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月嘴上说告辞,一双潋滟生波的凤目却若有若无的觑向姬十二。
    倒不是她在使什么欲擒故纵的伎俩,希翼能引起姬十二的注意,然后用自己的绝世美貌来打动姬十二什么的。
    而是细致如她,在发觉姬十二开始毫不避讳于人前展现出对顾还卿的情意之余,也发现了他的改变。
    姬十二是个风姿卓卓,能够惊艳世人目光的绝美少年,凡是见过他的人,皆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但之前,也许是年少,他看起来俊则俊、美则美矣,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寒冰玉雕,虽是件让人叹为观止的旷世珍品,毫无瑕疵,却缺少一抹能憾动人心的灵魂。
    而如今呢,大约是经过时间的淬炼与磨砺,他身上少了那种死水不起微澜的死气沉沉,多了一股旺盛的勃勃生机。
    就像是缺失的灵魂被补齐,连眼中都被注入了不一样的神采,显得那么的清雅无双,尊贵不凡,举手投足更是风采斐然,优雅自如,瞬间即能袭去人的心神!
    慕明月惊讶于他的改变,一时竟看的收不回眼神,直至耳中听到姬十二清冷如霜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
    “慕大小姐,卿卿她有伤在身,再加上长途跋涉,此时已身心俱疲,实在不方便陪慕大小姐,慕大小姐请便吧。”
    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姬十二早等的不耐烦了,觉得这慕明月简直太不识趣了,没看出他和卿卿如今是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吗!正需要时间独处,以便加深感情,她老是没眼色的霸占着卿卿,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唱独角戏,缺不缺德啊?
    陷入热恋中的少男少女,大抵都像姬十二这般,除了觉得对方是独一无二的,在自己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他人皆是路人甲。
    因此,不管慕明月有多美貌,于此刻的姬十二而言,都是面目可憎,烦人至极的,只想将她从眼前驱离。
    他的话音一落,不光慕明月觉得无地自容,连顾还卿都想伸手捂脸,人家慕明月好歹替他们俩挡过箭,大小也算半个恩人,他竟然一如既往的不讲情面。
    “……王爷……”慕明月连忙低下头对姬十二行礼,不过神情并不难看,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上仅露出一丝微不可辩的尴尬和羞愧之色,极是从容地道:“是明月思虑不周,还请王爷和还卿见凉,明月这就告退,改天再给还卿接风洗尘。”
    “不用了。”未及顾还卿开口,姬十二又一口帮她拒绝:“卿卿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养伤,其它事宜,待她身体好了再说,慕大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接风洗尘就不必了。”
    一点都不给人台阶下,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人撵走。
    慕明月纵然涵养了得,可毕竟是个薄脸皮的大姑娘,被他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无情的对待,也真是呆不下去了,于是匆匆和顾还卿说了两句,低着头便走向门口。
    临出门之际,忍不住回眸一瞥,却发现姬十二抱着顾还卿,如芝兰玉树般伫立于原地,正冷冷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对,姬十二寒星似的双眸微微眯起,不悦敛眉,如玉的脸上好似覆着一层冻人的冰霜。
    饶是慕明月沉稳,此刻也被他犀利冷锐的目光看的心慌气短,脚下差点被裙子绊着,喜得手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让自己出丑。
    姬十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提防着慕明月不走,或者突然找理由杀个回马枪,所以他一直盯着她,直到看她真走了,他才不屑的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低下头,正对上顾还卿似笑非笑的脸:“怎么样,美人如花似玉,如雾里看花,漂亮吧?”
    闻言,姬十二温柔一笑,脸上寒霜尽扫,刚才那冷若星辰的模样仿佛是他人的错觉。
    他飞快地在顾还卿唇上偷得一吻,又亲昵的贴着她唇角缓缓舔舐摩挲,低低的语气又调皮又亲密:“亲亲你真不要脸,哪有自己夸自己是美人的?就算你美若天仙,也得别人夸你才行,自己可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还卿。
    “我是说慕明月,你刚才看得眼都不眨,是不是魂儿都跟着人家去了?”顾还卿伸手推开他的脸,不让他没完没了的亲下去。
    “她长的漂亮吗?”姬十二一脸疑惑地皱眉,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她长的那么稀松平常,跟别人一样呢。”
    慕明月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还长的稀松平常?顾还卿也是醉了,觉得他脸盲症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这境界,都识人不清了。
    忍不住就说:“慕明月哪里不漂亮了?她可是大越闻名遐迩的美人儿,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连京城第一美都被她比下去了,还要怎样?”
    谁知姬十二却一本正经地批评起她来:“亲亲你的眼光真差,原先我还不知道,只以为你偶尔会错把鱼目当珍珠,今日我才晓得,你已经到了识人不清的地步。”
    “……”顾还卿顿时要晕了——谁识人不清啦?究竟是谁识人不请啦?
    姬十二却还在说:“就慕明月那样的,脸糊成一团,眉毛和眼睛傻傻分不清,你却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人的,莫不是你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才有问题,你全家眼睛都有问题!
    顾还卿气的眼冒金星,双眼乱眨,见她这样,姬十二更加担心了:“不行,我得让裘浚风过来,帮你检查一下眼睛,看看要怎么治,怎么就美丑不分了呢?”
    “……”顾还卿喷了一口老血,好想掐死他。
    她的眼睛哪里有问题了?明明是他的眼睛有问题,要治也是治他的!
    她已经被他气得无力,蚊子哼哼地道:“你认得清人么?”
    “我怎么认不清人了?我认人可精了!”姬十二非常认真地强调,怕她不信,还打比喻:“譬如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出来,就算你周围全是人,我一眼也可以发现你。再比如我娘,怎么都不会认错。还有春姨、列御、熊大他们,我从未搞错过。”
    “这么厉害啊。”顾还卿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夸他。
    “我本来就很厉害啊。”姬十二十分委屈:“就亲亲你老小看我。”
    “……”被他倒打了好几耙,顾还卿头都被打懵了,已经彻底没脾气了,大致也明白他的脸盲症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就是走心不走心的问题,能让他上心的,他记得很牢,搞不好你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于那些不上心的,他看都懒得看人家一眼,也就无所谓记不记得住了。
    而且据她猜测,姬十二约摸不知道自己有脸盲症,当然,他可能也会怀疑自己不正常——怎么看谁都一个模样呢?
    不会都是一个娘生的吧。
    但他显然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无关紧要,因为他觉得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人,他都认得出来的,不影响什么。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就继续无关紧要吧,不值得他花心思。
    而且他身边总有如影随形的亲随,往往在他认不出对方的时候,都会适时的提醒他,他又不笨,立刻会将对方的人与身份挂上钩,让对方看不出破综。
    即便有那精明的,曾经怀疑过他,可碍于他尊贵无两的身份,也不敢挑明了讲。
    顾还卿很想跟他挑明,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脸盲,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忍心戳穿他——他被《娑罗涅槃》折磨了那么多年,没死已经是奇迹,如今他好不容易活得开心点,她何必在伤口上撒盐?!
    由此,也不难理解轩辕黛等人的心理,大家可能皆觉得他活着不易,出于爱护和疼爱,都不愿雪上加霜的告诉他实情。
    所以这家伙越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干脆就在脸盲这条道路上越奔越远,甚至打算一错到底……
    既然不想戳穿他,也就不想跟他讨论坑姐的眼睛问题,顾还卿岔开话题:“我饿了,不是说要吃饭吗,赶紧走吧。”
    姬十二也怕她饿坏了,立刻抱着她去膳厅,并道:“都怪慕明月,不然你哪会饿着。”
    ※※※※※※
    慕明月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她梳洗过后,换上宽松的米分色绸裙歪在绣榻上,拿起一卷书,就着明亮的烛火瞧着。
    只是明显心不在焉,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看进眼里,一双美丽而精致的凤目闪闪烁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翠颦踅踅磨磨地走了过来,假意拿头上的银钗挑灯花,故作不经意的问:“小姐,奴婢听说顾姑娘的腿伤很严重,极有可能治不好,这是真的吗?”
    慕明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听谁说的?”
    翠颦撅了撅红嘟嘟的嘴:“轩辕王府里的下人都这样说,奴婢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燕绾用托盘端着一碗热热的羊奶过来,对慕明月道:“小姐你别听这丫头胡说,轩辕王府的规矩严着呢,那些下人哪敢多嘴啊,也不知道她听谁说的一些混话,就拿回来说嘴。”
    慕明月嗤笑:“这就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她心里巴不得还卿的腿永远好不了,所以便臆症了。”
    “小姐,人家哪有。”翠颦将银钗重新插到头上,低头绞着手帕道:“奴婢只是觉得她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好巧不巧的就让她救了轩辕王爷,虽说伤了腿,可却听说王爷格外的重视她,待她如珠似宝,真不知道她走了什么狗屎运。”
    燕绾道:“这就是命,你不认命不行,顾姑娘何止救了轩辕王,她曾经还救过三皇子呢。”
    “真是老奇怪了,她怎么专救皇子与王爷?”翠颦又妒又恨:“我也想救皇子和王爷,为什么老天爷不给个机会我?”
    慕明月的脸色微微一沉。
    翠颦没睢见,燕绾却看见了,立刻笑道:“说起来,咱们小姐也一样,不也救过王爷好几次吗,同样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是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翠颦顿时如醍醐灌顶,惊喜连连的去拉慕明月的手:“小姐,你也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凭什么好事都让她顾还卿占尽,小姐你却不能分到一杯羹?”
    “分什么羹?”慕明月索性放下书,艳色的红唇微勾,要笑不笑地望着翠颦:“你倒给我说说,我要怎么去分这一杯羹?”
    “就是……”翠颦支支吾吾,迟迟疑疑,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慕明月,既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怕惹她生气。
    “你说吧,你心里想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不怪你就是。”慕明月大度地道。
    翠颦一听,目露喜色,不顾燕绾的阻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竹桶倒豆子一般地说道:“奴婢知道小姐有鸿鹄之志,希望有一天能青云直上,一飞冲天,而且小姐本身就是如凤凰一般高洁的人儿,理当位于人端,供万人景仰。奴婢对小姐忠心一片,自然希望小姐能夙愿得偿,而后统摄六宫,母仪天下。”
    “只是小姐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兀自把琉璃公主之事全算在老爷和小姐头上,甚至连太子殿下也袖手旁观,不打算对小姐伸出援手。”
    她话锋一转:“奴婢斗胆说一句,小姐你可要想清楚,设若你以后真的成了太子侧妃,成日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样厉害的人物打交道,有前车之鉴在前,你不胆战心惊,担惊受怕吗?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不遗余力的替他们办事吗?”
    “而且皇后娘娘也还能像从前那样相信小姐,拿小姐当自己人吗?”
    翠颦纵然没有燕绾那样有城府,为人也不细致,可看问题却能一针见血:“皇后许的诺言都随时可以推翻,小姐觉得还能信皇后什么?依奴婢之见,小姐还不如把宝押在别人身上……”
    说到这里,翠颦惴惴不安抬头地去看慕明月,心里十分的忐忑,也着实怕她怪罪下来。
    没料到慕明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淡地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大包天,连皇后和太子你都敢胡乱非议,当心有朝一日祸从口出。”
    翠颦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不怪她了。
    她伏在地上,对慕明月叩了个头,小意的陪不是:“奴婢自知逾矩了,小姐莫怪,但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明鉴。”
    慕明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你且说说,我要把宝押在谁的身上?”
    翠颦眼珠微转,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当然是押在黛宫主和轩辕王身上。”
    “他们又不能让我母仪天下。”慕明月无可无不可地道,端起温度适中的羊奶,优雅地喝了起来。
    “是,轩辕王是不能继承大统。”翠颦却并不放弃,继续努力地游说:“可小姐莫要忘了,黛宫主才是皇上的原配,陛下也曾许黛宫主皇后之位,奴婢斗胆说句杀头的话,此事真要论起来,有资格被立为储君的,应该是轩辕王,而非太子殿下。”
    燕绾神情骤变,瞪了翠颦一眼,惶惶然的去看慕明月。
    慕明月一言不发,沉眸冷凝。
    翠颦脸色微白。
    屋中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滞一般,让人窒息。
    许久之后,慕明月轻笑了一声:“翠颦,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为了你的轩辕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看来你当真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翠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脸一红,低声辩解:“小姐,奴婢固然有私心,可也全然是为小姐考虑,只有小姐好了,奴婢和燕绾才会好。而且小姐不觉得,轩辕王胜过太子殿下许多吗?不说他比太子殿下有担当,光是他谪仙一般的容貌,太子殿下拍马也追不上。”
    “行了,越说你胖,你倒越喘上了,太子殿下可是你这种人能说嘴的?再说男人的能力和价值体现,也不是以容貌来论优胜的。”
    慕明月低斥丫鬟,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姬十二天人般的模样。
    彼时,那少年冷冷地微睨着她,俊容淡淡,宛若不食人间烟火,高高立于云端的天阙少君,虽广袖飘飘,风华玉立,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淡泊而清冷气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甚至望而生畏。
    纵然他偶尔垂眸,静静俯瞰世间百态,也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与无动于衷。
    她不经意的回眸,只一眼,却犹如惊鸿一瞥,令她心里一悸,陡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不能释怀,又似被他迷惑住了,竟想多看他几眼。
    “小姐,奴婢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奴婢不是替小姐抱不平吗?他们用得着小姐时,便百般拉拢小姐,一旦小姐失去利用价值,他们便狠心的一脚踹开,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慕明月的思绪被翠颦急于辩解的话打断,她垂下眼帘,神情讳莫如深,不咸不淡地道:“你们放心好了,这个太子侧妃,如今皇后娘娘便是送到我手上,我也不会要了。”
    燕绾一惊:“这是为什么?”
    慕明月撇了撇唇,目露不屑地道:“琉璃公主之事,皇上和公主什么都没说,也未表态,更未提过责怪我慕府只言片语的话,皇后娘娘却在那里妄猜圣意,如跳梁小丑般自做聪明。这种人,哼,我若与她为伍,早晚只会受她连累,及早脱身才是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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