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舒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道:“还是萧家好。”她不觉压低声音,脸都涨红了,“严家那里如今只有严阁老一个顶着,若有一个不好,怕就......”
    世家如今虽是不比前朝风光但底子却也是比寻常读书人家好得多——不仅多有荫职,子弟们若要科举,名师书册样样都是齐全的。若是入仕,朝中也多有族亲故旧,仕途自然顺利。王望舒一贯看重身份,这会儿自然会这般选。
    王若蓉握着盖碗的手指纤长白皙的好似白玉雕出的一般精致。她思忖了一会儿,忽而拉了拉王望舒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三妹妹,今日宋妹妹她们几个不是也说了萧家的事情?如今的萧家可是不比从前了,尤其是二房、三房这些子,那些事情,咱们听得可少?”
    王望舒闻言怔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王若蓉索性便与谢晚春说了起来:“因为萧淑妃的缘故,镇国长公主一贯不大喜欢萧家,偏萧家老爷子去得早,萧家如今在朝中的人没几个是高位的,故而这几年的日子很是难过呢。”
    王望舒听着话声,很快便又提起精神,兴致勃勃的说起八卦了:“听人说,萧家几房人偶尔有拿了东西出来典当,虽说为着面子都是几番遮掩、偷偷去的,可那些东西都是好东西,识货的人自也认得出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大家虽不曾明面上说他们,可心里也都知道他们怕是撑不下去了,只面上好看罢了。萧家几个姐妹,出门虽也是新衣衫新首饰,可衣衫首饰都只是一般,不耐瞧的。”说着,她又有些唏嘘,“上回牡丹宴,开场不是有个特别漂亮的舞女吗?听说皇上看上了人,封作美人,那舞女的出身也就被人说了出来。嫂嫂你猜,她是哪来的?”
    谢晚春手里拿着个橘子,顺着她的话声应道:“难不成是萧家的?”
    “是啊!谁会想到,那舞女居然是萧家旁支的庶女!”王望舒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若真要选女子入宫,也该走选秀的正经路子才是。哪里知道,他们家竟是连面子都不顾,直接把姑娘送去做舞女娱人!我一想到这个,就替他们脸红!”
    谢晚春暗道:若走选秀的路子,恐怕一看到那和萧淑妃相似的面容就要给踢回去了,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萧家出的是阴招,虽然自己丢了大脸,可皇帝那里却又留了深刻的印象,勾起皇帝的旧情,自然是全族受益。
    当然,谢晚春从心里是看不起这种妇人手段的。
    王望舒说了一通萧家的事情,自个儿也觉得萧家颇是个泥潭,不免道:“萧家果真是不大好,二姐姐的确是不该选萧家。只是严家.......”仍旧是不大看得上。
    谢晚春剥了橘子,塞了一块到王望舒的嘴里:“娘那儿自有考量呢,我就说来给你们听一听罢了,吃橘子吧,甜的!”
    王望舒只得鼓着腮帮子吃起橘子来,果是很甜,甜的她眉眼弯弯。
    边上的王若蓉虽是一声不出可面上却显出几分真切的笑容来,颇是感激的看着谢晚春,可见是选定了严家。宋氏既是给谢晚春透了底自然也还没定下主意,王若蓉这会儿若是想个法子去求一求,必是能够如愿的。
    谢晚春又留了这两人吃了一顿晚膳,这才送了人出门。
    王望舒很是喜欢那一道点心,走时还连连道:“倒是难为嫂子能想得到,竟是拿樱桃做馅。粉皮又薄,瞧那樱桃颜色,竟然还是红艳艳的,半点也没变,瞧着便好吃。”
    谢晚春闻言不由掩唇:“这可不是我想的,有句话是‘韩约能作樱桃,其色不变’说得便是这个,我不过是照着前人的食谱吩咐厨房罢了。你们之前没吃过,必是因为更喜欢加奶酪这些,或是直接鲜吃,这才漏过了这道点心。”
    其实这也是常理,毕竟樱桃属于贵重水果又不易储藏,直接吃也很是鲜甜可口,加了奶酪或是冰蔗浆更是风味独特,自然就没人自讨麻烦拿来做点心馅料。谢晚春这种行为,纯属是宫里头惯出来的奢侈毛病。
    王望舒本有几分世家贵女的娇气,听到这里,瞧着谢晚春谈吐做派也不觉心中暗叹:我往日里觉得晋阳王府后继无人,瞧不起嫂嫂,可如今瞧来,毕竟自小养在宫里,起居坐卧一如皇女,怕是比我更娇气些呢。这般想来,心里便又更复杂了几分。
    王若蓉倒是一贯的沉静温柔,只是握着谢晚春的手道别时不觉用力了些,轻轻的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谢:“嫂嫂大恩,我一辈子都记着。”
    谢晚春只略笑了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亲自送了她们出去。她往回走的时候略想了想,便又笑着往王恒之的书房过去。
    谢晚春深知何为“收放得宜”,这些日子也没去找王恒之惹他厌烦,可倘若再任由着两人各自避开,夫妻关系怕是要连原先都比不上——些许情愫经过短时间的酝酿会更加的缠绵,可倘若时间长了,那么一点儿的情愫必然会被磨干净了。所以,谢晚春才想着去“趁热打铁”。
    倒也算是巧了,她过去的时候,王恒之正从外头回来,见她过来便略点了点头,一贯冷淡的面上看不出半点的情绪。
    谢晚春与他一同入了书房,正要说几句话调节一下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忽而听到王恒之开口说道:
    “过些时日,陛下便要派巡盐御史去江南巡查盐务,御史吴大人点了我随行。你是留在家里还是与我同去?”他一双黑眸似有深意,沉沉的落在谢晚春身上,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谢晚春闻言先是想到之前陆平川在洛府找到的账本,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王恒之近来才刚刚调去户部,不知怎的竟是扯上了这事。不过,此行乃是奉了皇帝诏书与钦差等人一同前去,拖家带口真的能行?
    谢晚春心中一番思量一时没有应声,到是不知宋氏和王老爷亦是在说这事。
    王老爷这会儿刚从外头回来,便先去了宋氏屋里。
    素杏等几个丫头既是捧茶又是取家常衣衫,很是一番忙碌。宋氏也亲自起了身替他解衣,先替他解开腰间的犀带。
    这腰带在官场上也是有讲究的:一品玉带,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为乌角。王家老爷乃是二品吏部尚书,自然是犀带,走出去还是很有官老爷的派头的。
    宋氏将腰带接下,正要解衣衫,闻到一点酒味便顺嘴问他:“老爷今日是喝酒去了?”
    王老爷没有立刻应声,先是伸手握住宋氏的手,拉着人便先坐了下来。几个丫头极识眼色,见着这般情况便连忙悄悄的退了出去。王老爷押了口茶,这才徐徐开口:“我和老吴喝了几杯,算是践行酒。”顿了顿,他看了眼宋氏的神色,状若漫不经心的道,“正好,恒哥儿这回也要同行。他媳妇年轻,怕是没经过事,你替他们收拾收拾东西。”
    宋氏闻言一惊,手上的腰带都掉在了地上,顾不得去捡,只是开口问道:“恒哥儿才刚调去户部,正是要攒资历的时候,怎地又要外派?”她膝下二子一女,最寄以厚望的便是长子,自然是事事关心。
    王老爷也知她一片慈心,于是便与她说了明白:“是皇上要派人去巡查盐务,老吴素来看重恒之才干,又想着江南那起子关系还得打一打世家的关系牌儿,便特意和皇上说了几句,点了恒之一同过去。”他握紧了宋氏的手,细细分析与她听,“若是循规蹈矩的攒资历,还要熬几年呢。恒哥儿如今年轻,自当出去历练一二,博些功劳才好。”
    宋氏也是世家贵女,少时颇有慧名,一听就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和底细,闻言不由红了眼睛,咬牙道:“你说得倒是好听!恒哥儿乃是咱们家里的嫡长子,素有才干,便是熬几年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时!江南那头还不知是何等的龙潭虎穴呢,人家都小心避开,只你一股脑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说罢,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推了王老爷一把,凄声道,“你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啊!”
    宋氏这般说法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先帝晚年的时候,江南地界就有些不平了,盐务上面更是水深的很。只是那会儿西南刚平不久,朝中的储位之争很是激烈,先帝一时也顾不上整顿江南了。新帝登基,有道是“三年无改于父道”,哪怕是镇国长公主谢池春自然也不好直接就对江南下手,只得敲敲边鼓先从建海军这一些边角处着手。怎知道,镇国长公主还没来得及下手,她自己便忽然“病死”了。今上一贯怠懒,也就没再提起了。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皇帝会突然想起这个,竟还真打算整顿江南盐务!这么多年下来,这里头的浑水怕是深得能淹死人了!
    宋氏一想起这些,一颗心好似被油煎着似的难受,含泪看着王老爷,只盼着他能改了主意。
    王老爷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肩头,轻轻道:“放心,这回有锦衣卫随行保护呢。再说,无论好歹,你也要信你儿子的本事。官场之上一贯是逆水行舟,不进就退。周云生对了时候,手里拿着从龙之功又与皇上有半师之谊,首辅的位置自然坐的极稳。可周云如今才三十三,你想想,被他压在下头的人还得要熬多久?恒哥儿已是生得晚了,幸好嘉乐郡主嫁来,好歹也算是在皇上那里留了个印象,更亲近了些。倘若不干些实事,奋勇而上,他这一辈子岂不都要活在周云的阴影下?”
    “你们男人家,整日里也就只会说这些!”宋氏心里已是服了软,可口上仍旧抱怨了几句,“我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了。”
    王老爷闻言不免摸着胡子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咱们这般的人家倘若都只想着‘平安’,朝堂上必是早被挤下去了,家里头的日子恐怕也过不下去了!外头都说‘王宋萧刘陈’五世家,好生的风光,可你看萧家——前朝时候何等的风光,如今朝中无人又是个什么模样?!可惜他家老爷子死得早,那老夫人又是个不着调的,嫡支的子弟亦是十分平庸,如今竟然只能舍老脸,卖女儿博圣眷!”
    宋氏也知道萧家如今情况,心里对王老爷的话已是服了八分。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勉强笑道:“我听老爷的便是了。只是万万不可单靠锦衣卫,毕竟人家首要保护的乃是吴御史,家里头也要选几个侍卫随行才好。”
    “你说的很是。”王老爷点点头,捏了捏宋氏的手掌,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夫人不是那等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自来最是能干体贴。”
    宋氏嗔了他一眼,今晚本是要与王老爷说一说王若蓉的婚事,可如今一颗心全都搁在长子上头,哪里顾得上庶女的婚事?她很是仔细的想了几回,扯着王老爷絮絮的念叨了好一阵子要准备的东西,正说到衣物的时候,外头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翠色衣衫的丫头从外头跑来通报道:
    “老爷,夫人,不好了!”那丫头声音又急又快,还带了几分哭腔,“二奶奶在园子里摔了一跤,流了好些血。”
    这下子,王老爷和宋氏都坐不住了——谢晚春那头一直没个消息,两老自然很是看中李氏这一胎,想着若是个男儿就是长孙了。
    宋氏急的脸色发白,捏着帕子站起来,连声道:“快说,怎么回事?!”话声还未落下,她已是急的起身往外去,打算亲自瞧瞧,嘴里一叠声的道,“可是请大夫了?春晖堂的许大夫最是擅长保胎,可是请了他?”
    “已经派人请了,大概快到了。”那丫头低着头应声道。
    宋氏转头与王老爷说了一句:“我去瞧瞧,等会儿就回来。”
    这会儿王老爷自也急得很,只是他这个做公公的过去反倒不如宋氏这个婆婆有用。所以,他索性挥挥手,叫宋氏先去照料,他留在房中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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