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见
    赵氏这一跤当真摔得不轻,不独脑袋上破了个大窟窿,便是右腿也骨折了。好在医馆离得近,坐堂大夫又是外伤好手,虽是暗叹不知谁人下手这么狠,竟是把个老太太折腾成这样,却还是很快处理完毕。
    待送走大夫,李静文才想起,姐夫的弟弟陈清文就在后院养着呢,忙不迭派人去叫,至于自己,虽是深厌赵氏常日所为,此种情形之下也不好丢下不管,早有丫鬟搬了个绣墩过来,服侍李静文坐下——
    因着赵氏待人太过刻薄,掌了内务这些时日以来,倒是没多少人愿意跟她亲近。之前听候吩咐,不过是慑于形势,以为李静文再也回不来了呢。
    现在静文小姐不但回来了,还找回了小少爷,老爷感激之下,说不得二人好事就近了,到时候,还会有赵氏什么事?
    因此奉茶的奉茶,捶背的捶背,倒是比平日里侍奉赵氏殷勤的多。
    赵氏醒来,正好看到这刺眼的一幕,只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刚要喝骂,却不防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颇为瘦弱一脸病色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可不正是平日里赵氏拿来当心肝宝贝疼的二公子陈清文?
    陈清文眉目间倒是和陈清和有几分像,却因为身子骨弱,脸色更苍白些。
    虽然来时路上已经听丫鬟大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一眼瞧见赵氏的凄惨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娘,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只觉浑身钻心蚀骨的痛,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竟是一把攥住陈清文的手就哭骂起来:
    “清文哟,你大哥这是容不下咱们娘俩了,想要和李静文那个小娘养的弄死我啊——”
    陈清文再没有料到,自己娘亲甫一睁开眼来,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乱骂一气——
    明明方才丫鬟说的清楚,害的娘亲跌倒的是表姐赵秀芝,娘亲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李静文乱骂起来?用语还这般粗俗难听!
    一时又是尴尬又是抱歉,忙强撑着起身对李静文一揖:
    “静文姐姐,对不住啊,我娘定是疼的过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
    虽是有赵氏这么一个娘,陈清文的性子却更多的是随了自己老爹陈正德,倒是个忠厚的,也和陈正德一样,老实之外,更有些懦弱。因此,虽是明知道赵氏身上的伤乃是不小心和表姐撞到一处才弄出来的,却也不敢指责,只是不住的和李静文道歉。
    “什么胡言乱语?”赵氏简直气的发昏——自己这边分明已和李静文势同水火,宝贝儿子倒好,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对那贱人低三下四!
    “你好歹是陈家二公子,这个贱人算什么东西!你是主子,至于这贱人,和要饭的有什么区别?哪里有这么大脸,让你好声好气的哄着供着?你个没心眼的,镇日里倒是把人家看成亲哥哥一般,连个杀千刀的不沾边的小姨子也看的金豆似的,却不知别人眼里哪还有你这个弟弟?说不好,今日害了我,明日就会拿根绳子勒死你!”
    “娘——你莫要再说!大哥哪里和你说的那般?”饶是陈清文,虽是心疼赵氏身上有伤,却依旧觉得这话说的太过了——这么多年来,家里少牵累大哥了?便是往日里没搬到县城,大哥也经常帮自己求医问药。
    自从搬到一起住,兄嫂更是事事周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但凡秀姐儿毓哥儿有的,就不缺自己的。偏是娘,就没有个知足的时候……
    赵氏本就受了伤,这会儿看不过说了继子几句,一心护着的小儿子就一百个不情愿的模样,顿时更加暴怒——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谁?若不是儿子体弱,自己用得着帮他谋划这么多——就他那身子骨,若没有些黄白东西傍身,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偏儿子根本一点儿不领情的样子不说,还每每帮着那两口子说话,现如今自己都被害成这个样子了,儿子不说给自己出气,还句句帮着继子和那个毒妇!
    忽然挣扎着抓起个杯子朝着李静文就掷了过去,“你这个心如蛇蝎没脸没皮的毒妇!别以为笼络了我儿子,就没有人替我出气了!等我娘家兄弟和侄子们来了,看治不死你!对了,秀枝呢?你把我侄女儿秀枝怎么了?”
    赵氏之所以敢在陈家这么猖狂,一直以来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帮娘家人,便是平日里,也总是把娘家人当自家人,把陈清和这个供养着自己的继子当外人。
    又知道这次事情难以善了,更是存了破釜沉舟的意思,竟是铁了心,拼着翻脸,也要领着娘家人在陈家大闹一场——
    自己老了,还是长辈的身份,就是说破天去,也占着个“理”字,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不信继子还真就敢和自己一样,连脸都不要了。
    这么想着,竟是又指着李静文开始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别以为把我害死了,你就能和你那好姐夫双宿双飞,我今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人知道你们这俩不要脸的做下的腌臜事——”
    正自喝骂,门突然啪嗒一声响,却是陈毓正推开门走了进来。
    陈清文一下张大了嘴巴——方才来的匆忙,只听说娘亲受伤,倒没想到失踪的侄子竟然回来了!一时又惊又喜,忙上前想要去拉陈毓的手:
    “毓儿,毓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陈毓顿了一下,本想抽出手,却在触及陈清文有些硌人的手指骨时又任他握住,心情更是复杂无比——
    这个小叔的心肠倒是不坏的,就可惜,和祖父一般,全没有一点儿主见。前世时这两人倒也不是不想护住自己姐弟,可惜一个两个的全都被老婆死死辖制,竟是见了大小两个赵氏和老鼠见猫一般。
    每当赵家两个女人磋磨自己和姐姐时,这两人做的最多的,就是抱着头陪着自己和姐姐一道流泪,甚而自己逃离后不多久,听说祖父和小叔就先后离世——
    男人立不起来,别说护着别人了,就是自己也镇日里和生活在沼泽中一般罢了!
    叹了口气,终究缓慢而坚定的抽出自己的手,刚要说什么,外面却是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陈财的声音随之传来:
    “老爷,老爷,您慢些,您的鞋子——”
    陈毓似有所感,倏地回头,正好瞧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面目黧黑嘴唇干裂的清癯男子——
    不是爹爹陈清和,又是哪个?
    印象里爹爹最是讲究,素日里穿的衣服即便不是什么好料子,也从来都是浆洗的干干净净。再看眼前人,身上的袍子根本连本来颜色都看不清了,甚至下摆处还撕裂了几处,连带着还光着一只脚!
    陈毓只觉头昏昏的痛,眼睛更是涩的不得了,竟是不管不顾的朝着那个久违的怀抱冲了过去:
    “爹爹——”
    力气太大了些,陈清和猛往后一踉跄,一下坐在门槛上,脑袋撞在门上,一阵一阵的痛,手却是死死的扣住怀里的儿子,便是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瞧着陈毓,那模样,唯恐一眨眼,儿子会再次不见了似的。
    抱的太紧了,陈毓被勒的生疼,连带着爹爹身上也是一股霉味儿并汗味儿,陈毓却是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反而把头埋在陈清和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休弃
    后背被门框硌的一阵阵刺痛,陈清和却仿佛感觉不到,满是血丝的眼睛,始终不错眼珠的盯着怀里的幼子,过于激动之下,喉结处上下滚动——
    陈清和甚而不敢开口,唯恐一张嘴,就会止不住大声哭出来。
    “弟弟,弟弟,真的是你吗?”一个嘶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却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噔噔噔跑过来,从背后一把搂住陈毓,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弟弟呀,你可,回来了!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都要吓死姐姐了,你知道吗……”
    陈毓探出一只手,一下搂住男孩:
    “姐姐——”
    却是着了男装的陈秀。
    陈秀的身后还跟着个五十许的老人,瞧着抱在一起哭的肝肠寸断的一家三口,也不由老泪纵横……
    李静文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也跟着落下,忙挥手让下人都到外面候着,自己红着眼睛亲手浸湿了帕子,先去拉了陈秀在怀里:
    “秀姐儿莫要再哭了,毓哥儿回来了,是好事啊,快回房间去梳洗一番——”
    从陈毓丢了,一家人都跟失了魂一般,连带的将陈秀看的更紧,唯恐仅剩的这个孩子也被人拐了去,只是小丫头却是个有主意的,日日里穿了男装,和祖父一道十里八村的找,瞧这模样,定然也是得到消息后才从外面紧赶慢赶的回来……
    一家人这般劫后重逢的温馨画面,落在赵氏的眼中却是刺眼至极——
    一出戏做的倒是足!以为这样就会骗过自己吗?有心发飙,陈清和面前却又不敢,至于说儿子陈清文,又是自己心肝宝贝,一腔邪火自然全都冲着陈正德浇了过去:
    “陈正德你个老不死的,你还是个男人吗?自家婆娘被人坑成这个样子,你问都不问一声?从我嫁到你老陈家,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啊,临老临老还被人这么磋磨……陈正德,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算了,这日子我一天也没法跟你过下去了……”
    拿话撑着陈正德休离自己,是赵氏未搬到县城陈举人府的杀手锏——夫妻相处,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时候?赵氏却是根本不允许陈正德挑战自己的威严——
    如果说一开始娶了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老婆,陈正德真心疼爱之下,才会事事听赵氏的,到后来却完全是被赵氏长期的积威给吓住了!
    实在是每次但凡陈正德敢有那么一丁点儿犹豫的表示,赵氏立马就会叫来一大帮子娘家兄弟,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无不是陈正德最后屈服。
    时日久了,陈正德哪里还敢在轻撩虎须?
    还是搬来和儿子住的这几年,因知道继子不喜自己,赵氏自然不敢再事事压陈正德一头,人前也摆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只是私下里关起门来,陈正德却依旧是被指使的团团转的那一个。
    方才陈正德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宝贝孙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赵氏的情形,这会儿乍然听到那久已不闻却早已深入骨髓的责骂声,挺直的脊背顿时不自觉弯曲下来,神情也变得有些诚惶诚恐,忙不迭就要上前,却被陈毓叫住:
    “祖父——”
    口中说着,从陈清和怀里挣脱出来,先是对李静文和陈秀道:
    “姨母先带姐姐去梳洗吧。”
    看陈秀始终恋恋不舍不愿离开,陈毓抬手抱了抱陈秀:
    “姐姐放心,毓儿会好好的,一直在这里——”
    陈秀怔了一下,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终究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李静文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开,陈毓这才回身,先跪下朝着陈清和“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不待陈清和反应过来,又翻身跪倒在陈正德身前,也是三个头磕了下去。
    陈正德素日里倒是最疼陈毓,待陈毓之娇宠甚而还在老来子陈清文之上——
    因为婆娘的缘故,害儿子吃了那么多苦,陈正德本来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怎样都不会也没脸再拖累儿子。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无论赵氏怎么样想法子折腾,都不肯开口去求长子。
    却不料长子却是个孝顺的,依旧接了自己来享福。眼瞧着儿子也大了,根本不需要自己照应了,陈正德又是难过又是欣慰,便把一腔子的愧疚都用到了陈毓身上。真真是把个大孙子看的眼珠子似的。
    这会儿看到陈毓瘦的巴掌大的小脸,早心疼的什么似的,哪里受得了陈毓的这三个头,忙不迭上前,就要把人拉起来:
    “好毓儿,快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别给祖父磕头了,待会儿祖父抱着你去给祖宗磕头,感谢,祖宗保佑——”
    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至于说正等着自己上前赔罪的赵氏,早被忘到脑后了。
    伸过来的手却被陈毓让过,先是含泪对陈清和道:
    “儿子不孝。”
    这才转身定定的瞧着陈正德和陈清文:
    “祖父和小叔知不知道,毓儿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一句话问的没头没脑,不独陈正德和陈清文,便是陈清和也有些愣住了。
    陈毓也不说话,只默默解开衣衫——毕竟一直在家里娇生惯养,被拍花子的掳走之后不久,陈毓就得了病,小孩子吗,骤然不见亲人,又害病,自然会哭闹不止,可惜却没有人心疼,不是被掐就是被拧,更甚者还会招来毒打……
    这段时间的流离,陈毓小小的身子骨早已是骨瘦如柴,也因此,更显得那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直到最后脱下鞋子,解开绷带,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双脚……
    陈正德再次老泪纵横,旁边的陈清文脸色苍白的捂住胸口:
    “畜生,这些畜生——”
    陈清和只觉喉咙好像被人扼住,怎么也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紧紧攥着拳头,眼睛中除了森然的杀意还有无边的冰冷——
    儿子自小聪明,又知道这会儿大家正心疼他,故意□□出伤痕定然不是为了刻意让亲人愧疚。
    难不成,那掳走了毓儿,又对他百般虐待的人,竟然和房间里的人有关?
    不会是爹,不会是清文,那么,就只能是,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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