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妃眼见着外援就这么败落了,生怕这话题被谢晚春扯开,连忙开口道:“我看段氏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男人纳妾本就是‘天经地义’。再说了,丽娘本是你表妹,最是亲近不过,难不成你连她也容不下?”
    谢晚春看了眼晋阳王妃,郑重其事的道:“正因为是我表妹,才不能纳为妾室。”
    眼见着平日里言听计从的女儿这般胡搅蛮缠,晋阳王妃也渐渐没了没了耐心,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你表妹或是阮家不成?竟是非要忤逆我!”
    谢晚春闻言连忙用帕子掩住唇,端出惊诧的模样:“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我这是为了表妹好啊。”她挑高了眉梢,反问了一句,“我这个做表姐的,哪里能叫自己的亲表妹去做妾?还是说,王妃竟是以为做妾是什么难得的好事不成?”谢晚春故意把“亲表妹”和“做妾”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其间意思不言而喻。
    在场的都是正妻,便是段氏那般糊涂透顶的都以自己正妻的身份为傲,知道妾不是什么好职业。听到谢晚春的话,不少人都回过味来,皆是以鄙夷而轻蔑的看着晋阳王妃,暗自计较道:难不成这是和娘家有仇?竟是上赶着要把嫡亲的侄女送去做妾,简直连脸都不要了!
    晋阳王妃自是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道道讥讽的目光,只觉得骨头都放着冷,气得几乎要发起抖了。她原就是个不中用的,这时候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安乐公主,希望她这个东道主这时候能开口说句话替自己解围。
    偏偏安乐公主此时正扭头看着边上的杜鹃树,聚精会神的看着那鲜红如火的花朵,好似与此事全无干系。晋阳王妃恨得咬了咬牙,低了头怜惜的看了看已是羞得无地自容的侄女阮丽娘,暗自狠了心,索性厚着脸皮接口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阮家本是寒门,丽娘虽是嫡女但到底身份不高,若要配个门当户对的郎君虽是简单,但日后怕是要吃许多苦。我这个做姑姑的看着她长大,哪里又能忍心?倒不如送到你这个做表姐边上,虽是做妾,有你照应着自然可以过些好日子。你们姐妹两个,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虽是歪理邪说,可晋阳王妃说得十分动情,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忽而抬手推了阮丽娘一把,把人推到谢晚春跟前,出声道:“丽娘,还不求求你表姐?求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照顾你一回吧。”
    阮丽娘冷不防的被晋阳王妃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张脸已经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她很是听话,缓步走到谢晚春面前,似要跪下,嘴上只是轻轻道:“求表姐成全。”
    谢晚春只得伸手扶了她一把,没想到却叫她抓了个正着,竟是一时甩不开。
    阮丽娘紧紧的抓着谢晚春的手,眼眶发红,珠泪盈盈,仿佛马上就要落下泪珠了,只听她哀婉且低柔的道:“求表姐可怜可怜丽娘吧。您若是不肯应,丽娘今日便在这儿跪着不起来了......”
    此时院中花木正盛,但见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楚楚哀求,当真是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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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晚春却没有一丝的动容,她天生便是铁石一般的心肠,便是对着齐天意那样的美男子,她也不曾心软过机会。所以,她忽而使了个巧劲抽回了手,短促而冷淡的笑了一声。
    那小声犹如一柄冷而尖的刀刃,几乎扎得阮丽娘耳朵生生发疼,因为一时失了攀扯的对象,阮丽娘没能收不住力,真的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双膝沉沉的扣在了地上,疼的她一张脸泛白了。
    可谢晚春这时候却转了面色,目光严厉的看着阮丽娘:“今日虽是我与妹妹第一回见面,但到底是表亲,我也只当妹妹是一时糊涂,故而才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只是没想到妹妹竟是这般不知廉耻,明明良家出身,家中衣食不缺也无灾病,竟是一意要委身做妾。”她冷淡讥诮的扫了晋阳王妃和阮丽娘一眼,仿佛刀片一般刮过面皮,把这两人看得脸色发白。她也不想给对方辩解的机会,紧接着就接着道,“依着王妃适才的意思,妹妹你是因为自小娇养着长大,吃不了苦,这才不得不想要做妾?”
    阮丽娘已是哭得满脸是泪,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抓着谢晚春的裙角喃喃求道:“表姐,表姐......”
    “莫要这般叫我!你大约也读过诗书,该知道有句话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我可没有你这般为了富贵而把自己的脸面、全家的脸面都丢在地上叫人践踏的妹妹!”谢晚春随手扯开阮丽娘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极其冷淡厌恶,“你哥哥阮询寒冬酷暑,日夜不辍的苦读,这才十七岁得了举人功名,得以光耀门楣。依他之才,来日未尝不能考进士,与相公同朝为官。可是,倘若你现在就做了妾,你们阮家、你的哥哥便要平白低人一头,日后你哥哥又要与如何与相公、乃至于王家之人往来?”
    “你这是为了自己的富贵,把父母兄长全都抛在了脑后!当真是不孝至极!我便是要给相公纳妾,也不会纳你这样无德不孝之人!”谢晚春骂的好生痛快,一字一句皆是犹如刀剑一般锋利,把阮丽娘和晋阳王妃的脸面全都给刮落一层来。
    阮丽娘到底年幼面薄,此时已是听得羞愧难当,哭得要背过气去。她左右看了看,彷徨之下只得伸出手,软弱且无助的攀着边上的晋阳王妃裙角,勉强跪着。
    晋阳王妃也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密密渗出,嘴里喘着粗气——她往日里最喜欢骂谢晚春不孝,如今侄女被谢晚春指着骂不孝,她竟是不知该如何解围。
    谢晚春噼里啪啦的骂完了人,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忽而又拉住安乐公主,哭诉起来:“公主也知道,我自小便是个父母缘薄的,先帝这才早早接了我入宫去......”
    谢晚春此时忽然提起这桩旧事,在场诸人的议论声也渐渐又大了起来,年纪大些的都知道晋阳王妃几次欲要掐死亲女的事情,想着:谢晚春生而失父、被母亲恨之入骨,就连身子也是病病歪歪的,果真是个可怜的。
    这般一来,在她们眼里:正扯着安乐公主的袖子假哭的谢晚春倒是比跪在地上哭得要昏死过去的阮丽娘还要可怜多了。
    在场诸人看着谢晚春的目光既是怜惜又是慈悯,犹如春天一般温暖;看着晋阳王妃这个“毒妇”就冷得犹如寒冬冷风。
    安乐公主被谢晚春恶心了个半死,又不好马上推开埋在自己怀里“柔弱哭着”的堂妹,只得咬着牙端出怜惜的模样抚着谢晚春的肩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晚春你这般哭着,到是要惹得王妃想起旧事,也哭一场了......”说罢,安乐公主抬眼瞪了一下晋阳王妃。
    晋阳王妃这才回过神来,拉下脸也哭了起来:“可怜的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快到娘这儿来。你入宫后,我也常常想你想得半夜哭呢......”
    哭就哭,谁怕谁啊!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晋阳王妃乃是谢晚春的生母,天生就占着理。她这儿态度一软、一哭,谢晚春若是再硬着脖子不低头,那就显得有些不孝了。
    偏谢晚春不走寻常路,她却从安乐公主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晋阳王妃道:“既是如此,王妃又为何非要把表妹送到我院里?表妹这般德行,哪家敢收做妾室?王妃难不成真是要逼死我这女儿不成?”
    说罢,不走寻常路的谢晚春也不继续纠缠了,她用安乐公主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和鼻子,一副难过的受不了的样子:“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还望公主莫要怪我失礼。”
    话声落下,谢晚春抬头挺胸,直接拂袖而去,只有肩头微颤,似是委屈难言。她简直把一个对母亲失望透顶的可怜女儿的形象表演的入骨三分。
    边上还有人轻声与晋阳王妃道:“王妃今日这事确实是有些不周全。郡主年纪还轻,怎地就张罗起纳妾的事情了?还是这种......啧啧,”那人表达了一下对于阮丽娘的鄙夷,然后很是小心的接了一声,“再说,早年那事郡主虽是不说必也是记在心上,今日这一折腾,自然难免要忍不住了。您也是做母亲的,可要多体谅担待一下啊。”
    这还是含蓄的,那不含蓄的心里便忍不住念叨起晋阳王妃道:你个毒妇早年几次想要掐死亲生女儿,现今又想要把那般无德不孝的侄女送去做妾,这简直是比仇人还恶毒啊!
    还有那一等迷信的,心中暗暗想着:晋阳王妃老是在外头与人说女儿克亲——克死了晋阳王这个父亲和一母同胞的兄弟。可现在想来,谢晚春自小就病歪歪的,说不得就是晋阳王妃自己克夫克子呢!这般邪门,以后可得远着些才是啊!
    安乐公主本兴致勃勃的张罗了此回聚会,想着必能得些好处,可是如今......看着园中那些窃窃私语的宗室女眷、灰头土脸的晋阳王妃以及哭得瘫倒的阮丽娘,她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安乐公主身边的侍女柳月察言观色,此时便进言道:“公主不若去换身衣衫吧,适才郡主用您的袖子擦了脸呢。”
    是啊,一想到衣服上可能沾着别人的眼泪鼻涕,安乐公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连忙与人说了几句,入内室更换衣服了。
    ******
    谢晚春本就只是假哭,进了回去的马车里,脸上的神色就冷淡了起来。
    虽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这个时候逼着她给王恒之塞女儿,说不得多少有些添乱的意思——王恒之五月里便要去江南,这个时候纳了妾,这妾可是要带上一同出差?这到底是谢晚春的亲表妹,还有晋阳王妃的面子,叫人一府就守空房,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
    那阮丽娘才色兼备,言行礼仪显然也是特意调.教过的,倘若她没猜错:阮丽娘本是要选秀入宫的。可偏偏皇帝如今刚刚得了萧家送上去的庶女,宫里还有个容贵妃,后宫里头的新人根本出不了头,这才中途改了想法。晋阳王妃一贯脑子不好,最容易受人利用,必是有人在后头怂恿晋阳王妃,这才使得晋阳王妃想到这么一个把侄女塞去王家的馊主意。
    至于安乐公主,她如今正一心儿想着能晋封个长公主,而晋阳王妃毕竟有些辈分在,若能出面来说这事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她估计是觉得自己摸透了谢晚春的性子,觉得此事要成不难,索性答应了要帮晋阳王妃一把,卖个好,说不得还能与王家扯上关系。只是没想到谢晚春忽然变了性子,故而安乐公主帮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事情比想象的棘手,认为收入产出很有些问题,帮忙也帮得不太上心。
    谢晚春把事情在心中想了一会儿,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些人手来,至少能打听打听消息,不至于做个睁眼瞎。不过如今她乃是王家的媳妇,这事又有关王恒之,她一回府索性便先告了宋氏,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又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心:“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相公马上就要去江南,这个关键时候王妃那头忽而想着劝我给相公纳妾,我难免也觉得不大对劲。”
    宋氏自也是个伶俐的人,经谢晚春这般一提醒也是一个激灵——王恒之此回出门本就十分危险,倘若身边跟这个不可靠的人,漏出一些消息,说不得就真要有事了。她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握住谢晚春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想的很是,这事我会令人去查的。你且放心吧,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再过几天你和恒哥儿就要出门了,可别落下什么。”
    王家既是世家之首,自然也有自己私底下的门道。
    不过两天功夫,宋氏就把事情查了一遍,特意与谢晚春说道:“晋阳王府的一个管家连夜带着全家跑了,还有你那表妹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据说是夜里不小心落水淹死了。”顿了顿,又劝道,“要不然,你就留家里吧,不必特意跟去。”
    一逃一死,此事也只能查到这里了。
    可无论是宋氏还是谢晚春心里都明白,恐怕这便是江南那头的人生出的事。王恒之不过是吴御史这个巡盐御史先派去江南探路的马前卒,倒是不想竟也会惹出这些事来,还不知真的上了路,会有多少事情等着呢?
    自来就有人为了银钱不要性命,违背良知。这江南盐务,每年的贪墨的盐税怕就有几百万两,这么多的银子恐怕早就叫后头的人养大了胆子。更不要说,那些贪官的背后还可能站着齐天乐这样一个乱臣贼子。
    谢晚春知道宋氏这是担心自己,可她既是知道齐天乐在江南必然就要过去,一是要查出自己的死因,二是要亲手杀了齐天乐。所以,谢晚春闻言也只是低了头,轻轻道:“相公一人在外,没有个人伺候,我又怎地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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