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听得面色苍白,几欲晕厥,只能咬着牙,颤着声断然否认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晚春拿起那薄薄的账册看了几眼,便递给边上的王恒之。
    王恒之过目不忘且又深知其中底细,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确如薛县丞所言,他能藏下这本账册交给朝廷,终究是‘无愧吾妻,无愧百姓’。”
    刘叔听得一脸惨白,一双浑浊的眼里终于淌下眼泪,颤颤着开始开口坦白了:“我,我毒/药、解药还有下毒的方法乃是对门的小乞儿递过来的。我本就对姓薛......不,薛姑爷心怀不满,想着要替小姐雪恨,便听从那些人的吩咐在鹦鹉的嘴上涂了毒.药。他们给我的银子就被我埋在花园里,一文也没花.......”他无措且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忽而埋头痛哭道,“小姐,小姐啊.......”
    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哭得提泪横流,毫无半天仪态,每一道的皱纹都如引水的小渠一般充满了复杂的液体,写满了爱恨悲愁,写满了悔恨难堪......
    泪影模糊的时候,他忽而想起,小姐还小的时候穿着纱裙在花园里跑,她看上去比园子里所有的花加起来都要娇嫩、美丽。他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抱,就怕弄脏了那条漂亮的纱裙。
    她叫他:“刘伯刘伯,你不要总做活,要多歇歇。”
    她出嫁的时候,含羞和他道:“刘伯,你放心,他是很好的人,会待我好的。”
    她临去的时候,含着泪看他,担忧且不舍:“刘伯,我不放心他......”
    他家的小姐到底还是没看错人。他们泉下相见,怕是极欢喜极恩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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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都已水落石出,可厅上诸人听着刘叔的哭嚎声,心里头都有些不太舒服。
    陆平川蹙了蹙眉,挥挥手,不一会儿就有人把绑着的刘叔给脱了下去。
    王恒之想了想,便斟酌着开口道:“既然账册已经找到了,那么我便先去理一理这账册,待吴御史来了也好有个交代。薛县丞一心为公,这薛府上的后事还望陆侯爷能帮把手。最要紧的是,幕后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罢休,还请陆侯爷多留心府上之事。”
    陆平川因着昨夜之事,心中思绪复杂,心潮频起,本就一夜没睡,今日早上起来又很是折腾了一番,听到这话不免就冷了脸,那张略显得苍白的面庞仿佛染了寒霜,似鹭鸟的白羽,冷飕飕的白。
    他抬起那双凌厉的凤眸,几乎想要开口骂人了:王恒之自己揽了大功,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情,倒是还记得起来要推给他。难不成真当他是什么专门收垃圾管破烂的了?
    只是,看着站在一边的谢晚春,陆平川到底还是忍了口气,沉下声道:“我让人备了午膳,迟些一起吃用吧?”他虽和王恒之说着话,目光却隐约落在谢晚春身上,似有几分深意。
    谢晚春一脸无辜,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纤长乌黑的眼睫上下飞扬,秀美白皙的面庞好似雪白的玉簪花,不染半点颜色。她是绝对不会去和陆平川相认的——这种事情虽先开口谁就输了,反正她打死也不认。
    陆平川好似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几欲呕出血来,暗自咬牙。
    王恒之似也觉察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神色淡淡,很冷静的应了一句:“不必了,依着陆侯爷早上准备的膳食,这午膳大约也不合胃口。正所谓‘小人肥口,君子肥身’,既是出门在外,陆侯也且注意些吧。”
    “小人肥口,君子肥身”出自《增广贤文》,意为小人追求口腹之欲而君子却追求修身。
    陆平川自是听出了王恒之这是拐着弯骂他“小人”,陆平川憋了一上午的火早已忍耐不住,几乎立马就想要挽起袖子和王恒之战刀真枪的打一架。
    就在这时候,谢晚春忽而咳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继续谈,我忽然记起来早上忘了给王八八换水,不和你们说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谢晚春便头也不回的抬脚出了门槛,鬓角插着的那支是石榴花样式的红宝石簪子在日光下珠光耀目,衬得她一头堆云般的乌发黑得仿佛鸦羽。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羽纱绣遍地洒金牡丹花的长袄,素白的裙裾随着她轻盈的步履轻轻一动,银线绣出的暗纹犹如流水一般活了过来,潺潺而动,尽态极妍。
    王恒之看着谢晚春背影渐去,这才转头沉声与陆平川道:“陆侯态度如此反复,忽冷忽热,未免有失君子风范。再者晚春如今已为王家妇,哪怕是为了她的声誉,陆侯也更该自重才是。”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一双黑眸直视陆平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平川琢磨着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王恒之以为他态度反复是想要吊着谢晚春不放,玩弄谢晚春的感情。
    也是,如今这天上地下,大约也只有他和谢池春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平川在心里憋了半天的火忽然无声无息的就灭了,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挑了长眉,露出极其罕见的笑容,凤眸潋滟,神容犹如秋水长剑,极美极锋利。
    这一刻的陆平川就像是每一个独揣秘密的顽童一般,既有得意又有窃喜,面上却还是故作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王大人想多了。”说罢,他低了头,从容自若的掸了掸袖子,满面微笑的抬步往外走去,把王恒之甩在了后面。
    他出门时微微扬了头,正好能看见灰黑色的屋檐小角犹如流水一般滑落下来的阳光,仿佛飞溅起水花一般在空中展开一团一团透白染金的花苞,透明的花瓣一片一片的碎开来。
    陆平川的心情乃是前所未有的明朗:是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是谁在谢晚春身体里,只有我知道!这一局无论是与谁下,我都是占了先手的。
    再说了,根据昨晚上锦衣卫的探听,王恒之和谢晚春可是同房分床睡的!
    ******
    薛县丞的死因查明白了,账册也找到了,无论是陆平川还是王恒之都多少可以安心了些,剩下的事只需等钦差来了便是。
    王恒之这几日的心情却一直不大好,因为陆平川似乎非常喜欢给谢晚春送礼,名义上却只说是给人解闷——大到珠宝名器,小到草扎的蜻蜓蚱蜢,早早晚晚的往院子里送,重不重复。
    可送得多了,陆平川的心思,有心人多少也能摸着一点,只是碍于他素日的脾气不敢讲罢了。
    谢晚春收礼的态度倒是十分自然,太过贵重的退回去,不喜欢的退回去,只把喜欢并且新奇的收下,偶尔还送点儿回礼过去。
    这般一来,王恒之的心情就越发的糟糕起来了。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般自己为何这般不高兴,心里想出几个理由来却又一个一个的驳了。
    这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初。
    王恒之傍晚时候,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忽而见着有东西从窗外被丢进来,他不自觉的伸手一抓,看清了手中的东西后不觉就抿了抿唇,黑眸里隐约显出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那是个新鲜的红桃,抓在手里软绵绵的,甚至能感觉到内中的软肉和甜汁。
    谢晚春笑盈盈的立在窗边,手里也拿了一个桃子,嘴里玩笑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该回个李子给我才是。”她语声清脆甜软,就像是手中的红桃一般。
    天边的余晖徐徐照在她宣纸一般白且薄的面庞上,仿佛是胭脂不知不觉落在上面,溶开明艳的色泽。她抬眼望来,乌黑的眉睫不觉扬着,一双眸子犹如秋水一般明澈,乌黑的瞳仁似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边,似是浸在水银里的黑水晶,极是动人。
    王恒之糟糕了许多天的心情不知怎的竟是好了一些,不由得应了一句:“下回补给你。”
    谢晚春也不在意,很快便扬起下巴:“书有什么好看的?今日七夕,你很该陪我出去逛逛呢。”
    王恒之垂了眼,修长的手指仍旧按在书上,仍旧有几分沉吟。
    谢晚春却徐徐加了一句:“听陆侯说,稻县的七夕晚上格外热闹,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你若是不去,我便去找......”
    还没等谢晚春把“陆平川”的名字念出来,王恒之已经合上书页,打断她的话:“我去。”
    谢晚春终于高兴了,等王恒之出了门便上前挽住他,又道:“街上有卖面具的,等会儿我们也买两个。”
    王恒之大觉后悔可也不好甩开人,只得揉了揉额角,应一句:“随你。”想了想,便又把谢晚春的挽在手臂上的手给拉了下来,牵在手里,掌心相贴,十指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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