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正捻着檀木佛珠的董氏闻言,缓缓睁开眼睛,语气中微微有些愠怒道:“老三这哪里打的是那奴才的脸,他这是在做给我这老婆子看呢。”
    “整个西府谁不知道谢嬷嬷是你的远方表亲,因你之故,我给她这个体面。”
    安嬷嬷看董氏微蹙的眉头,哪里不知道老太太这是动怒了。
    她浅浅笑了笑,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的给老太太递上一杯茶。
    “老太太,三太太那边正闹的厉害呢,听说咱们三老爷这几日日日往幽兰院去,却只是站在屋檐下。”
    董氏闻言,拿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冷哼一声,道:“萧氏敢这般,还不是老三纵出来的。什么书香世家的嫡出小姐,打她进门的那一天起,我就看的出来,她所有的恭顺都是假的。”
    老太太这么说也不是全无缘由的。她原本就对三房心存厌恶,萧氏又是内阁大学士萧渊之女,这桩婚事若成,于老三来讲可是极大的助力,是以她当初是极其不赞成这桩婚事的。老三已经在各方面压了老五一筹,她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添如此助力。
    西府一半家产,再加上一个好的岳家,这绝对不是她能够容忍的。
    为了这个,她使劲手段想搅和了这桩婚事,甚至还故意把自己身边儿的丫鬟往老三书房塞,若能够在他大婚之前传出通房有孕的消息,那萧家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可偏偏,老三就是不着道。
    一想到这些,董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气老三的出息,可更气的是既然老三已经成为了西府的嗣子,那么,不管他的婚事还是别的什么,东府老太太也不该再过问的。
    可东府老太太什么脾性,打年轻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主。那眉眼一挑,就连大老太爷也得给她几分薄面。谁让人家是宁远侯的嫡女,生母又是昭华长公主呢。
    她就是再怎么想从中作梗,还是败给了东府老太太。
    “老太太,奴婢倒是觉着您不必动怒,三太太这般由着性子,最终还是她落了下陈。表小姐现在肚子里莫不说现在有了三老爷的孩子,就是没有,她也不该如此。这事儿即便是拿出去说,别人也只会说她善妒。”
    董氏闻言,眉毛微微一挑,沉声道:“那你说,这么耗着也不是法子。如姐儿的身子可是遮不住的。她若真的性子如此执拗,岂不是连累了我们如姐儿的名声。”
    董氏口中所说的如姐儿正是她的亲侄女董婉如。董氏的弟弟当年因为盐运一事中饱私囊而获罪,全家除了女眷之外皆被流放。好在如姐儿当年不过五岁,并未被发送到教坊司。
    事发当年,董氏不是没想过直接把如姐儿接到府邸来。只是她慢了一步,如姐被接到了怀宁舅家。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原以为如姐儿有了舅家的照拂,即便是比不得府邸的娇小姐,也不会被人苛待的。可半年前,如姐儿却像是逃难似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时董氏才知道如姐儿这些年过得是何等不堪的生活。动辄就被舅妈姜氏暗中打骂这也不说了,那姜氏的儿子在勾栏里失手打死了怀宁知州的公子,为了平息这事儿,姜氏竟然要把如姐儿送去给御史大人当妾,以免自家夫君被弹劾。
    安嬷嬷唇角微微一勾,“老太太,这府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您抬爱表小姐。可即便是您再怎么施压,表小姐也只能够给别人当妾。不如,老太太您发话,免了签卖身契。而且您做主给表小姐聘礼。如此一来,依着三太太的性子,直接拿根绳子吊死也有的是。”
    “只要三太太一去,表小姐不是名正言顺的就成为了三老爷的正室。您还愁三房拿捏不在您手中?”
    安嬷嬷这些话说的董氏一愣一愣的,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安嬷嬷这番心思,的确是高明。
    萧氏是个倔性子,又和老三情意深重,并不像寻常人家只是相敬如宾。
    她如今本来已经很憋屈了,若她再添一把火,保不准一气之下寻了短见也有的是。
    想及此,董氏精神一震,“你这就去把老三叫来。”
    安嬷嬷连忙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幽兰院
    周世安纤长的手指执拗的抓着萧氏的手,眼神并未有任何的闪躲。
    见他这样,原本挣扎着想甩开他的萧氏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
    看着眼前俊朗如初却又不失沉稳的周世安,萧氏目光有说不出的伤感。
    “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不会这么伤心。可为什么一定是她?”
    见萧氏终于肯和他说话,周世安声音中满满的愧疚,开口道:“芸儿,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那晚和镇国公公子在书房贪了几杯酒,哪知醒来的时候,竟然出了这等丑事。我也是慌了,你怀着双胎,我只能够先选择瞒了你。”
    “我知道这次你受了极大的委屈,一切都赖我,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可萧周两家的婚事,我从未觉着只是姻亲之好。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我。”
    饶是已经打定主意不能如此轻易原谅他的萧氏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痛哭出声。
    这些年,他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只是想到如今那董氏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忍不住的伤心。
    她可以假贤惠,把这事儿做的周全了,可面对周世安,她不想和自己的枕边人也这般做戏。
    就在这时,暖阁传来一阵哭声。
    萧氏忙让人把两个宝贝抱出来。
    看着眼前两个小小的人儿,萧氏觉着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眼中噙着泪,看着周世安,哽咽道:“子清,你看朝姐儿和祺哥儿多可爱,连韩嬷嬷都说,比起宸哥儿出生的时候,这两小东西乖的很呢。”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初为人父,可对于这两个孩子周世安的情感有很大的不同。
    想到那日萧氏生产时的凶险,周世安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平安。
    尤其是周锦朝小童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这他的那一瞬间,周世安的心都要融化了。
    周锦朝就这样被美人爹爹小心的抱着,方才暖阁中的她已经尽数听到了美人爹爹和美人娘亲的话。周锦朝毕竟不是不经事的小婴儿,听了那一席话,对于这美人爹爹,她是真的很喜欢。
    美人爹爹能对娘亲那般坦诚,虽然他真的做错事了,可周锦朝却讨厌不起他来。
    “子清,你看,朝姐儿在朝你笑呢。”
    像是配合萧氏似得,周锦朝伸出胖胖的小手,就向美人爹爹的手抓去。
    而那甜甜的小酒窝,让周世安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暖意。
    胖嘟嘟的六少爷祺哥儿浑然不知,在他睡得沉沉的时候,妹妹已经抢先得了美人爹爹的宠。
    正在周世安逗弄两个小孩的时候,只见门帘被掀开来,韩嬷嬷缓步走了进来。
    “老爷,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宝珠过来传话说,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萧氏闻言,身子一顿:“这么晚了,可知母亲是为了何事?”
    萧氏说这话的时候努力的掩盖住眼睛里的水光,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老夫人是为了什么。
    周世安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炕上,紧紧握了握萧氏的手,“这夜深露重,你也早些休息。母亲那边我自有分寸。”
    说罢,周世安就离开了。
    韩嬷嬷见他离去的背影,瞥了瞥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氏,语气难掩焦急道:“太太,也不知道这董氏使了什么手段,让老太太这般心急的把老爷请了去。”
    萧氏轻轻替两个孩子掩了掩身上的锦被,冷哼一声,道:“哪里需要董氏使什么手段,要我说那董氏虽然做出了如此丑事,可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老太太在背后推波助澜,谁知道呢。”
    嫁入侯府这么多年,西府还不就是老太太一直作妖。
    这几日,她把董氏晾在一边,丝毫都没有主动提及要让老爷收了她。她这么冷眼瞧着,并不是真的拈酸吃醋,不肯放下骄傲。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这董氏莫不说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即便是没有,她现在已然失了清白,她只能够留下来侍奉老爷。
    否则,便是她容不得人,于老爷的名声也无益。何况,还有老太太在,到时候她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萧氏之所以现在没点头,不过是想让老太太明白,她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
    听萧氏这么说,韩嬷嬷终于是放下心来:“太太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那董氏不是想上赶着当妾,那您就让她看看,妾是不是这么好当的。”
    “要说这董氏也真是愚钝的,若她能够安生一些,依着太太您的仁慈,怜惜她自幼孤苦,也少不得替她择一门合适的婚事。虽然可能比不得府邸,可怎么说也是正经娘子,而不是像现在成了一个随意可以发卖的物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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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压
    妾通买卖,可不就是个随意的物件,纵然再得宠,还能够越过太太不成?
    萧氏和韩嬷嬷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寿安堂,二老太太竟然就是在这上面打主意。
    作为西府的掌家人,二老太太此刻端坐在红木雕花椅上,老谋深算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周世安。
    老太太如此着急的把他请来,周世安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尤其是此刻,寿安堂的这种宁静,更是让周世安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对于二老太太,周世安其实是有几分惧怕的。他毕竟是嗣子,即便是东府那边暗里帮衬他些什么,可他的地位总归是尴尬的。二老太太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也因为这样,他好多事情宁愿忍了,也不想因为他而惹的东府也不能安宁。
    “儿子给母亲请安。”因为早已经琢磨到二老太太叫他来是为了何事,周世安也只能够恭敬的先请安,想看看老太太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可周世安这样的恭敬落在董氏眼中却早已经是变了味道。
    董氏微微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悦的开口道:“老三,你既然在这里磕头给我请安问好,那么,你还是认我这母亲的,对吗?”
    老太太一开口就如此大的罪责压下来,周世安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周世安重重的又磕了个头,忙道:“是儿子这些日子让母亲忧心了,儿子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见他如此,董氏终于是气儿顺了一些,她说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让接下来的事情顺利一些。
    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她不信老三真的顶得住。
    董氏犀利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周世安,沉声道:“老三,如姐儿如今既已怀了你的骨肉,那这事儿再也拖不得的。如姐儿毕竟是我的亲侄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心中有愧啊。”
    “我这老婆子有心帮她相看一门合适的婚事,可出了这等子事儿,也只能够留在府邸了。可我绝对不能够容忍任何人看低她,作践她。如姐儿虽然名义上是你的妾室,可这卖身契,却是没必要签的。还有聘礼一事……”
    听到这,周世安若是再琢磨不透老太太的心思,那他就太傻了。
    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这根本就是老谋深算的想让董氏名正言顺的进门,妾通买卖,这既不签卖身契,她这又要出聘礼,这可不单单是为了董氏颜面上好看,根本就是为了让他后宅不宁,妻妾不分。
    见周世安不说话,董氏冷哼一声,沉声道:“怎么?你不同意?如姐儿若不是生了这意外,我大可以给她寻一门绝佳的婚事,好好的做掌家娘子。何须费这般心思?”
    周世安跪在地上,神色间除了为难之色,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执拗。
    “母亲,请恕儿子不能答应此事。这和外面那些商贾之家娶平妻有什么区别?让我们侯府颜面何存?儿子只给母亲一句话,董氏若想进门,那只能为妾,规规矩矩的签下卖身契,而且日后,董氏一族也绝对不能够以舅家身份自居。若她不依,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府邸吧。生下孩子之后,孩子我会让人抱在萧氏身边抚养,董氏还是府邸的表小姐,想来依着母亲的恩宠,她在府邸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
    “你!”董氏气的一把拿起桌上的茶杯摔过去。
    哪知道周世安躲都没躲,根本不为所动。
    “你这逆子,竟敢如此和我说话!这些年的教养都喂狗了吗?”董氏气的大骂。
    周世安静静的跪在那里,缓缓道:“母亲,夜已经深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儿子明日再给您请安。”
    丢下这句话,周世安就起身退了出去。
    “嬷嬷,你看到了,他哪里有一丝对我的敬畏之心!”
    董氏是真的气急了,她紧紧攥着手,又一次后悔当初即便是看着西府绝后,也不该招惹这孽障。
    安嬷嬷叹息一声,看着满目怒火的董氏,却是微微勾勾唇角道:“老太太,您又何须动怒。三老爷这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个儿让三老爷过来,我们也没指望过三老爷会同意,难道不是吗?”
    “过不了多久,三太太该是知道您的心思了。她素来骄傲,若知道此事,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老太太现在且乐得看戏就好。”
    董氏不笨,当然知道安嬷嬷的意思。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生气。
    “老太太,三太太若想守得贤名,在您面前也只能够低头。可她的性子,哪里可能低头。那么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董氏若有所思:“最好是这样,她若真的脚一蹬去了,我定让她风风光光下葬。”
    这些年,董氏总觉着萧氏对西府老太太比对她恭敬很多。一想到这,她这心里就憋闷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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