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这么惊艳的开场舞,接下来的歌舞便显得格外无聊了,下头的人也渐渐放开,一边喝酒赏看歌舞,一边轻声说着话。
    上首的容贵妃已然气得咬牙,那双勾画的极其精致的黛眉也跟着拧起——她好容易拖了皇帝出门来给自己撑腰,没想到最后竟然便宜了那些个贱人。她入宫以来便独得盛宠,还从未见过皇帝这般模样,心底到底有些虚,忍不住便拉了拉皇帝的衣袖,柔声和他说话:“过会儿就是评今年的牡丹诗了,妾还想要请陛下来做主呢。”
    皇帝抬起眼,见着身侧爱妃神色忐忑心头一软,勉强收回些心神,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捏了一下,点了点头:“自是依你......”
    容贵妃嫣然一笑,侧头和宫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又亲自端了酒杯来,倒了杯酒递给皇帝,体贴周到的开口道:“陛下要吃什么,妾夹给您——开宴到现在,您还什么都没吃呢。”
    皇帝心里一软一暖,回了她一笑,看了看便随手指了一下:“朕吃些樱桃吧。”
    不一会儿,自有人端了盛满樱桃的琉璃盏上来,容贵妃温柔小意的给皇帝喂了一颗,笑问道:“甜吗?”
    皇帝此时已然回过神来,自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刮了下容贵妃的鼻子,应道:“经了爱妃的手,哪里会不甜?”
    容贵妃哄好了皇帝,这才放心,柔媚一笑,重又替皇帝喂了几口樱桃。
    皇帝也顺手给她喂了一颗,惹得容贵妃俏面含羞。
    上面皇帝和贵妃正柔情蜜意吃着樱桃,下面的人则是拿着纸笔愁眉不展写着牡丹诗,当然也有提前想好了的,早早写完了事,谢晚春便是其中之一。
    谢晚春早就想好了牡丹诗要写什么,她接了纸笔,连想都不不想,直接便把想好的那首诗写了出来。
    晋阳王妃本就寒门出身,肚里并没有多少文墨,知道牡丹宴上要写诗这才早早请了人捉刀替她作了一首牡丹诗,这才能写得出来。只是这书法一道做不得假,她的字迹徒有其形,毫无风骨,一眼便能看出高下。她费力写完诗,见边上的谢晚春居然已经写完诗还悠悠然的吃着樱桃喝着酒,心里不免气闷。
    越是讨厌一个人,心里便越是容易把那人往坏处想。晋阳王妃只觉得谢晚春必然也是找了人捉刀作诗,偏偏还这般招摇。她心里这般想着,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见着纸上用极其端秀的簪花小楷写了谢晚春的名字以及一首极其简单的牡丹诗: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晋阳王妃到底不懂这些诗啊词的,看了几眼,只觉得这诗朗朗上口,还算是不错,要紧的是这字写得很是可以,颇有几分秀致清骨。
    安乐公主就没有晋阳王妃那些臭架子了,她随手写完了自己的诗,便来讨谢晚春的诗来瞧:“晚春,你这么早就写好了?”她半点也不客气,伸手一扬拿了那张纸,慢慢看起来,嘴上道,“你的字倒是比之前进益了许多......”
    因为薛太傅乃是个老古板又很是严厉,所以安乐公主和谢晚春皆是能写一手极好看的簪花小楷,独独谢池春这个天生逆骨的梗着脖子学柳体,一手柳体引筋入骨。
    只是,众人见惯了镇国长公主的柳书,大约也没想过当年的谢池春也曾被薛老太傅逼着临了许多字帖,一手簪花小楷写得颇是隽秀端丽。
    没等安乐公主把这诗品鉴一遍,已经到了时间,上头的宫人皆是端了木盘下来收诗,然后再把纸上的名字折好,这般才能送过去给皇帝和贵妃品鉴。
    安乐公主抿唇一笑,顺手替谢晚春把诗交了,打趣道:“这牡丹宴本就是叫下头那些小姑娘去争艳的,咱们这些人只需凑个乐便是了。你写这么好做什么?抢了旁人的风光,可就要惹人厌了。”
    谢晚春眨了眨眼睛,笑起来:“我脑子里就这么一首牡丹诗,再写便写不出来了。再说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诗。”
    安乐公主笑睨了她一眼,重又端起酒杯喝起酒,八面玲珑的与其他人说笑起来。她如今算得上是宗室里最得意的人,自然是人人逢迎,极是得意。
    而上面的皇帝和容贵妃则是拿着那一张张的牡丹诗,慢悠悠的看了起来。这个时候,好书法自然是占了优势,扫一眼便能从一大堆得诗里面脱颖而出。
    皇帝看惯了折子,看起这些牡丹诗来自然速度极快,一篇篇的扫过去,很快便拿起来其中一张来,面上含笑的和容贵妃说道:
    “还是这首好。”
    16|第十六章
    皇帝拿在手上的那张正是谢晚春所写的那一首,几行簪花小楷写得极其秀致,观之心悦。
    容贵妃听到这话连忙扭过头,凑到皇帝边上小声道:“妾倒是觉得,另外几首更出众些。”哪里都有后门和内定的,似容贵妃这般的早早就替容家几个姐妹预定好了。
    之前,容贵妃被镇国长公主压着,外头瞧着风光,内里却是憋屈又气闷,就连容家都因此被打压了许久。容家虽说是世家但也不过是三等的小世家,家中姐妹的婚事也因此很是艰难。容贵妃此回终于重又得了内宫大权,故而一口气便把容家几个姐妹全都请来了,打算假公济私一回,把这回牡丹诗的魁首颁给自家姐妹,好让容家也扬眉吐气一番。
    故而,见着皇帝瞧上其他的,容贵妃不免蹙了蹙眉,委婉的把自家姐妹的那几首牡丹诗递过去,轻之又轻的道:“......陛下且瞧瞧这几首?”她最是知道皇帝的脾气,说着这话的时候语声软了软,柔顺的垂下眼,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皇帝接了那几张纸看了眼,瞥了瞥上头的名姓,立刻就明白了容贵妃的心思。只是,见着容贵妃这般忐忑模样,想起昔日她和容家因为镇国长公主而吃的暗亏,皇帝也不免叹了口气,缓和了声调:“这几首也都很好,”他心一软,索性便随手抓了一张来,随口道,“就这张吧。”
    容贵妃偷偷瞧了眼,皇帝拿的是她家六妹的。她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唇角,抬起眼的时候眼眶却红了,含泪带怯的模样好似染露梨花,格外惹人怜爱。
    皇帝很是温柔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把那首选出的牡丹诗交给边上的太监林忠令他去颁布结果,这才和容贵妃道:“朕在这里你们难免放不开。正好,朕还有事要去处理一二,接下来,便由你带几位夫人小姐一同游园吧。”
    容贵妃连忙乖顺的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起身恭送皇帝离开。
    下头的谢晚春亦是不得不随大流的起身送驾,垂了眼,心中思绪一掠而过:有容贵妃那个蠢女人在,她的牡丹诗写得好不好总归是不可能被选上的,她之所以要写那么一首好诗,不过是要引起皇帝的注意,提醒他还有个小堂妹罢了。
    接下来的游园就更是无趣了,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容贵妃得意的笑声,谢晚春虽是故意落在后头,可也忍得好生辛苦,好不容易才等来皇帝身边的宦官果然来寻人。
    看了来人的脸和令牌,谢晚春便暗暗的和身侧的琼枝和碧珠打了个招呼,独自跟着那个宦官去了,路上的时候还特意酝酿了一下情绪。
    待入了殿,果是见着皇帝端坐在暖阁临窗的沉香木榻上,背后靠着明黄色绣龙纹的枕头,身上那件明黄色的便服还未换下,面色依旧苍白,眉睫颜色如墨,他一开口便免了谢晚春的礼,很是温和的道:“都是一家子人,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
    谢晚春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小心道:“礼不可废。”
    皇帝面上神色很是柔和,叫谢晚春坐到自己跟前来,轻声与她说话,“看你今日神色,倒是比以前好多了,叫我放心不少。若是病了,你也不必强撑,尽管叫太医去瞧,吃些药多休息,身子才是要紧的。”
    谢晚春路上酝酿的情绪总算有了出口,刚刚坐下便掉起了眼泪:“是我,是我不好,倒是叫皇兄也替我担心了......”
    皇帝最是受不得女人的眼泪,瞧着这模样不禁对堂妹又多了几分怜惜,握了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的就哭起来了?”
    谢晚春其实也没多少眼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好似不太好意思:“皇兄瞧着也瘦多了,必是去岁的病里受了苦,我看着难受......”顿了顿,又扭扭捏捏的道,“而且,我今日瞧着那个领舞的,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萧姐姐。”
    “萧姐姐”三个字一出口,皇帝的面色就微微变了变,眉眼垂下,显得有些难看。
    谢晚春小心翼翼的握住了皇帝的手,似是有些歉疚,低低的道:“皇兄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她似乎竭力鼓起勇气,抚慰一般的道,“容贵妃人也很好......”
    “容氏哪里及得上她!”皇帝断然打断了谢晚春的话,勉强对着谢晚春一笑,语声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怅然道,“倒是难为你,竟还记得你萧姐姐。”
    谢晚春想: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初谢池春把萧淑妃赐死的时候,皇帝要死要活,差点要跟她拼命。弄得她后来对着容贵妃都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谢晚春现在却还是摆出一副小白花娇娇弱弱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很是违心的感叹道:“怎么会不记得?萧姐姐那么好的人,待谁都好。”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起心上人了。只是,适才开宴的时候见到一个酷似心上人的女子,如今又听到颇为亲密的小堂妹再次提及,心中又是酸楚又温软,好似泡在泪水里一般的难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点点头,目光微微飘远,轻轻的接了一句:“是啊,她素来心慈,就是对着宫人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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