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既然不是看高丹阳,那是看什么?屏风上的画儿么,还是说是魏箩那个小姑娘?虽然她对魏箩挺满意的,可是总觉得年龄有些太小了,尚未及笄不说,比赵玠整整小了九岁。
    赵玠能看得上么?他连十五六的姑娘都看不上,那个姑娘更小,应该更入不了他的眼吧?方才魏箩在这里,也没见他多往那边多看几眼。
    要是魏箩再大一点就好了,陈皇后忍不住想,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标致,丰泽莹润,皮肤胜雪。若是再过两年,不知该是怎样的绝色。可惜那时候她应该已经许配人家,轮不到赵玠了。
    *
    靖王府很大,方才来时没仔细看,目下走在路上,当真是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道路两旁树木蓊郁,炽烈的阳光投射下来,在地上打下一片片阴影。天热,两人即便走在树荫之下,也难免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魏箩是最怕热的,往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她都在屋里置备几个冰盆降温。这时候的冰贵,饶是如此,魏昆也很舍得拨一些钱出来给她置办冰块。她把冰盆放在碧纱橱里,只穿一件薄薄的罗衫,若是再喝上一碗凉凉的酸梅汤,那滋味儿真是再好不过。
    这么一想,魏箩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面前是一条岔路,分为左右两边。魏箩记得赵琉璃带她来时走的是左边那条,正欲往左走,高丹阳叫住她道:“那边是小路,走起来有些拥挤,阿箩妹妹随我走这边吧。”
    魏箩停步,走哪都一样,便跟着她走上右边那条路。
    右边的路是大陆,青石铺地,直接通往靖王府大门。高丹阳一边走一边说道:“靖王府什么都不多,就是路多。我记得小时候来这里找靖表哥玩的时候,明明来过很多次了,却还总是迷路……”
    因为刚才想通了高丹阳的意图,是以目下她说这些话时,魏箩一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看出来她跟赵玠有什么了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戒备?
    魏箩觉得很有意思。她并不认为赵玠跟高丹阳有什么,若是赵玠真的喜欢她,早就把她娶进门了,何必还拖到现在?有些事情,该认清的时候就该认清,不是一直等就能有结果的。
    魏箩双手背在身后,她说什么,她就听着,末了含笑道:“高姐姐记性真好,那么久远的事情,至今还记得清楚。”
    这句话有太多含义,她说自己以前总迷路,是因为记性不好,可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却清楚地记得,岂不是自相矛盾么?而且她总是在魏箩面前说以前的事,不是记性好,那就是有意显摆了。
    高丹阳笑容僵了僵,不知魏箩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心,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魏箩的态度。她偏头看了看,小姑娘两靥盈盈,杏眼弯弯,端的是乖巧可爱,不像是有意讽刺她的模样。难道是她想多了?
    高丹阳整理了一下表情,掩唇惭愧道:“瞧我,一说起话来就收不住。总说以前的事情,阿箩妹妹早就听烦了吧?不如别说我了,说说阿箩妹妹吧。”
    前面不远便是靖王府的大门,再走几步就能回家了。魏箩有些漫不经心,不想跟她再拉扯下去,慢吞吞地“哦”一声:“我么……我没什么可说的,高姐姐想知道什么?”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高丹阳脚步一停,看样子是真有话问她。
    她只好跟着停下,回头看去。
    高丹阳手中捏着绢帕,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前不久见了平远侯的女儿,听说阿箩妹妹和平远侯府的大公子指腹为婚?”
    魏箩心中恍悟,不置可否。
    原来是为这事,高丹阳这个时候说这个,她几乎能猜到她下面的话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高丹阳斟酌一番,又道:“阿箩妹妹既是有婚约在身,便要时刻注意一些。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日后这靖王府,还是少来的好。”
    ☆、第085章
    高丹阳说完许久,不见魏箩有任何反应。
    “阿箩妹妹?”她叫道。
    魏箩掀眸,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疑惑地“嗯”一声。
    这一声声调婉转,慵懒娇媚,听得人酥进骨头里。就连同为姑娘家的高丹阳,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听了这声音以后,心里软得发痒。再看看对面的小姑娘,酥颊融融,粉妆玉琢,露在外面的皮肤洁白细腻,在阳光底下近乎透明,端的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妙人儿。高丹阳自认容貌不差,然而在她面前,竟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若是赵玠喜欢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
    思及此,高丹阳心情重重一沉,抿唇一笑,徐徐又道:“阿箩妹妹听见我方才的话了么?我知道阿箩妹妹是好姑娘,言行规矩,只不过靖表哥尚未娶妻,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避嫌的。免得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魏箩听罢,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仿佛对她的话颇为赞同的样子:“高姐姐说得有道理。这靖王府我是不常来的,今日若不是琉璃,恐怕我也不会过来。何况我连这里的路都记不清,哪像高姐姐,对这里这么熟悉。”说罢弯起一双水盈盈的妙目,客客气气道:“今日多谢高姐姐指点,若是无事,我便回家了。”
    高丹阳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勉强道:“那我就不再送了,阿箩妹妹路上小心。”
    她刚刚才说过魏箩不好出入靖王府,转眼魏箩就夸她对这里熟悉。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高丹阳想从魏箩脸上看出嘲讽的痕迹,可惜她失望了。小姑娘笑容大方,言行有度,并无任何破绽,仿佛没有丝毫心虚。正因为这种坦荡,更加凸显了她的不堪。
    她心思千回百转地提醒人家,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儿,倒显得她是一个心眼狭窄的小人。
    高丹阳目送魏箩坐上马车走远,踅身重新走进靖王府。
    晋真院,赵玠刚喝完一碗药,此刻正坐在床头,听陈皇后絮絮叨叨地叮嘱如何养伤。
    她走入内室,向陈皇后和赵玠屈膝行了一礼:“姨母,靖王表哥。”
    陈皇后偏头看到她,叫她起来,“阿箩回去了么?”
    高丹阳点点头,站到皇后身边,“回去了,我亲自把阿箩妹妹送到门口,看着她坐上马车走远的。”
    既然如此,陈皇后便放心了。
    陈皇后想起刚才跟赵玠的对话,几番开口,想跟高丹阳好好说一说,最终都囫囵咽了下去。高丹阳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性品德都一清二楚,是个懂事孝顺、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她原本想把她和赵玠凑一对,早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她就把这事儿跟镇国公夫人说了,镇国公夫人也很同意。
    没想到两个孩子越长越大,赵玠对高丹阳始终没有情意。无论她怎么劝说,他就是不肯松口。
    眼看着两个人年纪都大了,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赵玠不肯娶,那就不能再让高丹阳耽误下去了。二十岁的姑娘,虽是老姑娘,但是凭借她和镇国公的能力,为高丹阳找一门好亲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明明上一刻还要撮合他们,下一刻就要劝人放弃,陈皇后可干不来这事儿。
    陈皇后开不了口,赵玠是没什么顾忌的。
    高丹阳从丫鬟手里接过汝窖斗彩小盖钟,递到赵玠面前道:“表哥喝杯茶去去嘴里的苦味儿吧。”
    赵玠的手放在品月色锦被上,没有接。他眉峰低压,萃了几分疏离和冷漠,声音徐徐道:“丹阳,日后若是无事,你最好别再来靖王府了。”
    高丹阳端茶的动作一顿,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他问道:“靖表哥为何说这种话?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他说没有,接下来短短几个字,便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男女有别,我是为你的名声着想。”
    她一僵,脑海里闪过“现世报”三个字。
    她刚刚才跟魏箩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目下一眨眼,赵玠就把这句话还给她了!他说男女有别,简简单单四个字跟她划清了所有关系,简直让她伤透了心。他不知道她一直等他么?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不必再等了么?
    高丹阳勉强撑起一抹笑,“表哥……”
    不等她把话说完,赵玠便冷冷淡淡地打断她:“你年纪不小了,是该商定一门亲事,方才我已经跟母后说了,她会为你上心的。”
    高丹阳脸色发白,心如死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一旁的陈皇后。大抵是觉得自己没脸,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却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想起自己刚才在魏箩面前说的话,顿觉脸上火辣辣地,又臊又羞。她眼眶泛红,把斗彩小盖钟放在床头方桌上,踅身跑出屋外!
    *
    陈皇后担心高丹阳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起身忙追了出去。
    好在她没有跑远,停在廊庑一根廊柱前,低头一言不发地抹眼泪。陈皇后屏退下人,举步走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丹阳,玠儿那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他是为了你着想,你今年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像你这个年纪,早已嫁人生子,儿女环绕了。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高丹阳哭得伤心,不一会儿便满脸泪痕,转身扑进陈皇后怀里,像个无助的小姑娘一般:“姨母,别人不知道,难道您还不清楚吗……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是,还不是因为……”
    陈皇后心疼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姨母清楚,姨母当然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惆怅,不想伤害他,只能委婉地说:“可是玠儿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分得清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若是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必等,千方百计也要得到。若是不想要的,即便抢塞给他,他也没有一丁点儿兴趣。丹阳,我知道你对他一片真心,可是这种事强求不来。你好好想想,若是想清楚了,便告诉姨母一声,姨母帮你着手挑选才德兼备的良婿。无论是簪缨世家,还是豪门勋贵,姨母都能为你做主。”
    这种事情,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清楚的?
    若是能这么快想清楚,她就不用固执地等四五年了。
    高丹阳忽然想起什么,从陈皇后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问:“姨母,靖表哥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个?他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陈皇后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有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这般愁苦。”
    她刚才也问过赵玠这个问题,赵玠什么都没说,她就默认是没有。
    年纪不小了,没有意中人,放着青梅竹马不娶,他究竟想怎么样?陈皇后对他十分无奈,总觉得自己抱孙子的那天遥遥无期,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想定国公的小孙子,生得粉粉嫩嫩,玉雪可爱。陈皇后见过一面,那小家伙儿逢人便咯咯地笑,看得她羡慕不已。若是她有了孙儿,一定也是十分讨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赵玠何时肯娶个媳妇儿,延续赵家的香火。
    高丹阳闻言,哭声渐止。
    没有意中人,那就代表她还有希望。不管赵玠对魏箩是什么意思,目前看来,他既然没有提起魏箩,那就没有要娶她的意思。
    只要赵玠没有娶妻,她就不会死心。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让她一夕之间放弃,她岂能甘心?心里这么想,她面上却端的伤心无助,敛眸道:“姨母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陈皇后以为她想通了,颇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只要你看得开,本宫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
    高丹阳抿唇,勉强笑了笑。
    *
    此后,魏箩一直待在英国公府,没有出去过。
    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马车以天玑公主的名义,请她“入宫”一趟,可是她一次都没去过。她知道不是赵琉璃找她,而是赵玠找她。她又不傻,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还是懂的。赵琉璃若是真有事找她,肯定会命人先传口谕,再接她入宫。只有赵玠找她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一辆马车直接将她拉进靖王府。
    他找她做什么?她又不是大夫,他现在受着伤,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何况陈皇后紧张他,肯定会三五不时过去看他。上一次是琉璃帮忙解释,她才得以脱身,万一以后再遇见陈皇后,那该怎么解释?
    她仔细斟酌,为了双方的名声,还是不去为好。
    是以赵玠受伤十来天,魏箩一次都没踏入过靖王府。
    天转入夏,越来越热,魏箩身披一件玉兰色织金百蝶纹罗衫,坐在碧纱橱内,倚着美人榻正在纳凉。她穿得单薄,罗衫里只着一件桃粉色绣凤穿牡丹肚兜,衫下玉肌隐约可见,饶是如此仍旧觉得一阵燥热。她坐在榻上,抿一口金缕端上来的酸梅汁,蔫蔫地问:“怎么不是凉的?”
    金缕一边为她打风,一边解释道:“今年的冰紧缺,不好买……姑娘别急,六少爷出门亲自去买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她哦一声,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好吧,我等常弘回来。”
    不多时白岚走入碧纱橱内,见自家姑娘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罗衫下滑,露出半个小巧圆润的肩膀,再往下雪肤细腻,胸口起伏……她虽是女人,但也不免看直了眼睛,好半响才收回视线,咽了口唾沫道:“姑娘,忠义伯府的人来求见五老爷,好像要商量您跟宋晖少爷的婚事。”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靖王殿下也来了,眼下正在前厅呢。”
    ☆、第086章
    这两个人怎么撞在一起了……
    魏箩顿时没了喝茶的兴致,从美人榻上坐起来,眼珠子转了转,问道:“靖王来做什么?”
    赵玠上回说过,等养好伤以后便来英国公府提亲,目下他忽然过来,该不会真来提亲吧?他的伤这么快好了?可是他怎么跟忠义伯府的人一起来了,若是两家撞在一起,同时求亲的话,旁人会怎么看她?
    这可不行,她有些着急,连忙拿起一旁的月白色绣金牡丹纹褙子披上,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好在白岚及时道:“听说靖王殿下是来找国公爷的,不太要紧,应该有什么事情商量吧。”
    哦,她顿时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榻上。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仰头看向白岚:“你方才说忠义伯府的人来商议亲事,又是怎么回事?”
    白岚刚才从正房回来,是以回答得面面俱到:“是忠义伯和忠义伯夫人过来找五老爷,要商量您和宋晖少爷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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