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母女走了盏茶功夫,邢寡妇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鸣,拉了闺女往旁边一个十分气派的棚铺进去了。
    互市到了燕王手里,可不止是修了城内的路,而是连同摊位棚铺也出台了新的管理法则。零散流动摊位都是每日轮流换地方,但依着城内四周的做吃食的棚铺却实行租赁制,按着三年或者五年期限租了出去。
    有些作食肆的为着招揽客人,自己花费许多将棚铺给重新修整过了,说是棚铺,毋宁说是饭庄,从房顶到墙基,还安装了门窗,比城里的饭庄也不差着什么了。
    邢寡妇肯带着莲姐儿进这样的地方,不疼惜银钱,就是因着肯往这里进来坐下吃饭的,自然是手头宽裕的,可不是一般扛活的苦汉子们舍得来吃的地方。
    母女俩进门落了座,点了小菜汤饼,伙计还未上茶,忽听得不远处男子温柔的声音:“等吃完了,咱们给绮儿再买些小玩意儿,昨儿我下值回去,她笑的那模样真可爱。”
    夏绮安度过了最初的认生,其父又每日净面修整,抱过她两回,将她抛的高高再接住了,她喜欢上了抛高高这个游戏,如今对亲爹倒不再排斥,只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邢寡妇原本就在物色目标,悄悄扭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夏将军与夫人两个就窝在角落里吃饭,桌上摆满了许多小菜,他们身边跟着的亲兵丫环一个也不见。
    小夫妻俩就跟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喁喁私语,并不曾注意到旁人。
    夏将军还挟菜给夫人,夏夫人便也挟了菜给他:“夫君也多吃些,每日在外面辛苦了。”
    莲姐儿一时听不到邢寡妇辱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不禁怅然。
    夏大将军与夏夫人瞧起来,与幽州城里许多恩爱的小夫妻并无两样,她若有这样的姻缘,不拘他是卖苦力的,还是做小买卖的,大约也能夫唱妇随,恩恩爱爱过下去吧。
    邢寡妇还当闺女这是羡慕夏家富贵,还教训她一句:“等你赚够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没有?”
    母女俩的心思南辕北辙,伙计端了汤饼上来,还未开动,便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们这桌,“莲姐儿——”
    原来是大牛。
    他自莲姐儿搬走之后,也曾在幽州城里寻过多少次,同院里不少人都劝他,莲姐儿生的模样好,邢寡妇瞧着又是个势利眼的,哪里会看上他这个穷小子。
    可大牛心里总记挂着莲姐儿,除了每日扛活,抽出空子总要各处去寻一寻,只盼着哪一日再瞧见了她。今日替一家辽商扛活的时候,一抬头似乎瞧见了莲姐儿,眨眼间又不见了人影。
    他还当自己眼花,扛完了活不死心,又顺着那条街一路追过来,才抬头就瞧见了莲姐儿与邢寡妇坐在饭庄里。
    大牛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邢家母女搬出大杂院也有几个月了,怔怔抬起头瞧着他的莲姐儿,不知为何却让大牛觉出了几分陌生。
    她面上搽了胭脂,头上戴着银钗,耳上的坠子还是金的,只瞧见他眼圈儿却红了,“大牛哥——”她还背着邢寡妇悄悄儿送过大牛一个荷包的。
    邢寡妇没想到,大牛还敢追了过来。她们母女进这饭庄,可不是只单纯为着一口吃的,而是想在这饭庄里钓个恩客的。
    她将手伸到桌下面去,在莲姐儿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如愿听到一声冷冷的抽气声,算是警告她,这才跟赶苍蝇似的赶大牛:“哪里来的浑小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大牛是一根筋,明知邢寡妇对他的家世不满意,可是寻了这三个月,日日闭着眼睛似乎就能瞧见莲姐儿对着他含羞带怯笑着,生怕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再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邢寡妇脚下:“邢妈妈,求您将莲姐儿许给我吧!”
    邢寡妇恨不得一脚将眼前的小子踢开。
    “你起开,我家莲姐儿怎么会嫁了给你?”
    大牛可不知邢寡妇对莲姐儿做了什么,只当她是这世上许多慈母一般,自己心诚就能打动她,膝行至她面前,朝着她磕了个头,“邢妈妈,您若是将莲姐儿许配给我,我一定待她好好的,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他自己父母双亡,流落到幽州城里混一口饭吃,莲姐儿只有邢寡妇一个母亲,实是指望着自己能打动了邢寡妇。
    莲姐儿没想到数月不见,再见到大牛,他竟然直接跪下来求亲,又觉心酸又觉难堪,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只泣道:“大牛哥,你还是走吧,我配不上你。”
    做了三个月暗娼,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大牛哪里知道莲姐儿心里的苦,死活跪在邢寡妇面前不肯起来,“邢妈妈,求您应了我吧!”
    邢寡妇冷笑一声:“你拿什么来养我家莲姐儿?是有金还是有银啊?是雇得起婆子还是买得起丫环啊?能日日席面供她吃着,还是绫罗供她穿着?”
    莲姐儿哭求:“娘你别说了!”越说越让她自惭形秽。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大牛闹出这么大动静,饭庄里人人侧目,夏景行夫妇俩也转头去瞧热闹。
    邢寡妇又气又急,伸手要扯了大牛起来,但大牛一身鼓鼓的腱子肉,出了名的力气大,还曾经跟着乡邻练过两年,寻常两个壮汉也奈何不得他,更何况是邢寡妇一个妇道人家。
    她气恼之下脑子倒转的飞快,想出一个主意来:“你若能拿出四百两银子,我便将莲姐儿许配给你。”
    莲姐儿瞬间停止了哭泣声,傻傻看着邢寡妇。
    夏芍药悄声向夏景行耳语:“这妇人分明是在为难这穷小子,看他身上穿着,恐怕能拿出来十两就算不错了。四百两难道去抢啊?”
    夏景行颇为赞同,“四百两银子的聘礼可不是小数目。”
    夏芍药抿嘴笑,“夫君不知道,看来咱们家是省了四百两,就连韩掌柜也省了四百两呢。”
    夏景行不明所以,夏芍药提醒他:“夫君难道不记得那对母子了吗?”
    见他的表情里透着“这谁啊我真的不认识”的茫然,夏芍药终于好心提醒他:“就是……夫君在互市上救过的那对母女,后来还到咱们家里来说是无以回报,想进咱们家门呢。夫君还被惊了马,可想起来了?”
    夏景行是个方正的性子,成亲之后,漫说是外面的女人不肯多瞧一眼,便是家里夏芍药那些贴身丫环,也不曾细细打量过。
    “我哪里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笑睨一眼乐滋滋的老婆,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侧头去瞧几桌开外那场闹剧。
    大牛似乎也被邢寡妇的条件给吓了一跳,在邢寡妇“你若拿不出来就滚蛋”的眼神之下,他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仰头道:“邢妈妈可当真?”
    邢寡妇之前一肚子气,又担心大牛做出更扫颜面的事儿,她们娘俩往后还要在互市上讨饭吃呢。自从半掩了门帘儿做起那事来,银钱来的快了,母女俩都没什么心思花大功夫埋头绣活,仅有的活计也只是为着往互市上兜搭恩客的由头而已。
    “你若真能拿出四百两银子来,我定将莲姐儿嫁给你!”她此刻心里轻松了,笃定大牛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何况四百两。
    大牛却砰砰砰在她脚边磕了三个响头,“邢妈妈说话算话,只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定然拿了银子来求亲!”又问起她们如今居处。
    邢寡妇见他居然应了下来,暗道不过是穷小子好面子,他若能拿出银子来才怪。又怕他将来拿不出银子却跑上家门来纠缠,只道:“我跟莲姐儿日常要来互市上卖绣品,你若三个月真能赚四百两银子,就不怕找不到我们。”
    大牛便干脆起身,目光在莲姐儿身上打个转,别了邢家母女,扭头出得饭庄,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闹了这么一出,邢家母女也不好意思在此揽客,匆匆吃完了饭自去,只夏芍药还奇怪:“什么生意能三个月赚四百两?”
    她是能站住就开始摸算盘珠子的,做生意也算做老了,有本钱拿钱来生钱,怎么着都好,但是无本买卖却不曾做过的。
    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记,“真是做生意都做傻了,想什么呢?也许那小子就是落不下面子,这才咬牙应了,到了三个月之期,他不来寻这对母女,想来这对母女也不会去寻他。你倒当了真了。”
    平日瞧着很精明一个人,怎么偏偏事关生意,就有些傻愣愣了。
    夏芍药一笑,遂不再追究。夫妻俩吃完饭会了钞,又携手往互市上去转一圈,途中还遇到赵则通,被他好生嘲笑了一顿。只这夫妻俩均不放在心上,被笑的厉害了,夏芍药还道:“明儿一大早我就去赵六哥家转转,顺便让何家妹妹瞧瞧夫君今日带我买的小玩意儿。”
    赵则通脑子转过弯来了,立刻向她陪笑着服软,“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夏少东切勿计较!还是景行体贴媳妇儿,都怪赵六哥嘴里胡咧咧,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家里那位对夏芍药推崇备至,她若是回去在何娉婷耳边吹吹风,保管自己明晚回去就没好日子过。
    夏芍药得意的朝他一笑,夫妻俩这才回家去了。
    赵则通回家没两日,就接到燕王命令,再次带队前往南方采买。
    去岁燕王离开幽州之时,令赵则通带了人马前往南方采买,虽不曾组建商队前往波期大食等国,但就这些货物在互市贩卖,就利润惊人。
    赵则通领命前往没半个月,又有客商遇到流寇,货物被抢了去,却无人员伤亡,于是折返幽州城,前往知府衙门报案。
    马廷伟接到状子,自己也不出面,只让师爷连人带状子都送到了燕王府,只道互市如今由燕王管辖,且大齐与辽国组成了巡防队,专门针对客商人货安全,知府衙门也插不上手。
    燕王府接到案子,夏景行便被召了过去,与被劫客商了解案情,这一起还没头绪,才过了三四天,又有一起辽国客商前来报案,做案手法如出一辙,还是以劫货为目标,这次砍伤了数名伙计。
    燕王震怒,差点将桌案拍碎,“西夏这是跟咱们干上了?”
    上次抓的流寇为表震慑,都尽数砍头,辽帝还往西夏发了国书,没想到这才消停了几个月,西夏就又有了动作。
    夏景行却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上次西夏吃了那么大亏,折损上万人马,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很快再行组建人马前来打劫。而且听被劫的客商说起,这次似乎不太像军队。”
    “不是军方难道还会是西夏百姓?”
    燕王没好气反问一句,话才出口神情便变了,“难道这次真的与西夏军方无关,而是西夏百姓不忿两国互市,这才组织一帮人充做流寇来打劫?”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只是目前咱们并没证据。”夏景行还是有几分迟疑。
    燕王将这件案子推给了夏景行,他除了带着客商前往事发地点勘察,还要带着前锋营前去巡防。但就好像跟他们做对似的,前锋营出城去巡防的时候总是风平浪静,每到他们回城没过几日,就又出现客商被劫之事。
    夏景行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安抚被劫客商,一时之间不知道堆积了多少事情在头上,每日才到燕王府门口,就被被劫的客商拦住了去路,总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说服这些人耐心等待。
    燕王又将此事通报辽国,辽帝为此特意发了国书给夏帝,以此谴责西夏纵容百姓在他国劫掠。
    夏帝接到国书,都未曾查证就将上次犯事的带兵官员召至御前痛骂一顿,直等骂完了,这几名官员才知道事情始末,齐齐跪在御前喊冤,“陛下,这次的事情确实不是臣等所为,自上次折损人马之后,臣等就已经将所有部众召回,又怎么会再行此事?”
    “真没有?”
    夏帝看着殿内一溜跪倒的官员那一张张忠诚的脸,内心不是不动摇的。
    不过既然辽帝传了国书过来,就连齐国燕王也有传书,夏帝还是觉是有必要整饬手下官员。既然此事并非武将所为,便将与两国边境接壤的地方官员申斥一顿,严令不得纵容境内百姓过境劫掠。
    西夏国力如今比不得近邻齐国与辽国,强敌环伺,曾经败于这两国的记忆犹新,夏帝并不想无端挑起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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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内,并不曾因为大齐与国辽往西夏递了国书而陷入暂时的平静,而是一两个月之内,总还是会发生劫匪事件。
    夏景行忙的早晚不着家,夏芍药除了知道劫匪的案子久久未破,又添了新案子之外,其余的也无能为力。
    辽商前来报案,都是数日之后,等到官兵赶到案发现场,除了能够知道劫匪最后离开的方向,以及做案的手法之外,并没有别的有用的线索。
    眼瞧着要进入腊月了,赵则通都往江南跑了两趟了,案子越积越多,除了加强巡防,竟然再无别的办法。
    夏景行忙的三五日不着家是常事,夏芍药只能时不时派人往燕王府送点衣服吃食,其余时间只能去铺子里忙活,或者回家陪闺女。
    绮姐儿吃的胖呼呼的,手脚有力,抱在怀里都不肯坐,就要抓着她的衣襟站起来,还要使劲蹬腿,强压了她坐在怀里,她便张嘴哇哇大哭,眼泪哗哗流,只要抱起来扶着小胖爪子走,她能立时破涕为笑,露出嘴里上下四颗米粒小牙。
    夏芍药拿她无法,只能扶着闺女学走路,又与何娉婷道:“这小丫头走路肯定走,你瞧瞧她这腿脚,有时候蹬我身上我都觉得疼。”
    “姐姐也太娇贵了,咱们绮姐儿哪里就踩疼你了呢。”
    荣哥儿已经过了两岁生日,满地乱跑,并不留恋母亲的怀抱,还喜欢抱绮姐儿,只是他还是个小娃娃,天气冷了穿的又似个粽子,哪里敢让他抱绮姐儿。
    绮姐儿也很喜欢荣哥儿,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抱得动她,她伸着小胖爪子就朝人家咿咿呀呀。没奈何,夏芍药便将荣哥儿鞋子脱了,放到自己大床上去,再将绮姐儿也放到床上坐着,往他们俩身边堆一堆玩具,旁边乳母丫环拦着,自己坐着与何娉婷闲聊。
    “赵六哥过几日就回来了吧?也不知道这次他都押了些什么货?”
    赵则通还在路上,已经传信过几日就到家了。自燕王府的商队开始往南方跑,夏芍药也掺和了一脚,此次却不止给了本金,还让保兴带了两名伙计一同前往。
    保兴跟着夏南天学了这么久,在铺子里园子里干了这么久,看帐打算盘,待人接物都学了,夏芍药便提议让他跟着赵则通前往南方去开开眼。
    夏南天对这小徒弟还是颇为看重,喜他老实勤恳,只做生意老实不懂机变却不是什么好事儿。赵则通虽在军中,到底是市井里混大的,为人处事自有其圆滑之处,跟着他去江南打个转,想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何娉婷如今对做生意是真没什么执念,家里的铺子日常都是掌柜的在打理,只月底核帐,她瞧两眼就丢开手了,一门心思想着再生个小闺女。
    “还不就是那些绫罗绸缎,苏绣茶叶之类,还能有什么?”倒是想起来关心一句:“听说姐夫办案子都几个月了还没有进展?这西夏也太无耻了些,每次报案都要过段日子了,难道姐夫还能带兵跑到西夏去,将西夏百姓抓起来一家一家盘查?”
    提起这事儿,夏芍药就头疼,“这次打劫的流寇倒是比赵六哥的本事还好,每次巡防都能被他们避开,但是案子却一件接着一件的出,夫君与燕王都不好过。”
    草原上抢劫案子多了起来,马知府还特意跑到燕王府,再三向燕王确认,此事不在他的职权之内。
    地方官员都有考课,他大约是怕此案带累到自己的大考。燕王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却磊落清正,不肯在此事上为难他,“此事不在马大人职责之内,你大可不必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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