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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晚春睁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支从身后飞射而来的铁箭射穿眼前男人的额头,溅出滚热腥气的鲜血来。
    那男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铁锥已经不知不觉滑落到了地上,发出“砰”的声音。他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几乎能看见上面的血丝,就像是快要碎开的琉璃珠仿佛就从不堪重负的眼眶里滚出来。
    那个男人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被射穿的额角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滚热的鲜血,然后,他“扑腾”一声,就那样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
    谢晚春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跟着一缩,紧绷的胳膊也慢慢的垂了下去,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随着汗水静悄悄的蒸发而去,小腿一软险些也要跟着倒下去。还好,有人轻轻的从后面扶了她一把,使得她没有摔倒在地,而是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回头去看,那抱着她的正是手持弓箭的王恒之。王恒之一贯轻扬的剑眉微微蹙着,眸中似有几分担忧,语声也不觉得轻了一些,轻之又轻的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谢晚春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不行,只说了几个字,喉间的那块肉仿佛生生的疼起来。她只得咬住唇,停了声音,轻轻的摸了一下自己被掐的青紫的脖子,然后就被痛得手指一颤,不想再摸第二遍了。
    王恒之大约也看明白了,他默不作声的伸手扶住怀中的谢晚春,小心翼翼的把人送回了床上,动作轻柔的替她盖上被子。
    谢晚春被王恒之这种郑重其事、仿佛对待易碎珍宝的态度弄得略有些适应不能,只好闭紧了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因为之前的打斗,她头发披散开来,脖颈被掐的青紫,脸和手都沾着斑斑的血迹,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漆黑。
    犹如明月,皎洁宁静,恒久得照亮漫长的暗夜。
    王恒之被那目光看得心头微微一悸,不知怎的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是一只他极喜欢的猫,纵着它踩在自己的腿上左右撒娇,结果一时疏忽,没能照顾好它,竟是让人伤了它。
    这样懊恼、羞愧乃至于气愤的感觉,对于王恒之来说是极陌生的。他乌黑浓密的眉睫不觉间尽数垂了下来,细细密密的掩住了眼中神色,很是仔细的检查着谢晚春的伤势,低沉沉的声音在空荡昏暗的船舱里回荡:“你随我出门,我本该护你周全。船上出了事,我更应该立刻回来才是......是我不对,对不起。”
    谢晚春被他的道歉弄得一怔,好一会儿才不甚自在的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事我自己也有责任,下次再有事我一定不往前冲了,直接叫人来。而且,若不是你回来,我还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呢。”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武艺精深的谢池春,在武功还未练好之前,面对这种事情,她若明智就应该跑出去喊人来而不是自动自觉的凑上去和人干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还是对的。
    总的来说,幸好王恒之赶回来了。要不然,她说不定还要再死一回。
    王恒之见她一副疲累倦怠的模样也没有争执的意思,起身叫了人进来把那个水匪的尸体以及乱糟糟的房间收拾了一遍,然后又亲自打了盆热水来,拧了帕子替谢晚春擦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热水轻轻擦过皮肤,烫的毛孔轻轻展开,妥帖至极,十分的舒服。谢晚春头靠着枕头,享受着王恒之的“服侍”,忍不住便轻轻吁了一口气,双眼也惬意的眯了起来,就连白玉似的颊上仿佛也微微的泛着红晕。
    王恒之细致的擦完了她的脸,重又拉起她的手轻轻擦拭,斟酌许久才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成婚较迟,我在与你成婚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似他一般拖拉至二三十岁。所以,我一开始就对这场婚姻并没有太多的准备和规划......”
    他用温热的布巾擦过谢晚春的手背,顺着一根根犹如青玉的指头擦揉过去,看到手背上的连皮带血的抓痕时动作就更轻了一些,温和轻缓的声音仿若春日里滋润万物的细雨,“不过,常听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既为夫妻,总归是有些缘分的。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都可以和我说。晚春,无论如何,我总是希望你好好的。”
    说罢,他又找出金疮药来,细致而又周全的替谢晚春已经擦过的那些伤口抹了抹。
    那药膏有些凉,擦在破了的伤口上有些辣辣的疼。谢晚春正闭着眼睛,好险才能忍住眼底的酸楚,咬着唇一时没有应声。
    她很清楚,如今的王恒之待她不过是几分的怜惜、歉疚罢了,或者还有几分或多或少的喜欢,若真要说爱,未免太早。可是,如今的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去拒绝。
    这么多年过来,很多很多人爱过她,她也辜负过许多人。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大多人爱的都是镇国长公主,只有齐天和和宋天河他们离她最近,爱着谢池春。
    她辜负齐天乐的时候,既年轻又懵懂,还有一腔少年才有的孤勇,只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她辜负宋天河的时候,已经明白自己在重蹈覆辙,知道自己必会后悔。可当时的她就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无路可退,只能前行。
    他们之后,她终于离开了悬崖,终于彻底安全了,但却再也遇不到第三个人。如今,她丢下了谢池春所背负着的一切,躲在谢晚春的年轻的皮囊下,看着王恒之,听着他的话,竟然生出一种隐秘而无谓的欢喜和心跳来——如同新生的婴儿,总是能为旁人所给予的那微薄的一点喜欢而欢喜。
    谢晚春忍住眼泪,把头埋到了王恒之的肩头,小声道:“是啊,我们是夫妻......”她顿了顿,忍不住又咬了咬唇,犹犹豫豫的道,“那个,我现在浑身都是药膏味,会不会很难闻?”
    王恒之沉了口气,应道:“不会。”
    谢晚春的唇角抿了抿,忍住笑意,凑到他耳边接着给他找事:“我贴身的衣服有点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你能替我拿些件新的过来,让我换上?”
    王恒之只觉得谢晚春呼吸时吹出的热气拂过耳畔,那一点的热度一直从耳边烧到面颊上,滚烫滚烫的,煎熬无比。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声调,以往日里沉静冷淡的声音应道:“我去替你拿。”
    照着谢晚春的提点和指示,王恒之很快便从房间里找到了她雪白色丝质的亵衣亵裤,犹如捧着热炭似的,飞快递过去给她。
    谢晚春接了衣服,摸了摸光滑冰凉的丝面,不免又抱怨了一句:“要是碧珠或是琼枝,都会先替我把衣服烫热的。”
    王恒之咳嗽了一声,催她一句:“赶紧换上!”说罢,他便先背过身子了。
    谢晚春这才不甘不愿的哼了一声,脱去那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衣衫,粗粗的擦了一把后就先勉强把这身亵衣亵裤换上了——反正的迟些还要再沐浴。
    等换好了衣物,谢晚春重又拉起被子,终于觉得暖和舒服了许多。她一舒服,很快就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之前让你去端的鱼羹呢,不会没了吧?”
    王恒之见她这时候还没忘记那碗鱼羹,也是不免一笑,又觉得她这矫情又爱折腾的模样很有些可爱。他想了想,第一次主动弯腰亲了亲谢晚春的额头,应声道:“我让他们热着呢,马上就端来给你。”
    谢晚春难得见王恒之主动,颇有几分喜欢,于是就用右手的手指抓着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睛不吭声。
    王恒之会意,也就没有起身亲自去端鱼羹,而是扬声唤了丫头去端过来。
    谢晚春拉王恒之坐到床边,顺手扯了扯他绸缎般的乌发,用指尖卷了头发一圈,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你的箭法看上去很好,何时学的?”
    世家嫡支的子弟本就不好武事,多爱风雅,至多学些武功防身,弓马大多都不过是学个样子。似王恒之这般在昏暗的船舱里,匆忙之间就能射死乱动的水匪,还是直接穿透对方的额头。依谢晚春看来:这般水准说不得都快比得上当初的谢池春了。
    王恒之顿了顿,剑眉不知不觉间已经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方才应道:“昭明二十年,那年秋猎之后。”
    “昭明二十年......那也就差不多五年左右,你倒是......”谢晚春正想感叹几声王恒之的天赋,忽而心中一动,不知怎的有些莫名之感。
    昭明二十年,那年倒是发生了许多事。初春的时候,病重难医的先帝转交政务给谢池春,过了不久之后,谢池春就以谋反之名处置了宋天河以及他手下的同党。所以,那年的秋猎正是朝中人心不定之时,谢晚春只得亲自主持秋猎,召见了不少重臣或是重臣家眷,稍作安抚。甚至,她还射杀了一只黑熊,有意立威。
    这般想来,她第一回见到王恒之就是那年秋猎。她那时候虽然觉得王恒之脸长得很好,但对方那时候才十五岁,对她来说还是太“嫩”了一点。所以,她也就只是笑着夸了一句“玉树兰芝,不过如是”。
    这样一联想,谢晚春不知怎的觉出一点罕见的犹疑来,忍不住接着试探道:“那一年的秋猎,似是大堂姐主持的?”
    王恒之自是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垂眸看了她一眼,面色神色复杂,坦言道:“我便是因为见过镇国长公主弯弓射箭的英姿,这才起意要学的。”
    谢晚春只觉得脑子忽而一空,一时也琢磨不出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嘴里已经紧接着问道:“不对!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把她的脸涂黑?”
    王恒之总算是被她问住了,眸光一动,欲言又止。恰好丫头端了温热的鱼羹过来,在外敲了敲门。
    王恒之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过去接来鱼羹,上前递给谢晚春,适时的转开话题:“快点喝吧,凉了就腥了。”不知是否是谢晚春的错觉,王恒之的耳尖似是微微有些红,好似傍晚的霞光照着一般。
    鱼羹用是用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盛着的,果然还是热的,洒了一层细细的葱花,还能看见黄色的蛋皮和白色的鱼肉片,用羹匙轻轻的搅动了一下,还有极细极细的姜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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