强自镇定着,朝霍昭落落大方地开口:“世子,我瞧这位公子不似那无礼之人,想必这其中有些误会吧。今日毕竟是太子与公主设宴邀客,想让世子与京里年轻才俊好好结交一番,尽兴乐一乐,闹出这样的事,倒扫了世子的雅兴了。若是这位公子有得罪世子之处,就让他给世子赔礼道歉,可好?”
    霍昭向来就吃女人这套,见来的是个标致的少女,心里又有些活络。
    “这是靖国候府的魏大姑娘。”俞章锐忙附耳道。
    魏枕月见情况有转寰的余地,便又向霍铮抱拳道:“公子,这位是燕王世子。倘若先前几位有什么误会之处,公子不妨向世子赔个礼道个歉,世子心胸广阔,定有容人之仁,想必不会介怀的。”
    她说着,又收到霍铮扫来的目光,脸更烫了,脑中起了些小心思。她今日替他打了圆场,也算是救了他,他应该会记住她的吧?
    霍铮只是冷睇了魏枕月一眼,便转头看俞眉远。这丫头沉默安分得有些古怪,不像她的脾性。
    一转头,他就见她离他两步远,正老神哉哉地双手环胸,看好戏似的瞅着他们,毫无担心,见他望去,甚至还冲他嘻嘻笑起。
    这祸害!
    “道歉?好,你让他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他。”霍铮也笑了,没有温度。
    魏枕月被他噎得接不上话,急得跺脚。
    “拿下他!”
    那厢霍昭巨怒,挥手便令手下拿人。
    “住手!”喝斥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通匆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小队羽林军从远处疾步跑来,将霍昭与霍铮几人全部围起。俞眉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挽紧了魏枕月的手,其余人也俱是一惊。
    太子带着一行人缓缓而来。
    “别怕。”魏枕月拍拍俞眉安的手,才又解释道,“适才太子殿下半道上与公主遇着了,因而才让我们先行一步来寻阿远,他们跟着过来。没想到你们在这里闹开了,有什么事,都到殿下面前分辨去吧。”
    言罢,她又不悦地盯了一眼霍铮,似在怪他不知好歹,
    那厢,霍汶和长宁已并行而至,身后跟着了一群人。
    霍昭等人只能暂时抛开眼前争执,朝霍汶躬身行礼,唯独霍铮,仍背着众人站着,一声不吭。
    “皇兄……这人……好眼熟!啊——”长宁公主的眼却已越瞪越大。蓦地,她惊讶地叫出声来。她认出他了。
    “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此人对我无礼,我怀疑他要行刺我,就请殿下将此人拿下!”霍昭上前一步,恶人先告状。
    “你胡说!”长宁先骂了声,人跟着从马背上翻下,朝霍铮飞奔而去,“我二皇兄怎么可能刺杀你!”
    众人皆愣住。
    二皇兄?
    长宁已经跑过去,一把抱住霍铮的手,开心道:“二皇兄,你终于回来了?”
    霍铮终于转身,无奈地开口:“长宁,先把手放开好吗?”
    “不放,放了你又要跑。”长宁公主死死巴着他,同时倨傲地朝霍昭挑眉做了鬼脸。
    魏枕月已经呆住。这人竟是传说中病体孱弱的晋王?难怪他刚才敢那样说话,她却还劝他向霍昭道歉,这脸丢大了。如此一想,她臊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霍昭也已微怔。这趟进京,他父亲交代过,整个京城,有三个年轻人是惹不得的,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魏家的将军魏眠曦,这最后一个,便是从来没人见过真面目的晋王霍铮。
    明明是个病体孱弱的废物,可为何他父亲却如此忌惮他?
    “世子莫怪我这弟弟,他向来无礼惯了,对谁都这样。”霍汶亦从马上翻下,笑着缓步上前。
    “不敢。”霍昭咬咬牙,今日这气,他只能强忍了。
    霍汶的话却没完。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这弟弟在宫里也是这般无礼的,见了谁都不行礼。没办法,父皇母后疼他,赐他特权,便是在父皇面前,他也无须行礼。这普天之下,他恐怕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了。”霍汶虽是笑着,言语却有些冰意,朝着霍昭,话中有警告之意。
    一个见了皇帝都不必行礼的人,怎么可能向第二人行礼?
    霍昭那心便如坠冰湖,当下朝霍铮躬身:“晋王殿下,今日是霍昭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霍铮没理他,只顾着掰开长宁的八爪手。
    “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别这么多礼,都把他纵得目中无人了。”霍汶笑着打了圆场,又道,“既然遇见了,你们就都来见见晋王吧,他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想见一面可不容易!”
    “见过晋王殿下!”随着霍汶一句话,四周的人皆俯首行礼。
    俞眉远站霍铮身后,见所有人都低头行礼,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着实碍眼,便也跟着行礼。
    可这礼才行到一半,她就被人扶起。
    霍铮跟后脑长眼似的,眨眼间就到她身前。
    众人便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说过,特许你不必向我行礼,亦可直呼我的名讳,你忘了?”
    “……”俞眉远被遗忘了许久,在这一刻成为全场焦点。
    ☆、第90章 训弟
    四周的人仍旧躬身一片,霍铮并不言语,他将手指置于唇瓣,吹了个响哨。
    众人只闻得几声马蹄飞纵声响,旁边的树林里奔出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来。
    “你不是要回去?走吧。”霍铮压根不理其他人,径自上了马,只朝着俞眉远道。
    约是没想到霍铮在人前会如此目空一切,竟连太子都没放在眼里,与她印象中的少年相去甚远,俞眉远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窥了眼霍汶,霍汶见她望来,冲她点点头,并未在意霍铮的傲慢。
    看了眼还保持行礼状的诸人,俞眉远决定还是先走一步,否则一会她该被人围住乱问一气了。如此想着,她当即点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霍铮便不再多言,轻叱一声,与俞眉远一前一后朝外纵马而去,把众人远远抛开。
    俞眉远痛快极了。哪怕回去之后免不了被杜老太太和蕙夫人一顿猜疑,她也觉得爽快。无须顾忌他人目光,恣意妄为的滋味,真叫人身心愉快,就算她只是狐假虎威。
    “皇兄,我去找二皇兄了,你们慢慢玩儿。”长宁眼珠一转,跟着翻身上马,只远远抛来一句话,人已追着铮远二人而去。
    马蹄声响歇去,霍汶笑着替霍铮免了众人的礼。
    谁也没有料到传闻中的晋王霍铮竟是这般模样,又思及他病体孱弱,在场的人心头百味杂陈,或惋惜遗憾,或怨怒庆幸……
    魏枕月傻傻盯着霍铮消失的方向,满脑袋只剩下个衣袂纷飞的背影与那双冰冽的眼眸。
    ……
    草场最偏僻的一顶帐篷紧挨飞凤行馆所在的小山。这里并非往来必经之路,因此四周除了驻守的军队外,就连宫人都很少。霍铮将俞眉远带到这里后,就让她在帐篷里候着,他却离开了。
    俞眉远只好独自呆在帐篷里。
    帐篷不大,但布置得舒适,铺了玉簟的软榻躺起来解乏又冰凉,俞眉远倚上去就不想再动了。帐内的窗子都开着,光线明亮,窗前只蒙了防蚊虫的细纱,凉风灌入,又有水声隐约传来,惬意得很。
    霍铮知她喜欢,倒想得周全,就是有一点不好,这里没吃的。
    俞眉远跑了半天,有些饿了。
    她馋劲上来,想寻些吃的,可随带的零食都在青娆手上,这里又不让她们带丫头进来,她手边什么都没有。想了好久,她才记起自己随身的荷包里装了一小包生津解腻的百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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