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君子墨道:“我且不用回去住,便听郡主的,先买块地放着。将来再说。听说那屋子只消几日就盖好,且等百姓们都有住所,我再慢慢盖去。横竖现在也没钱。那样直接把屋子架在泥地上的我可不想住,南昌春日里返潮,在家里都滑的能跌跤。”
    这个豆芽最熟,忙接口道:“铺上石砖的最好,可那是地主人家才能用。我们寻常百姓家,堂屋里人来人往,架了木板都不中用。原先我们家好的时候,堂屋压了三合土,两侧的屋子都架了木板,又干净又方便。”
    翠荣好奇道:“那你们家怎地败落了?”
    豆芽嘟着嘴道:“你们是不知道,先前乱的什么样。不知哪里来了一队土匪抢粮,抢粮便罢了,还把我爹杀了。家里没了男丁,我娘要改嫁,把我托在族里。次后有牙婆来买人,族里就把我卖了呗。”说着又哼了一声,“且等着,待我日后发了财,非得穿金戴银的往他们跟前走一遭!”
    说的满屋子丫头都笑了。翠荣用手指点了点豆芽的额头:“我看你少兴头些,不是仪宾买你回来,还不定在哪里哭呢。多少时日了,三字经还没背利索,我就信你能锦衣还乡!”
    正说话,豆青跨门而入,拿着封信交给庭芳:“陈大人那处收的信,是秦王妃专写给郡主的,陈大人使人送了来。”
    庭瑶一般走东湖线寄信,怎么这回走官道了?皱着眉抖开信一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翠荣担忧的问:“可是有事?”
    庭芳抿了抿嘴道:“备一份礼,我娘家三叔把六妹妹许人了。”
    第360章 汪汪汪
    叶阁老去世后,三房人便分做了三处。接着叶俊文长流,叶俊德贬去海南,只剩下曾经被一撸到底的叶俊民还留在京中。大房只剩庭树个年轻后生,素来浑浑噩噩拎不清白,连亲妹子都不曾照拂一二,旁的也都指望不上了。二房远在海南,于京中的事一无所知。算来京中叶家只叶俊民辈分最高,几年来无人拘束,越发胡作非为,花天酒地,把当日叶阁老勉力留下的财产挥霍的一干二净。
    三房主母秦氏的娘家被她祸害的避回老家,端的是山高水长,全然无法拘束女婿。带着个寡姐居住,也是不敢狠劝。不消三四年,家里就捉襟见肘。家里无钱,叶俊民就喝酒打老婆,在家中骂骂咧咧,惊的一众半大的孩儿魂都散了。长子庭松原在读书上有些天赋,人也勤奋,哪知道打祖父亡故,父亲竟是连先生都不给请。苗秦氏看着不像,劝了妹妹几句。秦氏却道:“现如今的开销,哪里还供的起读书人?他要上进,往他大姐姐跟前讨去。”
    万般借口都是假,不过是庶出,不是秦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才懒的费那银子。苗秦氏被鼠目寸光的妹妹气的七窍生烟。叶家败落,她借了房子,就不好再蹭饭食。月月交了伙食,又带着女儿扎绢花以补家用。她寡妇失业的,省俭乃人之常情。见秦氏死活不肯送子弟读书,蹭不着先生,只好自掏腰包,把儿子送去了私塾。看着眼泪汪汪的外甥,也是无法,她能送孩子去上学,却是没能耐请先生来家教书。到底亲自养了几年,心里不落忍,常给买些纸笔,叫哥三个自家练习。
    京城居大不易,苗秦氏守着几千两银子,万般看不惯叶俊民夫妻,愣是不敢搬出去住。一则花费不知凡几,二则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到底不便。哪知一住二住,其子苗文林与庭苗竟处出了几分情谊。虽是两姨兄妹违了朝廷律令,然庭苗庶出,便无妨碍了。苗秦氏也知自家儿子在京中无根无基,想寻那名门望族乃是做梦。庭苗性子温柔颜色好,难得是识文断字,于百姓人家很是不易了。心中满意,悄悄同秦氏说了一回,还怕这妹妹出幺蛾子,说是愿奉上四百八十两的聘礼,拿钱堵秦氏的嘴。秦氏从来不把庭苗放在心上,更瞧不上一无所有的苗文林,只听得有银钱拿,爽快应允了。只庭苗还年幼,不宜过门,就先混着。
    统共一个两进的宅院,不消二日大家伙都知道了。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上上下下都高兴。既是定了亲,苗秦氏就不拘着小儿女,横竖都是有礼的,先做一处耍,将来夫妻更和睦。此事不独三房知道,连庭瑶都听了一耳朵,只没空理论,横竖还小,将来成亲时再补礼。原以为日子就不咸不淡的过着,哪知平地一惊雷,叶俊民翻手就把女儿给卖了!
    也不知叶俊民在哪里鬼混认识了一个客商,听闻叶家是阁老之后,就打起了坏主意,愿拿五千两银子做聘礼求娶叶家女做填房。叶家三房早被败的干净,满副家当加起来都没有五千两。叶俊民自来凉薄,只认钱财,喜不自禁的就回家来预备起嫁女。那客商上门拜会,秦氏才知已有四十多岁,好当女儿的大伯,哪里肯干?偏偏婚书已叫叶俊民一手操办,连聘礼都收了,岂是说退就退的?
    那客商家乡来历父母一概不知,苗秦氏也急的团团转,倒是庭琇稳的住,叫住苗文林:“大表哥你且去福王府一趟,告诉大姐姐一声儿。”叶家再不济有个王妃在,把聘礼还了,还真没人敢强抢。亲爹糊涂的不是一日两日,跟他歪缠,八百辈子都缠不清楚。索性叫了王妃做主,还便宜些。
    叶俊民舍不得到了嘴里的五千两银子,叶阁老的遗产大头都搬去了福王府,只余几个三瓜两枣。他曾是阁老府的爷们,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出来过了几年苦日子,浑身不自在。好容易发一注财,岂肯罢休!见秦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嫁女儿,眼珠一转便悄悄道:“你不舍得庭琇,那就嫁了庭苗。横竖他要的是阁老之孙,难道只庭琇是了?”
    秦氏只生的庭琇一个,旁人管她死活!立刻就答应了,也怕丢了五千两,拿话哄住了苗秦氏,只说要去退婚,不好麻烦秦王妃。苗秦氏只当秦氏劝住了叶俊民,谁肯拿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嫁个不知来历的人呢?便不再言语。叶俊民又出去寻那客商改婚书,只说长女有疾,暂不方便,将次女许与他。叶家院子浅,那日上门就瞧见过一回,庭苗生的还更好些。客商倒不看重嫡庶,爽快的改了婚书。里头除了秦氏,瞒的铁桶一般。
    庭苗蒙在鼓里,还日日在家跟着苗秦氏做针线,淘换两个零钱花。哪知到了十月初九当日,家门口忽然吹吹打打来了一队人,说要娶亲。庭琇惊的脸色发白,庭松还当是客商竟敢在天子脚下强娶,脚底抹油,穿过人群,往福王府狂奔而去。
    那厢庭松出门,庭琇哭的不能自已。秦氏却拿着红衣往庭苗身上罩。庭苗登时吓傻了。苗秦氏也呆在当场。秦氏还笑:“给姐儿寻了门好亲,将来再不用过苦日子,日日做针线卖了。往后穿金戴银,可别忘了娘家人!”
    这般无耻,把苗秦氏气的两眼发晕,怒骂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瞎了眼黑了心肠!也不怕三尺神明,叫你们喉里生疮,嘴上流脓!”一行骂一行哭,却是知道自家与叶家不过口头婚约,没有凭证做不得数。
    庭琇方知父母行了那禽兽勾当,抱着庭苗痛哭,引得街坊来看。可街坊再是议论纷纷,亲爹要卖闺女,又正经写了婚书,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那客商也知自家年老,与年轻姑娘不般配,见叶家乱做一团并不着恼,笑嘻嘻的等在一边,还劝道:“姑娘要离家,哭嫁也是有的。”
    叶俊民不干了,不把女儿送过去,那五千两就咽不踏实,反倒催促秦氏:“你手脚断了?连衣裳都不会穿。”
    秦氏唬了一跳,立刻就摁住庭苗,要给她披上红衣。却被庭琇一把打开,撕心裂肺的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不收聘礼,我上哪给你置办嫁妆?你那王妃姐姐,说的赫赫扬扬,有管过我们一日?我是你亲娘,还能外了你去?”
    庭琇本就不善言辞,又当着众人的面,不知怎么呵斥亲娘的满嘴胡言乱语,叫一口气堵在胸口,憋的面色紫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是年轻姑娘,力气比不得生了孩子的妇人。秦氏还喊了家中两个仆妇,一齐把红衣胡乱披在庭苗身上,就架着往外走。
    庭苗哭的撕心裂肺,冲着里头喊:“娘!救我!娘!救我!”
    庭苗叫的并非秦氏,分明是苗秦氏。既是订了亲,又日日一处做活,苗秦氏和苗惜惜偶逗着她,让她叫着娘做耍。私底下也羞惭惭的悄悄叫上一句两句,哄的苗秦氏把她当亲女一般。原是说定的亲事,谁也不曾料到有这番变故。情急之下,庭苗早顾不得羞涩,绝望的呼喊着,盼着苗秦氏能把她截下。
    苗秦氏看好的媳妇儿,已放家里疼了一二年,生生叫人夺了,心里好似挖肉一般。听得庭苗一声叫喊,跌腿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婆子拉着庭苗往外走,庭苗挣命往里退,一只手抓住了她,正是苗文林。
    两位有情人,四目泪眼相对,彼此紧紧握住手不肯松开。那客商先前见姐妹相拥而泣还好颜色,现看着个男人拽着自家媳妇,登时就恼了。他早摸清了叶家的底,知道苗文林的来历,半点不惧。一个眼色,就有随从对着苗文林就一记窝心脚。苗文林个白面书生,哪里受的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上一松,庭苗便被拉出了二门。
    庭苗尖利的叫喊,爹也求了娘也唤了,叶俊民夫妇无动于衷。行到大门处,用手抓住了门框,又被客商带来的仆妇掰开,硬塞进了花轿。轿帘放下,满目的红色刺进她的心里,起伏的轿子颠簸的她几欲作呕。
    庭琇庭枫庭杨连滚带爬的一口气追出了两条街,庭苗的哭喊声隔着吹打的礼乐一声声的传入姐弟三人的耳中。一处长大的姐妹,只把庭琇痛的站不住。庭杨扶着跑不动的庭琇,庭枫却忍不住跟着花轿跑:“六姐姐!六姐姐!”
    庭苗的泪水浸湿了衣袖,手上还残留着苗文林抓过后的余温,耳边听的到弟弟的呼唤。可是亲爹嫡母要卖她,谁还有法子呢?没有法子!没有人能救她!庭苗伏在花轿里泣不成声:“老太爷,你在天有灵,给孙女儿一条生路啊!爷爷!爷爷……”
    第361章 汪汪汪
    京城占地大,叶家三房的屋子离福王府且有一段距离。庭松一时拦不着车,全凭两条腿跑。到了福王府,还得往里通报。一来一回,待庭瑶接了信儿派了刘达来办时,庭苗都叫花轿抬走了。庭松方知被带走的不是庭琇,而是庭苗。
    庭松双拳攥的死紧,恨不得把屋中那对狗男女活活打死!胸口起伏,半晌顺不过气。家中大门洞开,外头的街坊指指点点,嘲笑声肆无忌惮的蔓延。脑子嗡嗡作响,庭松此刻全明白了,阁老之孙王妃之妹,无数的路子可以走,那对禽兽不愿走,是因为从不把他们当过人。不说孩儿,连人都不算,不过是家中一条可换钱的狗。五千两银子卖条狗,好生划算的营生!
    刘达叹了口气,若是赶在没出门之前,还可以仗势欺人。现都出了门子,又是做妻,反而不好动作。见庭松面色发青,刘达拍拍他的肩道:“你且在家,我现回去报信。娘家强势的,有的是法子逼夫家写休书。隔上两年,再嫁都是不难的。”
    庭松强忍着泪意:“替我谢大姐姐。”
    刘达点点头,赶紧上马回福王府。喊上些兄弟,吓唬那客商一番,不怕他不从。赶的巧了,还能叫他圆不成房。拿个五品官去威胁客商,当真大材小用。庭瑶被叶俊民的乱拳打的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明白,叶俊民那孬种还能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来,简直匪夷所思!真那样爱钱也容易,拼着脸面不要,正经嫁了盐商茶商,休说五千两,一万、两万都容易,怎地眼皮子浅到五千两就贱卖了?便是做生意也不是这般做法!若不是一家子,庭瑶好悬就要问候十八代祖宗。真邪了门了!前头有个庭兰自甘下贱,堂堂秦王妃她权当不认识;后头有个叶俊民见钱眼开,南边日进斗金引的圣上嫉妒的东湖郡主权当不存在。叶家就是叫扒了祖坟,也不至于子孙不肖到这副模样吧?
    庭瑶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平心而论,她素来不喜欢三房,加上琐事繁忙,不求到跟前,她也少管。福王上位还不定多少年,叶家的第三代都不小了,理应能自己过活。有甚难处,上门来说一声便是。谁曾想叶俊民一把年纪,手里短了银钱打的是卖女儿的主意,还是贱卖!扶不上墙的烂泥滩!那眼界也配叫阁老的儿子?
    想了一回,庭瑶使了两个婆子出去,叫把二房间壁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原先说是给庭芳居住的,先腾挪出来把三房的孩子搁进去,再请上个先生管着,加上苗秦氏,比跟在那对禽兽身边好的多。庭瑶也是一时不防,才叫叶俊民兜头一盆冷水,不然早摁死了那两口猪狗不如的东西。眼下还得替他们善后,剩下的四个万不能再叫祸害了。
    刘达带了十来个亲卫,从叶俊民手里抢了婚书,对着地址打马奔到地头,登时傻眼!空荡荡的屋里,半分喜意都没有。问了街坊邻居,都说家主人前日就带了好些家人出门,说是去庄子上小住。刘达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婚贴,不至于啊!五千两雪花银,谁家拐子骗子都做不出来的事儿,人还能平地里消失了不成?拿着婚贴打听了一圈,不说要抢亲,只说新嫁娘有个阔亲戚,听闻她出嫁,送了好几抬添妆,怎地寻不着了?看的街坊都啧啧称奇,却都说同那客商还不熟,怕是直接回原籍了吧?
    刘达只好带着人往回赶,报给了庭瑶。庭瑶略想想就明白了,摆摆手道:“罢了,是那蠢货叫人哄了。”
    刘达还是有些不懂:“王妃,要不派人去原籍寻上一寻?总不好叫姑娘受了委屈的。”
    庭瑶苦笑摇头:“无奸不商,庭苗不愿出门子,都是她那糊涂爹娘作孽,老奸巨猾的商户岂有不知?我是王妃,仗势欺个商户,便是当场打死了他,圣上也至多斥责两句。银子白花了不说,老婆定是保不住,连小命都在两可之间。皇亲是那么好算计的?不若娶了人,往城外去,路上脱了衣裳只做寻常行走,谁都注意不到。待六妹妹生了孩儿,这门亲才是铁板钉钉。一个半截身子入土是商户,与秦王、仪宾做了连襟,你说有多大的好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祖坟冒青烟了!只怕心里早演算了八百回,擎等着叶俊民掉坑呢!”
    刘达登时无言以对。他能想着逼人休妻,别人自然也想的着。还真如王妃所言,才成亲可夺回来,真等孩子落地,又如何能强行分离人家母子?只怕连六姑娘都死了心,一心一意跟人过日子。白捡了两门好姻亲,猫上二三年,天上就能下金子雨。可谓算无遗策了。
    庭瑶气的肝疼,缓了好一阵儿又唤了平儿来,嘱咐道:“你去三房走一遭,若是方便,今日就收拾东西送去二房的院子里。”心中暗自发狠,且等她安顿好弟妹,看怎么收拾那对贱人!
    到底是庭瑶娘家丢脸,也只能是刘达夫妻跟着办了。平儿坐了车到叶家三房,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窝孩子都在院里站着垂泪,不知所措。
    平儿走到近前,低声喊了句:“五姑娘。”
    庭琇双眼通红的望着平儿,哽咽道:“我没脸见大姐姐,将来更没脸见老太爷。”
    平儿拉了庭琇的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泪:“冤有头债有主,姑娘万别自责,做儿女的管不到父母头上。王妃心里都知道。”稍顿了顿又问,“姨太太呢?”
    庭琇抽噎着道:“大表哥叫踢了一脚,才央隔壁的王娘子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些个内伤,姨妈守在头里。”说着捂着脸大哭,“他们非要逼死了我罢。”
    庭松先前连着庭琇一块儿恨的,嫡母从来狠毒,定是为了庭琇才拿庭苗填了火坑。待见庭琇哭的人都发木,念着她素日的温柔,又心软了。知道她也没法子,自己亲娘做的恶,庶出的且能捞着两句同情,她个嫡出的,将来都不知被人如何挑拣。想起两个姐姐烂透了的前程,心如刀绞。脑子里都已盘算着怎么下耗子药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那对狗男女。
    平儿往常跟着庭芳时,就知道她把兄弟姐妹看的极重。哄了庭琇两句,又进屋去看苗秦氏。苗秦氏守在床边,床上的苗文林脸色煞白,苗惜惜在一旁垂泪。一根独苗儿,就是寡妇的命根。平儿见状都没好意思提庭瑶的话——想让人家替你再看孩子,也得人愿意。可又真不放心几个半大的孩子自个儿住,只得硬着头皮道:“姨太太,哥儿怎么样了?”
    苗秦氏看到是平儿,知道她是打福王府过来,没敢迁怒,只声气儿不好:“死不了。”
    平儿叹了口气:“王妃也不曾想过有今日一桩,才我们大爷带着人出去追,那人铁了心要与咱们家做亲,竟是没追上。王妃那样端庄的人,气的脸色都变了。”
    苗秦氏擦了把眼泪:“且是叫我姨母的人我都心疼,管叫爹娘竟是白叫了一般。嘴上说着为了五姑娘,有那样的生母,我信有人敢来提亲?为了五千两,庶女不要了,亲生的也不要了。将来老了,就靠着银子过活不成?银子是会说话,还是会走路?”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叫银子噎死他们去吧!不得好死的东西!贼光棍儿!没人轮的猪狗,天打雷劈了他们!”
    平儿不好接话,苗秦氏又道:“我满破着丢了银子,也在不跟他们一个屋檐下,没得叫龌龊气儿熏的我短命!若不是文林躺着,我今日就搬走!断了这门亲,我还在京中活不下去了!”
    平儿忙劝道:“姨太太休说气话,看着孩子们吧。王妃已使人去收拾屋子,还想请姨太太帮忙带带五姑娘。”
    苗秦氏怒道:“叶家这门高亲,我苗家攀不起!”
    平儿苦笑:“好姨太太,姑娘们都是好的,不是谋反的罪,少有连累儿女。姨太太看在五姑娘的份上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不隔了她们母女,将来五姑娘可就没活路了。”
    苗秦氏不肯言语。平儿知道她在气头上,一时转不过来,便不再劝。起身出门告诉庭琇:“王妃想请姑娘和爷们去四姑娘的院子住。这里太腌臜,离了才好。”
    庭琇一脸疲倦:“现在走么?”
    平儿道:“姑娘去收拾一下衣裳妆奁吧?”
    庭琇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大姐姐是个周全人,既然愿意照管,我便厚着脸皮一草一纸都讨要了吧。”
    平儿猜她是不想跟秦氏打照面,京中成衣铺子尽有,见姐弟几个委屈的狠了,当机立断的拉了庭琇的手:“那就走吧。”
    姐弟四个连一句告别都没有,通跟着平儿走了。二房的院子久不住人,打开门窗就是一股霉味。姐弟几个也不挑拣,依着平儿的分派各自挑了屋子。平儿又忙打发人去铺子里买衣裳日用。亏得都是庭瑶调教出来的人手,个个眼明手快。酉时二刻就粗粗陈设好,服侍着姐弟睡下了。
    过二日,苗文林起了身。平儿又去请苗秦氏。苗秦氏权衡了半日,还是怕人生地不熟的叫人欺辱,跟着搬到了二房的院子。进了门才知道,家里连先生都请好了,色色齐备,看着比叶老太太在时都不差。
    庭瑶了却一桩事,眼神如冰。安顿好几个弟妹,就到料理杂碎的时候了!
    第362章 汪汪汪
    阴谋从来无须聪慧,要的只有出其不意,旁人若有防备,就难以成事。不过对付叶俊民夫妻,很没必要消耗那许多神思。庭瑶使人仿着“六妹夫”的字迹,写了一封长信,编些躲着庭瑶的理由,又表示对此门亲事千恩万谢,有心请二老到庄上小住。叶俊民正被子女怨恨的眼光看的不自在,庭瑶还使了平儿去骂他。平儿昔日为叶府奴才,偏嫁了刘达,现有五品的诰命,倒还真骂的他们夫妻不敢答话。两下里比了比,叶俊民就爽快的答应了邀约,同秦氏一道儿收拾了包袱,等人上门来接。
    庭瑶不动声色的布局,待叶俊民夫妇出得城去,一根绳子绑了,往盐矿上一扔便是。三百六十行里,矿上最为艰辛,朝廷压着出盐,盐商仗着官府的权势,层层盘剥,致使矿上工人又是苦、又是吃不饱。与往日里叶老太太把人卖去矿上为奴不同,那是奴籍变奴籍,合情合法。彼时朝廷可是面上不许逼良为贱的。庭瑶索性给他们俩落成盐户,良民还是良民,只没有诏书,留世世代代只能作盐户。说着比奴籍好听,实则日子比优伶还不如。
    庭瑶犹不解恨,当年就因叶俊民龌龊和秦氏愚蠢,害叶阁老挨了一顿板子。年老之人最受不得磋磨,没有那一顿,没准叶阁老还活着。只要叶阁老在世,叶家就有主心骨,家里的孩子不似无根的浮萍。如今又害了庭苗,端的是新仇旧恨,岂能轻易饶恕?比死更难熬的是生不如死,庭瑶依附福王府,如今福王跟太子擂台打的响亮,她只稍透露点意思,底下人就知道怎么办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叫人死了,不磨上十年二十年,便不叫报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耍阴谋最大的坏处就在于只要做了,总有些痕迹。庭瑶浑不在意,她是叶家女时,百般被皇家耍弄,不也只能忍气吞声?待她成了皇家人,折磨个把臣子算的了什么?虽是寡妇,惹恼了她,照样叫你们好看!天家威严,可不是单吓唬人做耍的。
    叶俊民夫妻莫名其妙的从地主变了盐户,百般摸不着头脑。在盐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先头几日还嚷自己是阁老的儿子,叶阁老坟头都长草了,不是人死如灯灭,且等不到他来卖女儿,哪个把他放在眼里?叫保长一顿好打,又改口说自己是王妃的叔叔。哪个王妃的叔叔能沦落到盐矿里来?众人只当他撒谎,又见他夫妻好吃懒做,越发看不惯。穷山恶水多刁民,盐矿生存不易,自是生不出温良恭俭让的贤德人儿,一言不合非打即骂还罢了,家里的东西时时遭贼,本就不多的家当更是落魄。
    吃的是窝头,喝的是淡汤,穿的是打小儿见都没见过的麻衣。时已入冬,北风呼啸而过,冻的骨头发寒。夫妻两个苦苦熬着,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次想逃,都被抓了回来,剥了衣裳用鞭子抽。抽完撵去上工,还不敢带着一脸晦气,怕被人打骂。一月不到,把落地起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二人都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日日盼着人来营救,家里人却是杳无音信。此时才真真切切知道叶阁老在世时的好处。若不是庭瑶不想让他们痛快了,保长且不照应他们,只怕不到十一月就要丢了小命。
    庭瑶收拾完那对人渣,当即就写了信发往江西,告之庭芳事情经过。庭芳白丢了个妹妹,脸色黑如锅底。嘴上说着要往京中送礼,落笔却是嘱咐庭瑶再仔细寻访。庭芳是最不耐烦节妇那一套,既不是良配,就是生了孩子又如何?他自家弄的鬼,就自家养孩子去!关她们屁事!
    对着庭苗,庭芳鞭长莫及。为了将来日子好过,得先紧着眼下。写完回信,再次投入工作当中。南昌城本就平坦,重新规划后,道路都横平竖直。六条主干道上都铺了铁轨。有凹槽的木轮在铁轨上飞快的跑着,将水力木工厂做的零件分送到各条主干道的尽头,再由小车分装,送往工地。车来车往,人多手杂,三四天里各个关口堵的翘死。庭芳小时候出教材用的红绿灯例题终于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灯笼是人工转动的,计时用的是沙漏。南昌城彻夜开工,交通协管们就分了两班,紧急时刻,八小时工作制被庭芳果断剁了喂狗,所有人都加班,六个时辰已经很客气了。
    先前还乱成一锅粥的交通,用了几个灯笼就缓解了大半。众人啧啧称奇,颜飞白不由蹭到徐景昌身边赞道:“郡主大才!”
    徐景昌笑笑:“还没全亮出本事呢!”
    颜飞白就是来讨好的,立刻捧哏道:“还有?”
    徐景昌指着前方道:“虽有交通灯,叫路口不再拥堵,可总体依旧不顺畅。”
    颜飞白道:“已是难得。不瞒仪宾说,下官在京中时,逢年过节总堵的水泄不通。五城兵马指挥司也使人管,却哪里有郡主万分之一的本事!喝骂声、叫嚷声、人喊马嘶、锅碗瓢盆叮铃哐啷,叫人好不心焦。不似眼前这般安安静静的,看着灯行走。”
    徐景昌笑道:“你且等着,郡主还在算。待她算完了,这些人力拉的车,就会沿着轨道,一辆接一辆,似一个人操控一般。现在车少或还不大显,待日后南昌成了水陆交汇中心,再不浪费一寸铁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最大运力。”
    颜飞白一介文人,于算学上一窍不通,听的直点头:“原先都说是旁门左道,今日才知世间万物,桩桩件件都是有用的。”
    徐景昌看着颜飞白,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无根无基爬到右参政从三品,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会不知?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二人从无交情,搁在寻常年份,便是都在南昌一世,因着文武分界,都只能混个脸熟。现南昌大搞建设,所有的人忙的好似陀螺,也不管文武官民,全都混成了一处,比往日亲近了许多。但也仅限于此,似颜飞白这样凑过来套近乎的,还是头一个。
    颜飞白也知落了痕迹,不过人与人的交往,皆从闲话开始。他是有野心的人,因缘际会投了陈凤宁的脾气,爬的飞快。可陈凤宁只是布政使,他靠着陈凤宁做到从三品就到头了。如今有绝佳的机会,哪里肯放过?五十多岁乃官员最好的年纪,博上一博,至少能做个京官才不枉此生。
    徐景昌很不惯跟文臣打交道,然想治理好江西就离不得他们。政务琐事,还是他们更擅长些。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对主动搭讪的人很是和气。颜飞白时机找的好,恰是徐景昌有空闲的时候。二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待有人来寻徐景昌时,识趣的走了。
    颜飞白原想双路出击,自己找徐景昌说话,夫人带着儿媳拜见庭芳。听闻庭芳还在算交通方程,立刻阻了妻子,不敢打搅。横竖年后比年前清闲,总是有机会的。打着此番主意的不止颜飞白,谁不知道徐景昌大权在握,都死死盯着夫妻两个的动静。偏二人忙的飞起,浑然不知。
    批量化生产从来是利器。美国曾经就靠着流水线改变了整个建筑业的生态,09年后中国开发了推积木似的盖楼技术,最快十九天完成一栋摩天大楼。再之后,中国的基建业一发不可收拾,高铁轨道跨海大桥都是制式化模板,只在现场组装。其建设速度让全球叹为观止,网上戏称之为基建兔。
    庭芳与徐景昌当然做不到后世的水平,可她们合作开发的组装房屋震撼了众人。短短一个月时间,荒凉的南昌城已盖好成片的房屋,皆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栋房屋占地颇小,却随随便便能住七八个人。一楼“三房一厅”适合老人居住,二层为了省工时,只留了卡口,都没有隔断,等房子全盖完了,再自行买零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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