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哪里敢喝茶,听靖王说了魏箩的情况,登时松了一口气道:“王妃请抬起头来,让下官仔细看看。”
    魏箩便乖乖地抬头。
    只见那修长雪白玉颈上的牙印已经变紫变肿,瞧着颇为煞人。张太医左右看了一番,摇摇头道:“下官会开些消炎的药,以免留下炎症……只不过伤口太深,怕是会留下牙印。”
    赵玠的脸色一沉,冷声问道:“可有消除的方法?”他不想让魏箩身上留下别人的印记,更何况还是牙印这种东西,且牙印是在脖子上,倘若夏天穿得单薄一些,别人一瞧就瞧见了。魏箩是那样爱美的姑娘,必定不希望身上留下伤疤的,只要有一点方法,赵玠都不想让这个牙印留下。
    好在张太医思忖片刻,颔首道:“倒是有一味良药,名字叫素肌散,是前年番邦进献给陛下的良药,后来陛下转赠给了宁贵妃。那药不仅能消肿祛疤,更能悦色养颜,委实是一种千金难求的好药膏,只不过只得那一瓶,也不知宁贵妃那还有没有……”
    赵玠闻言,对朱耿道:“去准备笔墨,本王亲自写一封书信,送到宁贵妃处。”
    朱耿拿来笔墨纸砚,赵玠写了几句话,便交给朱耿送往宫中。
    除此之外,张太医又叮嘱了一些饮食问题:“这阵子王妃最好不要吃海鲜水产等物,伤口也得用热水敷一敷,淤肿才能消散。”
    一旁的金缕和白岚一一记在心中。
    送走张太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朱耿从宫中回来,带回来一个青花梅雀纹小瓷瓶,“殿下,这便是玉肌散。”
    赵玠坐在魏箩身旁,取下她脖子上的热巾子,接过瓷瓶:“贵妃可说了什么?”
    朱耿道:“宁贵妃道王妃的身子要紧,当即就命人把药瓶拿来了。还问王妃受了什么伤,属下只道王妃是被野猫挠伤了,宁贵妃便没有多问。”
    赵玠点了点头,看向魏箩那略有消肿的牙印,倒了一些药膏在手心搓了一搓,覆在魏箩的伤口上。
    药膏凉凉的,旋即又带来微微的刺痛,这痛又辣又蛰,魏箩抽冷子往后缩了缩。
    赵玠哄道:“别动。”
    魏箩看向他,斟酌一番问道:“宁贵妃送来这药膏,咱们是不是也该送些回礼?”
    赵玠微微弯起薄唇,凤目睨向她,“你想送什么?”
    魏箩认真地想了想,宁贵妃住在宫中,那双眼睛肯定是见惯了宝贝的,金银珠宝她不稀罕,绫罗绸缎太没诚意。况且陈皇后与宁贵妃一贯不和,陈皇后是她的婆婆,她也不能送得太贵重了打了婆婆的脸。思来想去,这送谢礼还真是一件费脑子的事。
    魏箩把自己的嫁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仍旧不知道该送什么。赵玠见她苦恼,笑道:“乖乖上完药,我带你去库房挑选,你看中哪个便送哪个。”
    魏箩眼睛亮了亮,点头答应下来。
    这靖王府的库房魏箩还真没去过,魏箩尚未嫁给赵玠时,大夫人和四夫人教过她如何持家、如何管账,她学了三个月,也渐渐能上手了。未曾想赵玠却担心累着她,不让她管这些,依旧让王管事打理王府庶务,然后每隔一个月向她回禀一次府中的大事小事。
    如此一来,魏箩还能轻松一些,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魏箩没想到,赵玠居然是个如此低调的人,别看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库房却藏着这么多的宝贝。
    魏箩立在库房门口,扫视一圈,见里面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古董字画,随手拿起来一个看看,不是前朝的孤本真迹,便是当今的奇珍异宝,每一个都价值千金。魏箩看花了眼,从库房角落结了蛛网的画筒里抽出一幅镶金边的画卷,展开一看,竟是前朝书画大家黄颐的腊梅寒鸦图,据说这幅画早已绝迹了,别说是真迹,世面上就连一幅赝品都千金难求,如今竟被赵玠随手扔在库房角落?魏箩仔细看了看画轴落款,委实是黄颐老先生的印章无疑,她低头,再看那画筒,是一个白瓷雕刻山水楼阁的竹节筒,这世上唯有任重远先生喜爱用竹节筒盛放画轴,可惜任老先生一生只做过三个画筒,其中一个随着任老先生埋葬了,一个在皇帝的书房,这第三个,竟然被赵玠遗忘在库房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一时间,魏箩看赵玠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魏箩走向一旁的八宝阁,从中取下一个红珊瑚盆景:“这个是什么?”
    赵玠道:“当年皇祖母送给我的,是珊瑚中的极品血珊瑚。”
    魏箩默默放了回去,又问另一个:“那这个花插呢?”
    赵玠道:“这是红白玛瑙做的双鱼龙纹花插,十年前邬戎人投诚时送过来的。”
    魏箩吹了吹一个金葫芦上的灰尘,“这个又是什么来历?”
    赵玠看了一眼,解说道:“象牙雕的葫芦,一个大臣送的,没什么来历。”
    魏箩:“……”
    这么多宝贝,居然被他这样糟蹋!
    魏箩又围着库房绕了一圈,每一样东西都能说得出名号,正是这么多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稀世珍宝,却被赵玠当成白菜萝卜一样随手堆在库房里,若不是魏箩今日过来一看,它们还不知要埋没到什么时候。魏箩都想伸手挠赵玠了:“你怎么能这么糟蹋东西?”
    赵玠笑了笑道:“以前是没人打理,我不喜欢屋中摆放太多东西,便全堆在这里了。你若是喜欢,便让下人擦干净送到屋里去,至于摆放在哪里,全凭你的喜好。”
    这句话说得正合魏箩心意。
    这么多宝贝,她要好好整理一番才行。可是转念一想,她是来给宁贵妃挑选谢礼的,她看了看,却是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不想送。
    魏箩比起来库房之前更犯难了。
    最后选了又选,才选出一个玛瑙卧莲鸳鸯镇纸和一块歙石六龙纹金盒的暖砚,她依依不舍地道:“就送这两个吧,听说宁贵妃喜爱丹青,这两个东西也算投其所好。”
    赵玠摸摸她的脑袋,颇有些感慨地道:“我的阿箩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了。”
    魏箩挥开他的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瞧这人说的,她又不是傻子,宁贵妃送来了祛疤良药,她不送点回礼说得过去吗?
    差人送完回礼后,又过了四五天,魏箩脖子上的牙印渐渐开始转淡了,听张太医的意思,只要再坚持涂抹那素肌散十来日,牙印便会消除得一干二净。
    赵玠听罢,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再加上冬天来临,天气也开始变冷了,穿得衣服比较厚实,旁人一般看不出魏箩脖子上有什么异常。这日魏箩收到英国公府的消息,说是大夫人为魏常引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梁玉蓉。
    一开始平远侯夫人不大同意,虽说魏常引开始治疗腿疾了,但是治不治得好还不一定,若是把女儿嫁过去,发现那魏常引的腿根本治不好呢?是以平远侯夫人犹豫了很久,后来是魏常引亲自登门求见平远侯夫妻,并说了一番真挚动情的话,平远侯夫妻才点头的。
    至于魏常引说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且梁玉蓉嫁给魏常引一点也不吃亏,英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到了魏常引这一辈,若是魏常引的腿疾能够治好,他又是大房嫡子,爵位必定会落到他的头上,到那时梁玉蓉便是国公夫人,身份地位是做姑娘时不能比的。
    也就梁玉蓉捡了个便宜,要是魏常引的腿疾治好了,上门说亲的人家肯定不在少数,哪能让平远侯夫人这么嫌弃?
    魏箩听到这个消息,既是为梁玉蓉高兴,又是为他们感慨。
    上辈子梁玉蓉和魏常引的结局那样悲惨,这辈子发生了许多变数,他们能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委实叫人高兴。
    梁玉蓉和魏常引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时间有些赶,毕竟魏常引比赵玠还大半岁,早些年因为腿疾一直拖着,如今总算定下媳妇儿,大夫人自然想早早地把人娶进门,为英国公府开枝散叶。
    ☆、第132章
    算算日子,魏箩跟梁玉蓉许久不曾相见了。
    自打魏箩嫁给赵玠后,不能再像姑娘家那般自由,操心的事情变多了,跟以前的闺中密友来往也变少了。但是魏箩与梁玉蓉的情谊却是不变的。如今梁玉蓉和魏常引定了亲,日后魏箩见到她便要叫一声“嫂嫂”,一想到梁玉蓉那张笑吟吟的小脸,魏箩便有些叫不出口。那姑娘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魏箩笑了笑,坐在朱漆嵌螺钿炕桌后面,提笔写信。
    她眉眼弯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泛着笑意,粉嫩嫩的唇瓣勾着,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赵玠在一旁瞧着,撂下手中的《资治通鉴》,支着下巴看她,“在跟谁写信,这般高兴?”
    魏箩写完最后一句话,用火漆封好,倒也没有瞒着他:“写给玉蓉的。近日天气不错,我便想邀她去城外的千佛寺逛一逛,顺道还一还愿。”
    赵玠慢条斯理地“哦”一声,眉梢微扬,“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许过愿望?不妨说给为夫听听,菩萨未必能帮得了你,为夫却是能帮你实现的。”
    魏箩把信封交给金缕,走到他身后道:“大哥哥忘了?上回大伯母去千佛寺许愿,希望常引大哥的腿疾能早日治好,还是你给我们引荐,大伯母才能见到清妄大师的。”
    这么一说,赵玠倒是想起来了,遂笑了笑道:“自然记得。本王就是在那里亲了你第一口。”
    魏箩见他不正经,也没接这话茬,只继续喋喋不休道:“玉蓉既然跟常引哥哥定了亲,替魏家上上香,拜拜佛也无可厚非,而且我跟她许久没见面了,想借着这次机会跟她好好说说话……”
    赵玠不为所动,对这些妇孺家的活动不感兴趣,捏了捏魏箩的脸蛋道:“这才成亲几日,你便要扔下为夫跟别人厮混,就不怕我不答应么?”
    魏箩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白皙粉嫩的脸蛋凑上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你会不答应吗?”
    这句话说得狡猾,仿佛他不答应,便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赵玠噙着笑道:“我有什么非答应不可的理由吗?”
    魏箩知道他想要什么,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她讨好他。于是“吧唧”一口印在他脸上,声音又响又脆,“这样行吗?”
    赵玠低笑,“诚意不够。”
    魏箩只好往下寻去,找到他的薄唇,迟疑半响,张口含住他的双唇,学他平时的模样慢慢吮吸。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难为情,吃了一会儿耳根子就红透了,偏偏赵玠还一动不动,一双乌黑沉静的凤眸看着她,略含笑意,仿佛在问:只有这些本事么?
    魏箩闭了闭眼,这时候只好抛开矜持,全心全意地讨好他了。她把他想象成一块窝丝糖,卷入口中,慢慢地吃。直到察觉赵玠的呼吸越来越重,她才满脸通红地松开他,杏眼潋滟,满含春娇。
    魏箩期待地看向赵玠:“我能出去吗?”要是再不行,她可真没辙了。
    赵玠一伸手将她勾到身前,搂着她的腰道:“为夫这里有一个主意……”见魏箩小脸红彤彤的,他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唇瓣,眼神微黯。
    魏箩自然要问:“什么主意?”
    再然后,她便被赵玠按到了身下。
    书房中有朱漆镂雕卷云纹书桌挡着,只见赵玠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后面,衣冠整齐,端的一派君子之姿。然而他的表情却有些隐忍。
    且能听到一个娇气的声音斥道:“这是白天,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赵玠眼神黯了黯,安抚道:“没有本王的吩咐,谁都不敢进来。谁若是擅自闯入,本王杀了他。”
    魏箩没再吭声。
    书房里安静了好大一会儿,许久才听赵玠倒吸一口气,哑声说道:“阿箩,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门外,朱耿和杨灏身子绷得笔直,注视着前方。两人看似冷静,其实心里早就不淡定了,心道王爷和小王妃可真会玩,这光天化日,又是在书房,就没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么?两人额头滴了一滴汗,虽腹诽,却也不敢进去打扰二人。
    *
    翌日出门时,魏箩狠狠地瞪了赵玠一眼。
    昨儿帮他做了那事后,她的嘴巴到这会儿还酸着呢。都是他,非要什么劳什子的条件,不就是出一趟门么,却跟管家婆似的管得严严实实的。不过今天早晨赵玠的态度却是不错,不仅亲手喂她吃饭,还为她描眉画眼。当然赵玠描的眉是不能入眼的,弯弯曲曲像蚯蚓不说,还差点把魏箩描成了一字眉,魏箩一照镜子便气笑了,一面命金缕擦掉重画,一面对赵玠道:“我以前以为大哥哥无所不能,如今总算发现一样你不会的。”
    赵玠并起两个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我若是画得很好,你才更应该担心才是。”
    魏箩一想也是,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阿箩,打从你坐上马车,脸上的笑就没听过,究竟有什么高兴的事,也同我说说吧?”梁玉蓉凑到她跟前,一脸促狭地问道。
    魏箩看向梁玉蓉,不为她话里的揶揄而羞赧,反正跟赵玠在一起时,什么羞人的话没听过,她早已练成了铜墙铁壁般的厚脸皮。她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跟常引大哥的事,我还没问你呢。听说那天常引大哥亲自登门平远侯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让伯父伯母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果不其然,梁玉蓉脸蛋一红,拧了一下魏箩的腰,“我……我怎么知道?爹娘商讨我的婚事,从来不让我知道的。”
    魏箩将信将疑地觑她一眼,末了梁玉蓉恼羞成怒,一下子朝魏箩扑过来,俩人双双倒在织金云鸟纹毯子上,乱作一团,笑声不断,此事才算作罢。
    到了千佛寺,魏箩和梁玉蓉来到寺庙门口。说来也奇怪,往常香客如云的千佛寺今儿却格外安静,寺庙外站着左右两排穿玄青软甲的侍卫,寺庙内的僧人脚步安静,仿佛里面在接待什么重要的贵客。门口的小和尚原本想把她们拦住的,但是得知魏箩的身份后,犹豫了一下,两边都不好得罪,于是道:“二位女施主请。”
    魏箩和梁玉蓉走入大雄宝殿,见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跪着一位妇人,她穿着深红色织金芙蓉花纹妆花大袖衫,头梳倾髻,髻上斜插两支金累丝猫眼石青虫簪,端看背影,无疑是个尊贵美艳的夫人。那夫人对着佛像拜了三拜,一旁穿樱色苏绣莲花纹褙子的姑娘扶起她,转身往门口走来。
    就着殿外暖融融的日光,魏箩这才看清妇人的样貌,不是别人,正是住在重华宫的宁贵妃。
    魏箩怔了怔,以晚辈拜见长辈的姿态行了行礼,道:“贵妃娘娘。”
    梁玉蓉也跟着行礼。
    宁贵妃到底比她们年长一轮,遇事比她们多,行事也比她们成熟稳重,倒是没露出多少诧异,只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相遇,看来我跟靖王妃颇有缘分。”
    魏箩敛眸,抿唇一笑,“上次一事,多谢贵妃娘娘的良药,我的伤口才能好得这样快。”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这阵子靖王府琐事缠身,一直没能亲自入宫向贵妃娘娘道谢,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我托人送了镇纸和端砚,不知娘娘收到了么?”
    其实靖王府根本算不得忙,纯粹是魏箩找的借口罢了。赵玠和陈皇后都不喜欢宁贵妃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宁贵妃笑容端庄,恰到好处,“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瓶药罢了,靖王妃生得这样标致,若是留下什么伤疤,那才真叫惋惜。只可惜那药只有一瓶,陛下送给我以后,我用了将近一半,不知可还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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