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蓉一贯温柔沉静,此时亦是轻轻应了,笑着又与李柔道:“柔妹妹想是第一回来家里,想来也不认得路,以后倘若要去哪儿,叫二嫂或是我一声都是好的。”
    李氏见李柔面上尴尬,这才拉了拉庶妹的手,替她应了:“那可好,我早与柔姐儿说了,你素来是个好性的。两人一起住,再好不过。”
    宋氏见着李氏仍旧不开窍也懒得再说她,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挥了挥手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们就先回去。”
    在场的几人这才退下了。
    王若蓉带着李柔去整理东西,谢晚春与王望舒准备一同去园子里赏梅,倒是李氏颇有几分讪讪然,上前道:“嫂子今日看着好似有些不高兴?”
    谢晚春见她这般模样,干脆便笑盈盈的回了一句:“是啊,是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弟妹你是这般的心思,我早前就该把我那阮家表妹送与二弟才是,也算是亲上加亲呢。”
    李氏一时应不得话,只好闭上了嘴,一脸委屈的立在原地。
    谢晚春挽着王望舒的手往回走,说起李氏难免要叹口气:“这回从从江南回来,我还以为你二嫂好些了呢。”
    王望舒如今长进了不少,她与李氏到底有些表姐妹的感情在,说话倒是委婉了些:“二嫂她,她就是有些意难平。”
    原本,李氏想的就是王恒之,后来没法子只好嫁了王游之,倘若夫妻感情好也就罢了,可偏偏王游之胡闹,一院子女人。李氏又整日里见着王恒之与谢晚春这一对儿作对比,心里头难免会有些意难平。再说,自从江南回来,谢晚春与王恒之的感情一日千里,宋氏做婆婆的看在眼里自是十分高兴,可李氏瞧着怕就有些复杂了——这般一比,她竟是什么也比不上谢晚春,只比她多了一院子的女人。
    谢晚春想了想也就只是笑了笑:“算了,不说她了......”说着,拉了王望舒往前走去。
    ******
    过了四日,便又是王恒之休沐的日子。
    这日正好是晴天,谢晚春闲着无事便拉着王望舒去自己院里,笑着与她道:“我园子里的梅花开的越发好了,正好临窗画梅呢,若是再来一壶酒,那就是十全十美了。”
    王望舒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耳边缀着的金线珍珠耳坠跟着晃了晃,越发显得她容貌秀致妍丽。她拿眼看着谢晚春,嘴里不免笑她道:“我就去你那儿讨口茶喝,略坐一坐。今儿大哥哥难得休沐,我若是待久了,你们两个怕都要嫌我呢。”
    谢晚春嗔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拧了拧王望舒的胳膊,只是冬日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厚的,一拧也拧不到人。
    王望舒得意的笑了笑,拉着谢晚春快步走着。
    等到了院子的时候,她们两人才知道王恒之竟是叫人把挂在墙上的木琴也拿了下来,试了试音,此时正坐在琴案前抚琴。
    琴声悠悠,屋内窗口处一路飘着,犹如一条不断的溪流,泠泠作响的从人面前流过,那无形的溪流淌过心头,竟是叫人心中一清。刚到了院门口的谢晚春与王望舒听到这琴音也不由顿住脚,有些吃惊。
    王望舒站着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拉着谢晚春的胳膊轻轻道:“大哥哥好久都没弹琴了,差点儿以为是在做梦呢。”她眨着眼睛看着谢晚春,秀致的面上带了一丝真切的喜悦,“一定是这几日高兴极了,情难自禁,这才忍不住叫人搬了琴下来弹的。”
    谢晚春听到那句“一定是这几日高兴极了,情难自禁,这才忍不住叫人搬了琴下来弹的”,心里头一顿,也不知怎地,竟是酥酥.痒痒的,雪玉似的面上就慢慢的红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笑骂了一句:“这话要是叫你大哥哥听到,看他不打你。”
    王望舒半点也觉得怕,她如今发现自家大哥大嫂感情果是十分融洽,心里头不免更添了几分欢喜,笑着道:“才不怕呢,反正有大嫂在,大哥哥必也没空瞧我。”
    谢晚春面上羞恼,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屋内琴声一顿,王恒之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站在门边看着她们两个,颇有几分无奈:“你们两个,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冷吗?”
    王望舒与谢晚春都有些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抓住了的窘迫感,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全都不出声了。
    因为是在家里,王恒之今日便极难得的穿了一件蓝色棉布的家常袍子,越发显得肤如冷玉,神容犹如冰雪。只是,他一贯冷淡的眉目此时稍稍柔和了一些,看上去竟是透出些许温柔的意味:“还不进来?”
    王望舒和谢晚春如蒙大赦,全都掀了帘子进了屋,这才把自己身上厚厚的头蓬给脱了下来,交给边上跟着的丫头。王望舒马上就要出嫁,因着这门婚事十分不如意,如今一家子全都哄着她一个,倒是越发胆肥起来,笑着凑到前面问道:“大哥适才弹得是什么,挺好听的。”
    王恒之转身替这两个不着调的倒了热茶,一人一杯递上去,闻言不由抬目去看妹妹,语声也顿了顿:“......《梅花三弄》,你都听不出来?”
    王家教女儿,琴棋书画自然都是教的,故而王望舒出了门也能说一句是“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梅花三弄》这种常见并且简单的曲子,她自然不该听不出来。王望舒原就是随口一说,此时被王恒之当面问了一句,不由得便拉了拉边上的谢晚春,小声道:“谁叫我们离得远,嫂子她也没听见呢。”
    王恒之重又坐回琴座前,闻言抬目深深的看了谢晚春一眼,问道:“真没听出来?”
    谢晚春顶着这一对兄妹的目光,手里捏着温热的茶盏,从容自若的低头抿了口热茶,觉得腹中舒坦了些,这才笑着看想王恒之,柔声道:“你再弹一遍,我就听出来了。”
    王恒之看了她一眼,修长白皙的指尖重又按在琴弦上,双手轻轻一动,琴声自琴弦徐徐得流出,仿佛活了过来,再次于屋内响起。
    谢晚春与王若蓉皆是捧着茶盏,坐在榻上听着这琴声,方才听了一段,谢晚春与王若蓉面上的神色便跟着变了一下:这曲子并非王恒之先前弹的《梅花三弄》,反倒是......
    那么美的琴声,清澈且悦耳,流畅并且热烈,在温暖犹如春日的屋内轻轻流淌而过,犹如流水一般潺潺不断,似春风拂过冻土、融去霜雪、化开冰块,使得万物重现生机,令人心里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愉悦起来。
    这是与梅花三弄全然不同的曲调,这是述情的琴声,带着弹琴之人真挚并且热烈的情感。
    直到一曲结束,王恒之方才顿住手,笑着看想谢晚春,轻声问道:“这回听出来了没?”
    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反倒叫一贯厚脸皮的谢晚春都觉出面皮烫,她忍不住垂下眼,眼睫细细密密的跟着落了下来,在她挺秀的鼻梁处落在一层淡淡的阴影,只是唇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是《凤求凰》。”
    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的《凤求凰》。
    王若蓉在侧来回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转,掩唇一笑:“那可好,嫂嫂若是会鼓瑟,你们两人就能琴瑟和鸣,一同合奏啦。”
    谢晚春闻言却只是一笑,摇摇头道:“我只学了一点儿琴,可惜不会鼓瑟。”
    话声方才落下,还未来得及惋惜,外头的园便忽而传来极清脆悦耳的笛声,这笛声不似王恒之适才那般情真意切,情曲交融,但也称得上是乐声优美,充满感情。而且,它吹的也正是适才王恒之刚刚弹奏过的《凤求凰》。
    谢晚春的面色微微一变,抬目看了眼王恒之,随口笑道:“看样子,倒是不需我学鼓瑟,自有人能做你的知音了。”
    王恒之觉得她怕是有些吃醋,想了想便直接推开面前的木琴,伸手把谢晚春拉了起来,一同循着那笛声,推窗去看。
    便如适才谢晚春与王望舒说的那样,园中的几株梅树开得极好,虽没有白雪映衬,可那枝头的红梅殷红似血,美得令人不忍错目。
    只见梅树下面站了个披着青色镶白毛斗篷的姑娘,远远望去,可见她身姿娉婷袅娜,纤纤素手持着一支精致的玉笛,正亭亭而立,在梅树下吹着凤求凰。
    红梅,美人,玉笛,凤求凰。合该是极美、极动人心肠的景致,
    谢晚春看得暗自恼火,忍不住便伸手悄悄的在王恒之腰间上扭了一下,只可惜对方皮糙肉厚,想来也不怎么疼。
    王恒之倒是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这是我们院子里的丫头,我先前怎么没见过?”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这样的天气跑到梅树下去吹《凤求凰》也太没规矩了吧。”
    谢晚春原还有些气恼,听到这话又觉得有些想笑,忍了忍最后还是趴在王恒之背上小声笑了起来:“不是院子里的丫头,是二弟妹娘家的妹妹,要来我们这儿小住一段时间。你大约是还未见过......”她的脸贴在王恒之坚实的背上,鼻尖在衣服上蹭了蹭,仍旧不免泄出些许的笑声来。
    王望舒此时也到了窗前,听到他们两人的说话声,又看了眼那梅树下仍旧用玉笛吹着《凤求凰》的李柔,也跟着蹙了蹙眉:“这五姑娘也实在是......”也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心眼儿倒是转的挺快,一听屋里头在弹凤求凰,她也跟着在梅树下吹一曲,正好来个知音互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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