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横了秦氏一眼,何必跟个贱人解释!打就打了,打你白打,你怎么滴?杜妈妈见到老太太的眼神,悄悄的出门拿块帕子把周姨娘的嘴堵了,顺道儿叫挪到屋里打:“太医要来了,不好看。”几个人就把周姨娘折腾到屋里,扒了裤子继续打。可怜周姨娘被堵着嘴,叫都叫不出来。呜呜咽咽之声,似有似无。庭树和庭芜两个急的都快疯了。他们俩还没联系上前因后果呢。庭芳暗骂:“该!打死最好!”
    太医急冲冲的赶来,才搭下脉就发火了:“我说无数回了,不能受气不能受气!你们家做什么呢?三天两头的气个产妇,她生的又不是闺女!那么大一个哥儿,你们至于么?我才治好了些,今日走时千叮咛万嘱咐静养!静养!你们又来!既要弄死了他,请我来作甚?我与你家多大仇,要败我名声?”
    老太太羞的满脸通红,不住的赔不是:“实乃我这个孽障,一时糊涂与媳妇绊了句嘴,已知道错了。还请神医救救人。都是我家的不是,再不敢气她了。”又当着众人道,“我先说了,谁再要气着太太,不管是谁,主子还是奴才,统统撵出去!”
    庭树心中一凛,冷汗直流。
    太医才顺了点气,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打陈氏怀庭瑶起就他来瞧。陈氏为人极和气,多少年来四时八节再不忘了贴心的物件儿。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心意。他还与自家媳妇说叶家大老爷好福气,有个好太太呢。一屋子庶出,她只得一个亲生,两口子受了她的好,心中都怜悯她。好容易养了个哥儿,原是欢天喜地的事。难产是无法,那是天命。谁料月子里三番两头的受气,太医也炸了,便是不熟悉的人家,只要有良心的医生,凭谁见了夫家蹂躏产妇都不高兴。亏的还是当朝权贵,号称名门,我呸!
    瞧了一回,太医退到外间,隔着帘子指挥着女徒弟扎针。屋里静静的,谁也不敢说话。东厢里隐约的哭声更为明显。太医心中猜着了八分,更是恼怒。早干嘛去了?庭树与庭芜两面煎熬,大老爷避到院子里用脚底磨砖。太医见孩子们哭的眼睛都肿了,心中不忍。庭瑶已是大姑娘,便揉了揉庭芳的头发,柔声道:“太太是好人,老天会保佑她的。”
    庭芳哽咽着道:“孙爷爷,求你救我娘。”
    太医叹息道:“我尽力。”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啊!
    一时女徒弟扎针毕,替陈氏盖好被子,出来请刘太医。刘太医又进去看了一回,面色凝重道:“怒伤肝,肝主青色,好在开春了正是养肝的时候。今日暂无大碍,我明日再来瞧。”走到外间,压低声音对老太太道,“我知您不是那种人,方才是我口没遮拦,还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忙道:“您训斥的是,都是我们家不好。”
    太医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贵府太太生育上便伤了根基,如今更是……您有个准备,她日后的身体必定大不如前。我亦知冢妇之艰辛,只是无法,老太太且多操心吧。”
    老太太听见命保住了,松了口气:“此乃小事,只盼她无事便好。”
    太医苦笑:“可不好说,我不过一介凡人,有些事却无能为力。只敢说今日暂无碍,明日,得瞧了才知道,万不敢打包票。”
    老太太表示理解,到底放了一半的心,千恩万谢的把太医送走了。待太医走后,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东厢周姨娘的呜咽声更大了。忽然!周姨娘的声音加大,转瞬又没了声响。正疑惑,杜妈妈匆匆跑进来道:“老太太,周姨娘昏死过去了!”
    第17章
    老太太眼皮都不抬,淡淡的道:“大喜的日子,就请个婆子来瞧瞧吧。”彼时有些婆子略懂些医术,譬如稳婆就大致学过一些生育上的忌讳与调养方式。老太太说的婆子则是常年走家串户卖些丸药浮水艾灸的,家下人病了常找她们,偶尔遇着手艺好的,也荐给主子们做做艾灸。下人们要是挨了打的,只要不当场打死,通常连个婆子都没有,只自家上点棒疮药算完。周姨娘算是良家子,比普通姨娘体面些,老太太虽不怕她,到底不愿落下口舌是非,于家里名声有碍,才肯松的口。心里恨不得把周姨娘弄死,不是她多疼陈氏,实在是跟儿媳比起来,姨娘太次要了。弄的家宅不宁的姨娘,更该死。
    陈氏依然未醒,只脸色好了些许。老太太看着胡妈妈灌了药才回房。到家中还是余怒未消,自打陈氏生产那天起,大房就鸡飞狗跳。她乃掌家之人,隐隐绰绰的知道庭芳为何跟周姨娘吵上了。原就是周姨娘撩事,蠢透了的东西,想往庭芳身上泼脏水,也不怕泼了一家子姑娘。就为此事都该好好收拾了,不过是家里有病人,前头才过了年后头又要办寿宴,能管事的都忙,没工夫搭理她。再则才多大的事儿,昨天晚上陈氏怄气,她还想陈氏也太能气了。谁料今天还闹!差点把主母气死,当家人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何况昨日早上便是庭芳多嘴,老太太心里多半也要怪到周姨娘头上的。庭芳再庶出在她跟前都一样是血脉至亲,庭芳也就牙尖嘴利了些。挑媳妇儿喜欢和气人,尤其是小儿子媳妇,面团儿更好。自家姑娘却希望她厉害些好在婆家不吃亏。她做婆婆的不说十分满意陈氏,也说不出太多不好。然陈氏若是她闺女,此刻恐怕生吃了婆家的心都有,别说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庭瑶要在夫家吃这样的亏,她也要打上门去的。幸而陈氏生了个儿子,两家维系更紧密些,不然日后翻出来全是事儿。家里第三代眼看着就要娶亲,说亲的人家谁不是恨不得翻出对方祖宗八代,大老爷这样的公公或岳父,她有孩子,断不会结亲。老太太肝疼的不行,她做了什么孽才养出个糊涂蛋哟!
    老太爷的脸色阴沉如水,才被人请回来时就拎着几拨下人问的清清楚楚,居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经儿子一闹便成了大事。老太爷半晌无语,暗骂几句蠢货,使人叫了大老爷来,慢吞吞的问:“前因后果你可尽知?”
    大老爷吓的半死,老太爷此人最为深沉。若此刻丢东西砸人骂畜生,多半已揭过一半。然一旦他慢条斯理,那便是打算从头捋起,再不会善了。幸而是他亲爹,要紧的是态度好,忙道:“是儿子的不是。”
    老太爷把杯子重重的搁在桌上,道:“你的不是?你有什么不是?为了家里头的女眷对几句嘴,就跑到上房骂太太,出息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家里都弄不明白,好意思提做官?既是平日里不管,今日怎么就替小老婆出头了?合着你齐家全都齐到小老婆身上去了!”
    老太太也怒道:“也有为着小老婆发作亲闺女的?”
    大老爷争辩道:“我是为了庭芜,想着姐妹和气。”
    “呵呵,”老太太冷笑,“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和气法!你们兄弟三个小时候,我也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庭芜在学里当众发作她姐姐,兄姐们都圆场子,她倒先摔帘子走人!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一样的姐妹谁不是知礼的,偏她不同,可见你平日里惯的太过!还学会告状了。你休说庭芳日后到婆家如何,我且问你,就庭芜的性子做你儿媳妇,你要不要!便是要庭芳让着妹妹,也得好好说话,当着你媳妇大呼小叫的,也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你要点脸!”
    大老爷连连称是:“我糊涂了。”
    老太爷皱眉道:“我却不知庭芜与你说了什么,致使你那么大气性。”
    大老爷登时羞红了脸,庭芜无非告状说庭芳不敬庶母。此事确实乃庭芳不该,然则庭芜闹事犯的错却跟庭芳一样,他帮着庭芜训庭芳,细究起来实乃颠倒是非。只是做父亲的顺嘴说说儿女,儿女只好应了。如今老太爷问起,他却不好答言。
    老太爷见状心中了然:“我与你岳父多年好友,他才肯把爱女嫁与你。”老太爷缓缓道,“她性子太绵,不适合做冢妇,我知道。然而你屋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换个人来,我们能为了庭树跟她娘家撕破了脸?女孩儿能活泼些,那都是长辈娇养出来的。你自问问,你管过哪一个?谁在娇养她们?”
    大老爷低头不语。
    老太爷又道:“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不能同你小时候一般的训斥你。许多道理你都明白,自己去想吧。”
    大老爷点头:“是,便是在家里,也不可由着性子来。”
    老太太道:“当家做主的人,将来叶家一大家子都要你操心,你再不操心到正道上儿,休怪我替你清理门户。”
    “是。”
    老太爷挥手:“去吧。”
    “是。”大老爷被父母骂的灰头土脸,一面后悔,一面又恼了周姨娘,都是她乱进谗言!闹的父母不开颜,差点夫妻永隔。
    见长子退出门外,老太爷一脸疲倦:“我骂他,我却也一样,家里越发没功夫管了。”
    老太太道:“你快别自责,都怪我没管好家里。”
    “不与你相干,也不与大太太相干。”老太爷公正的道,“往日里并没有许多事,大太太坐月子没精神,姨娘就作妖,都是老大惯的她们。我听说庭树跟庭芳也置气?”
    老太太沉下脸:“孩子们打打闹闹的不算什么,做爹的乱掺和才有事。如今她们兄妹再好不了的!”庭芳乃陈氏一手养大,跟亲生的没差。谁要那么气她娘,她也不能忍。听丫头说正是庭芳凑在陈氏面前撒娇被亲爹训斥的,便不为了陈氏,被亲爹说嫁不出去,她自家脸面都丢尽了,能不恨么?
    “没出息的东西!”老太爷对庭树大大的不满,“跟他爹一个德性,女人家的事没闹明白就掺和进去。老大是糊涂蛋,你替我传句话,再不许姨娘往孩子跟前凑!咱们家庶出的孩子里,就庭芳一个大方和气。我细想来单她一个是正儿八经嫡母教养的,冷眼瞧着比庭珊庭琇还出挑些。大太太自家软和,却十分能教孩子。我再不许姨娘在中间挑事儿!看庭兰那扣扣索索的样儿!”老太爷想着就来气,家族绵延男孩儿固然重要,然而重金养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是嫁的门第越高越好。嫁女儿不单看父祖,她自身的素质尤其重要。让姨娘教导孩子,他们家费心讨那么好的太太作甚?嫌钱多啊?
    老太太道声知道,心里就筹算开来。儿子的姨娘与丈夫的姨娘不同,然则一旦姨娘惹是生非,当家主母都是不能忍的。她再不喜欢秦氏,也不容许三房的姨娘踩到秦氏头上。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方是兴旺之家。周姨娘虽是庶母,跑到上房去挤兑小姐,就该打死。儿子太给周家体面,兴头的他们忘了自己是谁了。想了一回,又传话道:“去告诉周姨娘,今年都不许出屋子,给我老老实实的禁足!好好反省反省,再使个积年的婆子好好教教她规矩,省的趁着太太病着就上窜下跳。再有下回,我叶家消受不起,还是还给她周家吧,聘礼都不要了。”要不是为了庭树,现在就把她扫地出门!
    话传到东院,原本愁云惨雾的地界儿更添郁闷。东院的人分成三拨儿,一拨儿守着上房哭,一拨儿守着东厢哭,还有一拨儿以孙姨娘为首摇摆不定看热闹。上房与东厢算是结了死仇,庭芳再不肯装那老好人,打算晾着庭树一辈子!差点被那三货坑死了,先前知道庭芜告状她还当笑话儿,谁想到亲爹是纯傻x。庭树也没好到哪里去,庭芜中午就闹回来了,她练了那么久的字,你不说把事儿抹过去,竟还往大了闹。周姨娘没见识,庭芜年纪小,你特么是死人不成?后娘手里混日子,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么?原配太太还是气死的,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大房太太还是冢妇,能随便挑人么?能随便空缺么?都不能!她好容易抱了九年大腿,差点清档重来,此仇不共戴天!
    周姨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隔着衣料打不重,但搁不住一直打了那么久。打人的婆子都换了三轮,再不重也够她受的。破皮是肯定的,伺候她的人没经验,来瞧的婆子也不知哪里找来的,胡乱上了药,不到天黑就发起烧来。庭树知道此时该去上房守着正经娘,可亲娘也丢不下,只得两边都跑。庭芜在周姨娘边上嘤嘤的哭,心里恨透了庭芳,腹内发誓:你给我等着!
    第18章
    陈氏和周姨娘都烧了一夜,次日醒来时,陈氏蔫蔫的,周姨娘因平素身体好又只是外伤,看起来好了许多。只不得出门,显得没精神。她不是很怕陈氏,先前因为陈氏没儿子,如今小哥儿瘦弱的紧,未必养的大。但极怕老太太,她无非仗着庭树是她亲生,老爷又宠她,然这两条儿到了老太太跟前,屁都不算。老太太正经一品诰命不说,人家养老也不稀罕她儿子。七个孙子排排站,庭树还要想尽办法才能争几分脸面,休提其它。老太太叫禁足,她也只得关在家里。兼之老太太又发了话,庭树和庭芜不敢很来她屋里,真叫闲的发疯。被着实打了一顿,隔着窗子叫骂都不敢了,只好闷闷的在家揪着帕子出气。
    大房兄妹五个都没去学里,陈氏无须他们侍疾,却要摆出侍疾的架势。庭瑶翻着大房的小账本儿写写算算,庭兰做针线,庭芜打络子,庭芳拿着只眉笔不知道在纸上画什么。庭树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作业,其余的人不写没关系,他不写必叫先生打板子。
    考虑到结构问题,彼时的屋子都不甚大。平时只有庭瑶庭芳姐两个在屋里倒不显,今日兄妹齐聚在卧室里总感觉转不过身。丫头婆子尽量退到厅上,只留胡妈妈在里间伺候。陈氏看着人多眼晕,何况看到庭树与庭芜更添几分郁闷,喝完了药勉强道:“你们都干正事去,别围着我。人多,气闷。”
    若说陈氏只叫干正事,那是谁都不敢走的——什么事能比孝还重要?天塌了还得先做了孝子才行。但陈氏说人多气闷了,庭兰就不好意思呆着了。她一走,庭树庭芜也只得走了。陈氏看到只剩她养的两个闺女,心里舒坦了许多。就着胡妈妈手里吃了一盏米汤,又沉沉的睡过去。巳时末,越氏与秦氏处理完家事,相约来看陈氏。见她睡着,不好立时就走,便一同坐在炕上问庭瑶:“你娘今日好些?那孙太医来瞧了怎么说?”
    庭瑶回道:“还是叫静养,其余并没说什么。”
    越氏满脸同情,秦氏更是感同身受,只没当着孩子的面露出来。越氏有些闷闷的,她原就跟秦氏没什么话说,陈氏躺倒之后,连个说私房话的都没有。叶家才起家没几年,妯娌就三个,不像越氏娘家,这个病倒了还有那个。秦氏出身不高,受教育水平就不如两个嫂子。教育水平不一样,眼界更不一样。陈氏与越氏性子不同,想法倒常有默契,秦氏就会盯着后院几个姬妾玩平衡,孩子也不好好教,说的到一块儿才怪。
    见冷了场,越氏笑问庭芳:“你又弄鬼,桌上画的是什么呢?”
    “您又知道是我画的了。”
    “你姐姐再没你顽皮,老实招了吧!”
    庭芳道:“几样小玩意儿,画了找木匠做了给弟弟玩。木匠做的慢,我早早准备了,省的他能玩的时候还等漆晾干。”她画的是蒙特梭利的教具,例如叠层层之类训练逻辑思维的东西。等这套做好了,她还要山寨一套逻辑狗。古代不学理科,但理科无处不在。写文章也需要逻辑,陈氏一系全指着小哥儿日后的出息,先下手为强,不管怎样,她得帮着陈氏好好教导弟弟。不然以她爹的糊涂劲儿,怎么死都不知道。
    越氏不过没话找话,细细问了都是些什么,秦氏也跟着说了几句,直夸庭芳聪明伶俐。末了看了看时辰,也走了。一时老太太使人来瞧,老太爷也使人来瞧。跟着叫的上名儿的姨娘在外间坐了会儿,再后来便是得脸的奴才或是来磕头或是孝敬了些偏方。闹哄哄的直到下午才消停。庭芳本来就没睡好,接待了许多人,累的直打盹儿。才歪下,水仙跑来说:“老爷回来了,姑娘快站起来。”
    庭芳当时弑父的心都有,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的两眼冒泪花。翻身下炕,才穿好鞋就见大老爷进来。他先问庭瑶:“你娘好些?”
    庭瑶点头:“好些了。”你别进来气她更好!
    大老爷坐在炕边,胡妈妈早眼疾手快的把庭芳画的鬼画符收好,省的又添官司。见陈氏还躺着,两个女儿眼圈又黑又肿,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待你娘好了,咱们一家子出去踏青。”
    庭瑶和庭芳都只应了,并不多话。大老爷知道她们两个都在赌气,觉得讪讪的。抬脚去了东屋逗小儿子。玩了好一刻钟,外头有人请才走了。庭瑶咬着嘴唇,眼泪扑扑的掉。
    胡妈妈忙劝道:“好姑娘儿,可别在哭了,瞧你们两个的眼睛。老爷既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你们趁着功夫先躺躺吧。依我说外头风大,就在炕上躺躺便是。”
    庭芳忽又记起一件事:“娘身上冰冰的,可见是病着没火气,怎么不挪到炕上来睡?”
    胡妈妈道:“好叫姑娘知道,太太身子虚,受不住这火呢。屋里烧着炕,晚间还添火盆,实乃太太病着才摸着冷。我昨夜就垫了毛皮的褥子,盖的被子都换了。早晚两三个汤婆子不断,冷不着她。你快睡吧。一个时辰后我喊你们,省的白天睡多了,夜间走了困。明儿还要宴客呢。”
    姐妹两个人都累狠了,几乎沾枕即眠。孙姨娘悄悄进来一回,送了两碟子糕,见娘三个都睡着,赶紧回家,打发庭兰去瞧周姨娘。
    孙姨娘打的好如意算盘,先前庭树与庭芳好的跟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似的,那真个叫针插不透水泼不进。如今兄妹两个闹翻,正是庭兰出头的时候。女人家终究要靠男人,与兄弟打好关系最为要紧。原是庭芳两面逢源,偏她嘴利,闹的彼此都僵了。正巧让庭兰也学一回乖,把便宜都占住。庭兰不是很喜欢周姨娘,但孙姨娘与她细细分说,亦觉得有理。不说去看周姨娘,只拿着些东西去瞧庭芜。庭芜正恨庭芳,庭兰有意讨好,一来一往年纪差了四五岁的姐两个竟说到了一块儿。次后庭树来了,兄妹三个讨论着课本,也消磨了半下午时光。胡妈妈听到婆子来报,冷笑一声:“都是扶不上墙的东西,再抱团儿也没用!我倒瞧那些个两面三刀的玩意儿有什么好下场!”
    晚间陈氏醒来,依旧没什么精神气。庭芳坐在地平上指着她画的叠层层,一行说一行笑。庭瑶不时插几句嘴,声音清脆,陈氏闭眼听着,时不时勾勾嘴角。大老爷进门就瞧见这副天伦乐,也笑道:“娘几个好热闹,说什么呢?”
    庭芳抽抽嘴角,不破坏气氛会死啊?这个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熟悉的陌生人,能别掺和到家里的事里来么?
    大老爷丝毫觉不出庭芳的怨念,把闺女赶开,自己坐在床边问陈氏:“你今日觉得好些?”
    陈氏有些心灰意冷,待大老爷淡淡的,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老爷知道他伤了陈氏的心,倒不生气。从袖中拿出只细长的匣子:“我今日出去在路边叫伙计拦住,荐了根点翠簪子与我,我瞧着好看便买了。”说着打开匣子往陈氏头上比了比,“配的上你。”
    庭瑶忍不住讽刺道:“别是周家铺子买的吧!”
    大老爷笑道:“满京城只有他家卖首饰不成?好闺女儿别恼,我替你们姐妹都带了,全是点翠的。回头你们姐几个挑自己喜欢的吧。”
    庭瑶还待说什么,胡妈妈悄悄捅了捅她的腰,使眼色使眼睛都快使抽筋了。见庭瑶还扭着,庭芳只得道:“谢谢爹。”
    大老爷松了口气,顺坡下驴的问庭芳:“我听康先生说你的字儿写的好,到夏天时替我写个扇子好不好?”
    庭芳只得应了。大老爷又扭头问庭瑶:“明日请了谁家的戏班子呢?不如多留几日,后日就在家里唱起来,单捡你们爱看的戏点。”
    大老爷都到这份上了,庭瑶再不好恼,道:“得回过老太太才是。”说毕,还是觉得心里堵的慌,遂福了福,“爹陪着娘说话,我带着四妹妹去做做针线。”待大老爷点头,忙拉着庭芳走了。胡妈妈见两口子在一处,索性跟着去了庭瑶屋里。进门就道:“大姑娘,你心里不高兴也不能给老爷摆脸子看。”
    庭瑶早憋的不行,满面怒火道:“若不是我爹,我早啐他满脸!”
    “哎哟,我的姑娘,你哪来那么大气性?”胡妈妈道,“也有跟亲爹置气的?四姑娘都比你懂事。”
    庭芳道:“我呸!我昨儿差点没忍住拿茶盅砸他!魂都叫他吓散了,娘那么好性儿的人都叫他气的直抖!我再不想理他的,还不是瞧见您老急的直冒汗才说话。”她要承认她更亲近爹就傻了!
    胡妈妈拍了庭芳一下:“你少裹乱!”
    庭瑶倒笑了:“罢罢,我知道了,断没有为着娘去怨爹的。”说完敛了笑容,“只是哪个姨娘再闹,我必叫她好看!妈妈你再不能拦我。”
    胡妈妈眼神一凛,腰背直了直:“是。”
    第19章
    陈氏三番两次的病倒,周姨娘很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意思,庭瑶如何能忍?她深知周姨娘本人并不算什么,只要不把她打死了,仗着庭树她翻身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下人们有下人们的心思,老太太横竖要死的,不能明着违背,却不妨碍背地里放放水。时间长了,待老太太忘了,大家依然巴结她。因此,打蛇打七寸,只有掐住了她的命门,方才算真教训了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谓嫡庶之争,争的也不过是利益,直白点说,是自己母亲的利益。妻妾地位如天壤,通常争不起来,然而叶家大房的主母着实弱了些,时间长了竟有东西风之势。母弱则女强,庭瑶长期在风暴眼中,性子比起她娘来不知刚硬了多少倍。按道理来说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生活,然孩子后面的大人掐了起来,孩子少有不受影响的。母亲不同则利益相左,礼法说嫡庶都是亲兄弟姐妹,但既然分了嫡庶,就不可能真的一视同仁。胡妈妈自是站在庭瑶一边,往常不愿叫庭瑶沾惹了是非,然如今被人踩上头了,再不反击跟有气的死人有何区别?你道陈氏不想把周姨娘蒙头打个半死么?只是她自幼娇惯了些,上头两个哥哥与她皆一母同胞,父亲连个通房都没有,爹妈宠着哥哥惯着,哪知道人间疾苦,更不知受了欺负如何报复,才只得一味贤良罢了。心里早恨的牙痒痒,除了庭芳,待庶出的都是面子情。当然,许多主母连面子情都做不到,陈氏已算贤良之极致了。视同己出不过是大家嘴上说说,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同。
    庭芳一听庭瑶准备出手,立刻跳起来道:“算上我算上我!”周姨娘断不能容她,她必须得彻底倒向另一边。两面逢源说着容易,事实上死的最快的就是墙头草。该站队的时候必须果断站队。她选的礼法大义才是最安全的。
    庭瑶撇了她一眼:“算你什么?你又知道我说什么了?”
    “你可别把我当小孩子!”庭芳悄悄在庭瑶耳边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好姐姐,你不能撇下我。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单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呢?我小呀,他们不防我。”
    庭瑶瞪大眼,往常就知道庭芳聪明,没想到她聪明到这个地步。自己九岁的时候多憨啊,心眼儿到底怎么长的!?
    她就是个山寨货!庭芳忙道:“再不扇他们两回,越发没规矩了。既让爹娘夫妻离心,又害了大哥哥。咱们一家子都落不着好。‘君子防未然’,趁着咱家还没到那个份上,把规矩立好,咱们兄弟姐妹同往日一般和和气气的那才好呢。”
    胡妈妈算是服了,分明是算计人,偏还说的冠冕堂皇,当着自己人都这么着,怨不得招人疼!
    庭瑶见庭芳是个明白人儿,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庭芳满意的咧嘴笑,很好,她上船了!她与陈氏母女的信任,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自己得来的。然后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你不是挺伶俐的吗?”
    庭芳果断的说:“我不是伶俐啊,我是懂道理。道理都摆在那里,老太太和娘并康先生天天说日日念。他们都是咱们家的长辈,又不会害我,说的自然是对的。听他们的准没错!”政治课神马的,只要读的懂,从来就是金科玉律。比如说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比如说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等等等等。退一万步讲,哪怕要钻空子,也得先搞明白了规矩再说。不见后世那些财务学税法的一大窍门就是——这条法令要如何才能钻空子呢?然后倒推法律本身,那可真是记的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啊!所以庭芳不管是学《女戒》还是《孝经》,那认真劲儿比写字还猛,将来就指着它们混了!必须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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