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帘,蔺喆祺一语不发,浑身弥漫着悲痛自责的气息。
    当初他一心想辅助‘父亲’早日完成大业,从而早点跟‘亲人们’团聚,根本没有心思成亲,可是‘父亲’坚持,他为‘尽孝心’,这才纳了木瑶为妾。
    木瑶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两人相处的那三个多月时间,木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自从大夫宣布木瑶有了一个多月身孕,‘父亲’就派人把她接回彭城,至今两个双胞胎儿子都已经五岁(虚岁)了,他们夫妻父子也未见过一面,只从偶尔的书信中得知,木瑶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人尽心尽力抚养教导两个儿子,连‘父亲’都夸赞两个儿子聪颖懂事。
    原以为他们夫妻父子很快就能相聚,没想到……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到底是谁狠心伤害他们母子?
    他没有怀疑那人,毕竟那人还要利用母子三人牵制他,难道是大夫人霍氏?
    霍氏一直嫉恨他比两个嫡子更有能力,又得‘父亲’偏爱和倚重,再则书信中有提及,‘父亲’时常亲自‘教导’他的两个儿子,霍氏嫉妒成狂,因此设下毒计除掉母子三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查明是霍氏所为,他必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霍氏也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蔺喆祺微垂的眼眸里,蕴含着伤痛和自责,还有一丝狠戾嗜血的杀意。
    丹阳县县衙。
    “王妃,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海棠跟杨梦尘汇报:“好在我们的人去得及时,否则就被人捷足先登。”
    杨梦尘紧蹙眉宇间闪过一缕戾气,须臾脸上扬起浅浅的笑:“他们没有放过那个人。”
    语气肯定,而不是疑问。
    海棠点了点头,精卫们跟王妃和她一样护短,有人胆敢伤害王妃在意的人,精卫们自然还以颜色。
    “文德说明早上启程回京,应该赶得上二哥二嫂大婚。”杨梦尘笑道:“一个多月不见,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王爷明白王妃心思,早就计算好时间,一定会赶在婚礼前回京,这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也会很高兴。”叶云芊坚持说等王妃平安回去后再举行婚礼,这一点,让海棠很欣慰。
    杨梦尘心里很感动,她知悉二嫂对她的喜爱之心,还有文德,凡事都替她设想周全。
    翌日,在丹阳县臣民们含泪欢送中,杨梦尘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丹阳。
    龙玄墨给皇上去了密折,皇上立即调派两万精兵前来,秘密押送那批宝藏回京。
    而杨成宏和南宫凌飞也安排管事,协助新任县令发展丹阳经济,他们则和杨梦尘等一同离开。
    另外豫章郡的皇家慈善会奉杨梦尘之命,特意在丹阳县内设立分部,招收臣民们参加各种技能的短期培训,杨成宾也抽调工匠们来修建学校,同时安排夫子免费教导孩童读书认字,并提供笔墨纸砚。
    一时间,豫章郡和丹阳县,尤其是铁岭村的百姓们,对皇家和杨家无不感恩戴德,纷纷上书颂扬皇上的英明贤德。
    “回来了,九妹平安回来了!”罗璟钥骑着骏马边往城门口疾驰,边大声叫着。
    若是平常时候,罗夫人定然会训斥他,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不过这会儿罗夫人的心思都在杨梦尘身上,也没多余心思关注小儿子。
    杨成宁和叶云芊婚期在即,杨家人早几天就前来京城,现在和几家人一起等候在城门口。
    听了罗璟钥的话,不止几家人,京中朝臣和家眷,以及守卫城门的将士跟过往臣民都翘首以盼,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渐渐临近,众人顿时神情激动起来。
    骑马随行马车左侧的海棠低声道:“王妃,老太爷他们都等在城门口。”她视力极佳,一眼就看清远处的人。
    掀开车帘,果然看见前方乌压压一群人,最前面的都是她的亲人,杨梦尘不由得眼眶湿润。
    紧紧握着爱妻的手,温暖感觉盈满龙玄墨的心,有爱妻和这些亲人,他不孤单。
    众人齐齐跪地高声道:“宸王千岁千千岁,宸王妃千岁千千岁!”
    当年宸王以稚龄亲率大军浴血奋战,从而换来他们这十几年安定祥和的日子,是东楚的守护神,而宸王妃成功种植四种农作物,创办慈善会,帮助边关将士,救治感染天花的百姓……为国为民简直呕心沥血,是东楚的福星,他们从心底里敬服和爱戴宸王跟宸王妃。
    “平身!”龙玄墨威严说道。
    杨梦尘站在龙玄墨身旁,面带浅浅微笑,让人如沐清风。
    众人依言起身。
    墨儿九儿安然无恙,恭亲王悬着多日的心才落下来:“皇上让我们来接你们回家。”同时不露痕迹地跟龙玄墨交换了个眼神。
    护送宝藏的精兵于前晚安全抵达京城,那批宝藏也已登记造册,充入国库,皇上龙心大悦,不住地称赞九儿,既医治好染病的百姓,化解一场浩劫,又意外获得一批价值连城的宝藏,是当之无愧的福星。
    昨天,皇上特意让消息传开:潜藏在丹阳县的前朝余孽被宸王一举铲除,还顺藤摸瓜找到那些贼人藏在深山的大量金银珠宝和古董。
    皇上还宣称,这批钱财一部分用于炼造兵器,从而更好地保护东楚子民和疆土,一部分用于贴补边关将士的家属和烈士遗孀遗孤,一部分用于农事,鼓励百姓开荒,朝廷一定会让百姓们过上安康富足的生活。
    皇上只说是前朝余孽,一是另一股势力还未查明,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想公布出去,以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
    另一方面,前朝末代皇帝荒盈无道,导致民不聊生,并且前朝已经灭亡三百多年,现在居然还有人妄想复国,还利用天花谋害东楚子民,搜刮财物,这样更能引起子民的共鸣,振奋人心。
    果然,不说其他地方的子民,单是京城及周边郡县的臣民们,看了圣旨后无不义愤填膺,有人去府衙告密,官兵们抓了一些人,其中有前朝余孽,还有其他势力的细作。
    对于皇上的厚爱,龙玄墨和杨梦尘表示很感动,微笑着挥别众人,回到王府,简单洗漱后前往皇宫。
    罗璟锐则随家人回府。
    慈宁宫。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拉着杨梦尘的手不放,脸上带着欢喜,眼里泪光盈盈。
    旁边皇后拿着丝帕印了印眼角,唇角扬起慈祥喜悦的笑。
    龙婧熙等女眷同样跟着流泪,男子们则眼眶湿润。
    杨梦尘眼里含着泪,声音哽咽道:“九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文德告诉她,自从她走后,皇祖母和母后餐餐茹素,还天天待在佛堂里诵经,祈愿她平安无事,大皇姐她们也是如此。
    ‘咳咳’皇上忍不住道:“九儿回来是喜事,你们怎么还都哭上呢?”
    “皇儿说得对,这大喜的日子,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太后拿出丝帕帮杨梦尘拭去眼泪,又印了印自己的眼睛:“今晚我们都去王府,好好庆祝九儿平安归来。”
    众人自然纷纷响应,尤其龙亦轩和十皇子龙亦鑫叫得最欢。
    三皇嫂厨艺精湛,王府厨子得了三皇嫂的教导,比御厨做出来的饭菜还美味,两人经常去王府蹭饭。
    “轩儿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还这样跳脱。”皇后嗔了龙亦轩一句。
    之前皇后已经开始给龙亦轩挑选王妃,谁知突然发生天花事件,皇后忧心儿媳妇,龙亦轩也忙着协助龙玄墨处理突发情况,此事就耽搁了下来,现在事情圆满解决,自然要提上日程。
    龙亦轩再是脸皮厚,可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忍不住俊脸涨得通红:“母后……”
    “哟,轩儿竟然害羞了,这可真稀奇啊。”宁亲王妃打趣道。
    众人哈哈大笑,而龙亦轩越发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当晚宸王府异常热闹,欢声笑语可说连绵不绝,气氛温馨祥和,而蔺家书房里却愁云惨淡。
    蔺喆祺一行人比杨梦尘等早一天回京,因着妻儿的死讯,这些日子他一直显得很沉郁。
    蔺管家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没想到那样隐秘的地方,宸王居然也能找得到,我们还是小看了宸王。”
    靠着椅背,蔺喆祺微闭着双眼,表情静谧,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昨天皇上传出消息,说宸王铲除了丹阳县的前朝余孽,蔺管家还很庆幸,主公早有两手准备,精心培养的细作不会轻易暴露,即便出了事都推卸到前朝余孽身上,绝不会牵扯出主公来,还认为皇上为了鼓舞民心,夸大其词。
    直到刚才接到主公密信,他们才知道,主公埋在豫章郡的暗势力全部被铲除殆尽,那些金银珠宝也不是前朝余孽搜刮百姓的,而是早年主公来不及运走,留在离铁岭村不远的深山里,是主公大半的经费。
    蔺管家叹息道:“据说主公因此吐血晕倒了,还大病一场,精心调养这些天也没恢复元气。”
    蔺喆祺依旧闭着眼,一语不发。
    当年那人说,他和蔺管家这边作为主力,负责京城大部分事务,而其他的势力太分散,未免出了问题连累他和蔺管家这条主线,相互之间就不联系。
    他和蔺管家跟其他势力不联系,自然消息不灵通,要么依靠那人发来的信,要么听朝廷传来的消息,往往事情发生了才知晓。
    如今看来,那人从一开始就防备他,故而才不让他涉足其他的势力。
    等了许久蔺喆祺都未吭声,蔺管家轻声叫道:“少主,少主……”
    “父亲怎么说?”缓缓睁开双眼,蔺喆祺淡淡瞥了蔺管家一眼:“莫不是要我们刺杀宸王?”
    蔺管家一怔,心里莫名划过一丝异样感觉。
    难道少主对主公有抱怨?不怪他这样想,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他和少主居然不知道主公在丹阳县藏有那样大一笔财宝。
    “没有。”蔺管家摇摇头:“刚刚出了这样的事,不是刺杀宸王的好时机,否则便会暴露我们的行迹,主公要我们忍耐,不可急躁,还要想办法暗中筹集银子。”
    无论是收买人,还是以后起事,或者将来稳定朝局,银子都是最关键的东西,可是筹集银子,谈何容易?
    明面上蔺家只有各处的‘霓裳阁’,暗处有‘达愿楼’,进项虽不少,但主要用于‘细作’培养,收买人心和日常开销,收入跟支出基本持平,现在又不是乱世,哪里有更快的敛财法子?
    蔺喆祺不咸不淡道:“既然‘父亲’让我们忍耐,蔺管家就专心做生意挣钱吧。”
    “少主……”蔺管家一愣。
    少主这是在赌气?
    转念一想,他刚到少主身边时,也是一边教导少主,一边做生意挣银子,如今主公刚折损豫章郡的势力,又损失那么大笔钱财,确实急需银钱支持。
    旁边乐星早就看不过眼,于是口气很冲道:“少主才出公差回来疲惫得很,蔺管家却问也不问一声,反倒一味烦扰少主,你眼里还有少主么?”
    “我没有不关心少主,我……”看到蔺喆祺复又闭上眼睛,眉宇间蕴着倦色,蔺管家说不下去。
    他刚才只顾震惊主公藏有那样大笔财富,只顾宸王竟然如此厉害,全然忘记少主心思敏感,尤其少主极为聪慧,很容易因此对主公产生怨念,他也察觉到,从几个月前开始,少主跟他说的话越来越少。
    这会儿虽是乐星在指责他,但少主并没有喝止,难道少主也怀疑他了么?
    蔺管家心里一痛,他忠于主公不假,可他更在意少主,如果主公对少主不利,他绝对站在少主这边。
    其实从少主十岁打理‘霓裳阁’和‘达愿楼’的事务起,他和两个大管事从未越过少主,而擅自下令过,毕竟除去最早的十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他和蔺嬷嬷,乐星,以及乐水,包括乐涯和乐飞在内的人都已相继死去),后来招收的人只认少主一个主子,根本不知主公的存在。
    他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跟少主谈谈,可少主公事繁忙,前阵子又出公差,昨天刚回来,谁知主公那边又出了事,故而一直没时间。
    蔺管家不愿跟少主离了心:“少主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把少主放在第一位。”
    蔺喆祺没回应。
    皱了皱眉,蔺管家只觉越来越看不透,这个自小教导的少主。
    “少主,主公在豫章郡的据点虽然被铲除,不过还有些零星的力量。”蔺管家有心想替主公说好话:“现在主公把那些人的名单送过来,说是由少主统一指挥。”说完,递给蔺喆祺一份名单。
    “放在桌上,传信给‘父亲’,我不会辜负他的‘信任’。”蔺喆祺既没有接,也没有看。
    蔺管家自然听出少主语气里的嘲讽,心里暗暗叫苦。
    象少主这样钟情的人,最不能容忍感情上一丁点儿的欺骗和背叛,龙颜柔和这件事确实让少主寒了心,少主三岁就离开主公,纵使有着血脉牵连,若主公一次又一次地欺瞒少主,少主总会有死心的一天。
    而少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仅仅收到主公的只字片语,哪怕是一个指令,就欢喜不已的孩子,少主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分辨能力,不会轻易被蒙蔽。
    当然,他不会透露给主公知晓,那样会对少主不利。
    蔺喆祺并不知蔺管家的心思,挥了挥手,示意蔺管家退下。
    听到开门声,蔺喆祺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蔺管家有些佝偻的背影,暗叹口气。
    其实蔺管家对他很好,可是未免蔺管家对他以后的反常举止起疑心,他现在只能表现出对‘父亲’欺瞒他的失望,伤心,抵触和堤防,这样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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