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问他类似的话了:是不是自私,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冷血。带着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明明很矛盾,却又坚持着己见,像只迷茫无措的羔羊,虚张声势着张牙舞爪。
    项越心里像被人拧了一下,疼。
    她似乎有些震惊,好像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完了,项越,我现在特有罪恶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应该坚信我哥比我重要的!!!”她捂脸呻|吟,显得焦躁不安,像在为自己刚刚的言论忏悔,又好似有强迫症似的努力加强‘我错了’的意识,看上去受了很大打击似的,似哭非哭。
    项越有些后悔问这个,主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通有深度的话来,又反应这么大。
    拿开她捂在眼睛上的手,亲亲她的嘴角,“别钻牛角尖,你的想法没什么错,人确实是理想主义,想的很伟大,事到跟前往往会与理想相悖。奚熙,你是对的,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这个问题不到跟前谁又知道自己的勇气能有多少?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只有现实才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可我……”
    “乖啊,别想这个了,咱们来谈谈沈薇好不好?”
    说到不喜欢的人,奚熙脸上的焦躁少了些,她怔了一下,又噢了一声,有点儿没精打采,“我知道你想谈什么,我无理取闹我知道,现在几点了?”
    话锋转的突兀,项越有些诧异,但还是回头看了眼小柜子上的闹钟,“十二点四十五分。”
    奚熙从他怀里爬起来,伸手够左边小柜子上的手机,点开,拨通了一个号码。项越看到是奚维的名字,他挑眉思考,却没有出声询问。
    电话很快接通,项越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听到身边的小姑娘低声的呢喃,“哥,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你和沈薇在一起吧,反正你快乐就行,我不反对了,你别生我气。”
    那头奚维不知说了些什么,奚熙霎时哭出了声,哽咽着说,“不用的,你和她在一起吧,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你这样,我难受!”奚维似又说了什么,奚熙没再说话,只是不时的应承的嗯上一声,间或说句‘好,行,不勉强’,单薄的小身板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极了。
    项越瞅着有些心疼,把她拥进怀里安抚的拍着背,除此外,他也做不了什么,这毕竟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
    最后的最后,项越听到她对着那头的奚维说,“哥,你是我最亲的人,永远都是。”
    电话挂断了,奚熙怔怔的盯着手里已经黑屏的手机发了会儿呆,又扭头看项越,项越冲着她微笑,“你很棒,奚熙。”这句话就像一个关门阀门,一下戳破了凝滞的表情,奚熙重又扑进项越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比之今晚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无论他怎么劝都没用。最后没辙,只能放任她尽情的哭,把心里的郁气都哭出来,也许就好了。
    奚熙是哭着睡着的,项越看着怀里即使睡着还不是抽搭一下的小丫头,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起身,到浴室拿了湿毛巾出来帮她擦脸,之后才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奚维发了条短信过去,告知雨过天晴,。
    虽然连他都搞不清,她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准备的腹稿虽‘胎死腹中’无用武之地没派上什么用场,但无论什么原因吧,她自己想明白了总是让人值得高兴的。
    ***
    第二天早上奚熙是被项越硬拖起来的。昨晚睡得太晚,七点钟起床实在勉强。
    捏着她的鼻子,项越一脸好笑,“快起来吧,再睡就迟了啊。”
    奚熙咿呀~一声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手拍他,项越躲开了,又去捏她鼻子,来回三四次,猪也得被折腾醒了。
    “我眼睛肿了吗?”她打着哈欠问。
    项越说没有,“昨晚上我拿热毛巾帮你敷了,连黑眼圈都没有。”
    奚熙哼笑,张着手说,“抱抱~”跟孩子似的,睡眼惺忪,娇态可人。项越俯身拖着她的小屁屁把人给抱了起来,奚熙两条细腿自然而然的圈上他的腰,还不要脸的在他小腹那儿蹭了蹭,被项越拍了一下,“再闹就扔地上了啊。”说着还真做出要松手的意思,奚熙赶忙扒紧了他的脖子,“别闹。”
    项越:“……”
    刷牙洗脸吃早餐,项越去阳台把昨晚洗的衣服拿了进来,问她今天穿哪件,奚熙看了阵,有他给买的高级货,也有她在地摊淘得廉价衣,最后想了想,混搭:穿便宜的牛仔短裤,上面配圆领娃娃衫,把昨天买的及膝短袜拿出来,再穿上布鞋,娇俏可爱。最后整头发的时候,还特烧包的扎了个斜辫,跟中学生似的。
    项越挺喜欢她这一身,搂着亲了好几口,还说了三次好看。奚熙嘚瑟,“你说咱俩一块儿出去,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是我叔叔?”
    项医生脸黑了,真是个小混蛋啊!
    奚熙的车还停在医院停车场,正好项越今天要去医院,他上午有台手术,不能陪着她去福利院。
    两人驱车到了医院,看着奚熙坐上车,项越把自己钱包里的一张银|行卡拿出来递过去,“我全部身家的一半都在里面了,省着点儿花啊,别全拿去做好事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卡,奚熙怔了下,项越强势的塞进她手里,“乖,等以后结婚全给你管,现在预付一半。”
    奚熙噗嗤就乐了,脸上的笑灿烂如烈日当空,明媚耀眼,晃得项越不要不要的,见周围没什么人,就趴在车窗那儿伸脖子进去吻上她的唇,等亲完了,奚熙娇嗔,“不正经~”项越捏捏她的鼻子,“只对你不正经。”
    ***
    和小伙伴们约在宠物店门口集合,奚熙到时,沈嘉和陶彬已经到了。见到她,沈嘉有点儿不自在,昨天他已经从亲妈那里得知,原来堂姐现在正和奚维交往,两家已经就订婚事宜开始沟通。
    奚熙有多在乎哥哥奚维,作为朋友,他是很知道的。因为清楚明白,所以奚熙昨天的态度也就解释的通了,堂姐邀请小丫头参加宴会,好意肯定是好意,但在兄控晚期症结患者——奚家小公主眼里,估计会被视为挑衅吧?
    对于堂姐未来与小姑子的相处……沈嘉表示深深的忧虑。要知奚家兄妹一个兄控一个妹控,他堂姐将来夹在中间,能讨到好才怪了。
    陶彬正在给秦洛洛打电话,奚熙和沈嘉相顾无言,主要是奚熙不想搭理他。她虽然对亲哥表示了尊重和退让,但心结到底还是有的,也不是说散就能散,总要有个缓冲的过程。所以对好友……呵呵,谁让他姓沈。
    “咳,昨天生气了?”沈嘉带着点儿讨好意味的问。
    奚熙睨过来,沈嘉用肩膀碰了碰她,“昨天我真不知道我姐跟你哥交往了,要知道我指定不帮她传话,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说的跟真的似的,奚熙翻白眼,之前他不知道她信,但要说站她这边……呵呵。
    “行了,别气了啊,从福利院回来我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啊?”
    见她肯搭理自己了,沈嘉乐了,亲昵的搭着她的肩说,“听话啊,哥哥这个月的零用钱都捐出来了,剩的那点儿还有别的用,这回先记着,等下个月你使劲宰我,没二话的!”
    奚熙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和解了。沈嘉默默挥了把辛酸泪,话说真是无妄之灾啊。小丫头这摆明了是迁怒,偏偏他还上赶着巴结讨好……沈公子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又对她这么轻易就表示了原谅很有几分受宠若惊。
    秦洛洛还没到的时候,夏伊到了。见他来,沈嘉还挺高兴的,总算这回没再撂挑子。
    奚熙装没事人似的跟夏伊打招呼,夏伊也淡淡和她说了几句话,看起来虽然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但沈嘉看得出来,这俩人不像以前那么铁了。
    等秦洛洛也到了,奚熙到店里跟店员打了声招呼,就出来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出发去福利院。
    中途和一辆小型货车汇合,货车里是采买给孩子的东西。一行人一路畅通的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没有待很久,中午不到他们就离开了。夏伊说有事,就先走了。陶彬和秦洛洛要去过二人世界,也撤了,最后只剩下奚熙和沈嘉。
    沈嘉本来要请她吃大餐,怎奈突然接到家里老妈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回去一趟,于是最后奚熙就成了‘孤家寡人’,索性回了店里,中午就在旁边的川菜馆随便对付了一餐。
    本来这一天应该很平淡的,奚熙还有些自怜自哀的纠结着哥哥和沈薇的事,哪知下午就接到家里管家打来的电话,说亲爹突然晕倒刚刚被送上了救护车……
    ☆、第49章
    在奚熙的印象里,父亲奚伯年一直像一幅画:年久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暗淡却又偏偏价值不菲的古画。和所有的名画一样,被人追捧,膜拜,他恣意潇洒随心所欲,不为他人想法而有所改变。
    那是个很自我的人,她很不喜欢父亲,因为岑蔚,因为奚霁,因为去世的母亲。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是她富足生活的来源,没有他,谁又认得她?
    现在,这个强大到可以恣意而为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没有意识的在氧气机的帮助下呼吸着。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皱纹已经这样深,脸颊比之过年时好似也消瘦了些。
    岑蔚搂着奚霁在床的另一侧哭,哭得人心烦意乱,奚熙一眼瞪过去,“你哭丧呢!想哭出去哭,别在这儿碍眼!”
    岑蔚被噎了一下,“奚熙……”
    “我不是男人,甭给我梨花带雨,再说您年纪也不小了,换个招吧,这个早让外面的小三小四玩儿烂了!”
    话是真损,岑蔚气的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已经十一岁的奚霁懦懦的喊姐,想说些什么,又有些怕,不知道怎么开口,夹在中间显得很为难。
    相比岑蔚,奚熙对奚霁其实没多大敌意,本心来讲,这个孩子很乖巧,既不熊也不仇视她,平时乖的像个女孩儿,但谁让他是岑蔚的种呢?和异母弟弟相亲相爱什么的,呵呵。
    这时奚维进来,后面跟着赶来帮忙的项越。
    “哥,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转院?”
    距离奚家大宅最近最好的医院是市第三人民医院,但和军区总院却是没法儿比的。亲爹脑溢血虽抢救过来,但这里无论是医资力量还是环境都算不得顶好,所以不管是岑蔚还是奚维兄妹俩,都是赞同转院。
    再一点,项越本身就是脑科专家,又是她男票,是自己人,转到军区总院比在这里要靠谱多了。
    奚维眼睛从岑蔚母子身上划过,看着妹妹柔声说道,“等明天爸醒来后再挪动,今天时间有些晚了。”傍晚五点多快六点,确实不早,奚熙点头,又问,“那老…爸什么时候醒?他这个严不严重啊?”经常听人家说脑溢血就算抢救过来也会造成很多后遗症,严重的还会偏瘫什么的,挺吓人的。
    项越在一旁适时回答,“我刚才看过奚叔叔的病例了,没事,不是很严重,以后多注意点儿就行,他晚些时候应该就会醒,别担心。”
    虽然对亲爹有气,但知道他这不严重,奚熙还是有种心里石头落了地的感觉。就连岑蔚听了脸色都好了些,如果丈夫这时候出什么事,那她和儿子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晚上陪护这事儿,奚维作为长子,自然当仁不让。岑蔚倒是想留下刷老公好感度,可惜不是继女对手,分分钟被气得差点炸了肺。还是奚霁不想老妈再和兄姐闹不愉快,把她给哄走了。
    等病房里没了外人,项越看看腕表上的时间说,“我出去买点吃的,阿维,有什么需要我买的吗?”
    奚维说晚会儿家里佣人会送东西过来,买点吃的就行。
    “哥,我回去帮你拿换洗的衣服吧?”
    自昨晚和哥哥通过电话,兄妹俩再见面就是亲爹住院这种情况。奚熙本来还有点儿别扭,这时倒顾不上了,尴尬什么的算是消弭于无形。
    奚维拍拍妹妹的小脑袋,“顺便帮我把书房桌子上的蓝色文件夹拿过来,还有笔电,手机充电器也要。”
    奚熙嗯嗯点头,手往项越胳膊上一挽,“那我们先回去帮你拿东西,然后再去买吃的,现在还不到六点,不会很慢的。”
    ***
    三院面积不大,停车场位置有限,项越和奚熙的车都停在门诊楼外的边角位置。
    “开你的车还是开我的?”
    项越说开我的,拿出钥匙嘀嘀两声开了门锁。奚熙坐进副驾,扣上安全带,和他说起父亲的病,“我爸真的没事?”
    “真没事。”项越边发动车子边说,“不过以后却要小心了,脑溢血可不是开玩笑。”
    奚熙蹙眉,“你说我爸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脑溢血呢?他平时一直锻炼身体的,每年定期检查两次身体,据说都很健康,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有点儿高血压,但是一直吃着药控制的很好。”她觉得很惊奇,就如下午接到管家电话时一样,很不可思议,父亲在她眼里一直是年富力强哪天再给她搞出个异母兄弟都不会惊奇的存在。
    项越是个大夫,还是脑科的,接触过的病例多不胜数,这会儿帮女友解惑轻而易举,他说,“高血压患者在情绪激动时引发脑溢血的情况并不罕见,叔叔今年已经五十多岁,真算不上年轻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爸犯病,应该就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的。可他那人你也知道,连我都很少能惹他动真格的,谁有这么大本事让他情绪激动成这样?”
    项越睨她一眼,“你是亲闺女都不知道,我这个没过明路的女婿能知道吗?”
    奚熙闻言乐了,拍他一下,“你也知道自己没过明路呀?谁让你一直拖拖拉拉不去我家的?”
    项越没好气,“这能怪我吗?没你的首肯,我敢去吗?”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我话。”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声嘀咕。
    项医生都懒得搭理她了,也不知是谁一直拖着他,说没准备好什么的,让再过段时间给个缓冲期。
    奚熙趁着他停车等信号灯的时候,解了安全带凑过去在男盆友脸上亲了一下,“我开玩笑的,知道你主要是照顾我的感受,你疼我,我心里明白着呢~”
    一句话一个吻,就把项医生给哄高兴了,眉梢清扬,嘴角挑起了好看的弧度。
    回到医院时,家里佣人已经送了东西过来。奚熙把奚维要的东西递过去,瞅了瞅还没恢复意识的父亲,嘴里问哥哥,“怎么没把张嫂留下?”
    奚维说住不下“这里只有一张沙发,总不能让张嫂打地铺,不方便。”
    三院干部病房的条件不像军区总院的那样高大上有套间,这里就是很简单的一个单间,比普通单间面积大一些,带着台电视,别的就没什么了。
    奚维要尽孝,自然要住下,张嫂毕竟是女性,虽年纪大了,却也不便。
    “哥你晚上睡沙发?那怎么行,让人搬张床进来吧。”
    “不用,医院的病床我可不睡,晦气。”
    奚熙翻白眼,“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啦?”
    “不是跟你学的?”奚维笑笑,“咱们家也就你最信鬼神。再说医院的床细菌多,床单都不干净,还不如睡沙发,回头把毯子往上一铺就成。”见项越从洗手间出来,就说,“先吃饭吧,我从中午饿到现在一直没顾上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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