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澄到京城相隔遥远,孙秀的急信八百里加急在驿站间传递,到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朝廷即将封印过年,消息传到紫禁城时,安泰帝正在和美丽的新后努力造人。寒冬腊月,龙床之上却是春色无边。皇后温柔贤惠、颜色也是极好,加上安泰帝渴望尽快生一个嫡子,所以皇后进宫之后,几乎是夜夜承欢,独宠后宫。除了翊坤宫的林淑妃母凭子贵,能分得一丝宠爱之外,宫里其余的嫔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君王面了。
    只是很可惜,新后进宫快半年了,频繁的宠幸并没有使得她的肚皮隆起,安泰帝有些着急了,在得知皇后月事到来后屡屡失望,皇后更加着急,时常宣太医问诊,要太医开些助孕的药物,太医说皇后身体健康,此事不能着急,越急越不来,皇后怒道,繁衍子嗣是本宫的责任,如何不急?民间都有助孕的偏方,为何堂堂太医院就没有?太医劝解不得,只得开了些太平方子吃着。
    这一日,皇后葵水已经干净了,又开始了造人计划,她美艳动人,而且在榻上不似寻常嫔妃娇羞矜持,她热情似火,一个眼神、一声娇喘就能使得安泰帝动情,真是绝世尤物,龙床上酣战正欢呢,小内侍怯生生的隔着金黄色的帐子说道:“皇上,有要紧的消息从南边传来。”
    ☆、第172章 顺王归掀起大风浪,大朝会群臣来朝斗
    安泰一年,腊月二十八,快要过年了,廷议上基本都说些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吉祥话,甚少有人不识像的提出些尖锐的话题惹起争论。只是今日是例外,群臣在下面打起了眉眼官司,互相使眼色询问试探,就是没有人开口说话。能加入早朝廷议的都是老狐狸或者小狐狸,顺王奇迹般的回来了,还全须全尾的活着,据传使团和顺王到达海澄县时,孙县令在码头跪拜迎接,鞭炮锣鼓震天响,县城万人空巷,夹道欢呼使团和顺王归来。
    还传顺王进城之日,没有乘轿骑马,一路步行前进到驿站,所行之处,百姓官员在道路两边跪拜哭泣,顺王还时不时上前安慰之,还将百姓献的财帛等物送给老弱妇孺之辈。顺王此时就停留在海澄县静候,江南官员和读书人闻之,纷纷驱车赴海澄拜见顺王,致使海澄县客栈爆满,夜间连饭桌、柴房都睡着人,还有许多无知百姓将顺王行走的道路上的尘土扫起来,当宝贝似的装在瓷瓶里,说这些泥土沾染上了“龙气”,放在家里可以镇宅,邪祟不侵……
    如果顺王和使团在海上、甚至在预先安排好的广州驿站里,安泰帝都有机会这些人群灭,掩盖真相,栽赃给海寇、土匪、或者海难,可是现在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他总不能把整个海澄、或者小半个南直隶的官民全部灭口吧?
    龙座前面的香炉吐着阵阵暖香,炭盆也烧得火热,却难以驱散安泰帝心中的冰冷,登基一年多了,他仁政爱民、几乎是日以继夜的履行皇帝的职责,自认为比不务正业的哥哥强多了,群臣们也都说他仁德,本以为已经是铁桶江山了,可是哥哥一回来,他就发现大臣和百姓们都变了脸。
    恭顺和歌功颂德之声不见了,连朝政都不议论了,各怀鬼胎的互相试探,挤眉弄眼,谁都不想当出头椽子议论如何处理顺王之事,就等着安泰帝自己先开口。安泰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内心却比一年前刚坐在这个位置,大明面临着海岸城市被红毛番和倭寇围攻、西北鞑靼人大军压境,双面受敌,社稷不稳时还要惶恐不安。
    到了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很可能成为“为人做嫁衣”的悲剧绣娘,哥哥余威尚存啊!安泰帝相信,此时他如果提出要还政给哥哥,这些大臣们还有百姓们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的,因为哥哥占着嫡长的优势,又在位多年,甭管他曾经有多么荒唐,单凭这两点,就足够他再次登基了。
    不,我绝对不能有半点让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一个当过皇帝的弟弟能有什么下场?安泰帝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退位的事情,这个位置坐着就决不能走了,只有死亡才能把我带走!
    廷议过去了半个时辰,安泰帝还在和大臣们干耗着,就是绝口不提顺王归来之事,司礼监掌印太监赶紧扯着嗓子叫了一句,“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群臣一阵耸动,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说难道等到明年正月初一大朝会说去?那就更不合时宜了,但就是憋着不肯首先开口,大臣们就像突然集体得了风寒似的,纷纷咳嗽起来了,都不上本、不说话、也都不肯离开,在朝堂上死扛着。
    安泰帝下了决心和大臣们死磕到底,反正朕就不是松口,你们能如何?难道要逼朕退位吗?听着阶下阵阵如乌鸦般的咳嗽声,安泰帝心烦意乱,忍耐到了极限,说道:“诸卿既然无事,今日到此为止,退朝吧。”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御史出列说道:“臣请皇上御驾南下,接顺王回京!”
    哄!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既然有人起了头,群臣们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了,如早市般热闹,安泰帝心里则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这群白眼狼!你们难道忘了是谁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救大明于水火吗?现在日子太平了,就开始思恋故主,想把朕一脚踹开?
    委屈和心痛、还有被背叛的愤怒涌向心头,安泰帝龙袍下的身体僵直,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他目光似火盯着那个年轻的御史,恨不得当即命人把御史拖下去乱棍打死!
    就在安泰帝快下不了台时,鸿胪寺卿林大人出列解围,对御史咆哮道:“皇上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顺王身份虽然尊贵,是亲王,但他毕竟是臣。皇上是君,君王如何屈尊远去海澄迎接一个亲王?尊卑不分,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吗?这都分不清楚!”
    林大人是外戚,林淑妃的堂叔。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自从安泰帝册封了新后,赤裸裸的表达了想要一个嫡子的愿望。林淑妃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很是失望、林大人也深感危机,他明白一个庶长子在皇家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无能为力,皇上毕竟才当到而立之年,非常年轻,无论朝廷还是宗室都希望能有一个名门淑女当皇后,母仪天下。不过听林淑妃说新后圣眷正浓,但是至今无孕,皇上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大皇子还有机会……
    听说顺王回归的消息后,林大人意识到表达忠心的大好机会来了,就等着有人对安泰帝“发难”,他出言“救驾”呢。
    不过骂人、挑毛病、厚脸皮本就是作为御史的基本修养,林大人当头一棒并没有将这个年轻的御史吓倒,反而越战越勇说道:“世上确实有尊卑、但也有天理伦常、兄友弟恭。皇上是君,但顺王是兄长,也是太后所出的嫡子,顺王在南方垂钓久矣,受尽惊吓和磨难,皇上应当为天下人表率,去迎接亲哥哥回家,骨肉团聚,有何不妥?”
    这个年轻的御史明显是私底下做足了功课,摸清了林大人的底细,末了,居然还出言讽刺,质疑对方的人品,说道:“哦,微臣记起来了,林大人本来就不倡导兄友弟恭对不对?您是继室所出,头上有一个原配所出的哥哥,也就是现在淑妃娘娘的父亲,您的哥哥当年被人构陷、蒙冤入狱,您袖手旁观,从未为亲哥哥四处奔走鸣冤,之后还夺了哥哥的家产,占为己有——”
    林大人这时候开始鸣冤了,大声说道:“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尽是污蔑之词!请皇上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御史本来只针对林大人,但是安泰帝本来心中有鬼,疑神疑鬼的,觉得御史是在指桑骂槐,明地里说的是林大人对亲哥哥一家见死不救,暗地里是指自己抢了顺王的帝位,要赶自己下台呢。所以林大人叫屈之后,安泰帝暴怒,当场命锦衣卫将御史下了诏狱。
    下诏狱好啊!武死战、文死谏嘛,诏狱岂是普通人能蹲的?这是积累政治资本的大好时机,身为第一个被安泰帝下诏狱的御史,他骄傲、他光荣啊!
    御史被扒了官袍拖走,还不忘表演几句,“皇上,微臣劝皇上亲贤臣,远离林大人这种小人才是正道啊!林大人吞没亲兄家产一事,是路人皆知,不信您叫东厂去查他的底细!太祖爷留下的江山社稷,就要被林大人这种斯文败类蛀虫霸占了,实乃大明不幸啊——呜呜。”
    听着远去的呜咽之声,应该是被锦衣卫堵了嘴。林大人止了眼泪,拱手说道:“皇上圣明,为微臣主持公道,微臣——”
    这时言官之首、都察院左都御史走出来护犊子了,对林大人做狮子吼:“你这个阴险小人!外头飘起了大雪,连老天都在为御史鸣不平啊!冬雷震震,为什么不把你这奸臣劈死!”御史和外戚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互相看不惯很久了。
    又对安泰帝说道:“忠言逆耳,请皇上三思,顺王是皇上兄长、是太后亲子。听闻太后思恋成疾,入冬后病症不断。为人子女,岂能看着母亲日夜忧思、憔悴消瘦呢,应当为母解忧,早日迎回顺王,以全人伦才是啊。”
    左都御史的影响力非同寻常,在他的带动下,六科言官、以及其他一些立场动摇的大臣们纷纷跟着劝谏安泰帝,看来太后思恋成疾的份上,将顺王从海澄接回来。
    纵是皇上,也承受不住“不孝”这顶大帽子,安泰帝再次被架上墙头上了。这时安泰帝的老师、内阁
    大臣兼礼部尚书刘阁老出列说道:“顺王是先帝血脉,一定要迎回来的,但马上就是年关,祭祀各种典礼不断,且路途遥远,皇上若南下,谁去祭祀、谁来处理国家大事?不妥当啊,还是由我们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来安排迎接顺王的事宜。”
    内阁大臣、兼工部尚书王阁老却说道:“太子十岁了,已经出阁读书、学习朝政。皇上南下迎接顺王,自然是太子监国,内阁辅佐。”此话一出,又有一批应声虫附议。太子是储君,年纪也不小了,监国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顺王,安泰帝最头疼的就是太子了,此刻王阁老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头都快炸裂了。刘阁老赶紧反驳说道:“王阁老此言差矣,太子虽已经出阁读书,有良师教导,但是并没有在朝听政,欠缺经验。国家大事,任何一个决策的失误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非同儿戏。”
    内阁是论资排辈的,王阁老入阁十几年了,从先帝爷开始就是内阁次辅,而刘阁老是安泰帝登基之后通过下中旨弄进内阁的,资历最浅,所以王阁老毫不留情面的反驳道:“刘阁老年纪比我小,但是记性比我差。太子以前是经常跟着来听朝的。庆丰朝的时候,太子尚是三岁懵懂顽童时,就时常被报到大朝会听政了,那时老朽留着长胡须,太子好奇,嚷嚷着要内侍抱着抓挠老朽的胡须,老朽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胡须全部剃掉了,至今还保持着不蓄须的习惯。当年刘阁老尚未入阁,不过已经官居三品,有资格站大朝会,你是忘记了吧?有一次太子憋不住尿,还在东南角的花盆里尿了一泡,一盆梅花被童子尿浇透烂了根,皇上玩笑说童子尿破了霉(通梅)运,大吉大利,这事诸位都是亲眼见过的,刘阁老忘记了,有人能出来解释一下,帮助刘阁老恢复记忆么?”
    以前庆丰帝自己就是个老顽童,又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经常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出宫开铺子,上朝听廷议,他本意不是培养儿子如何做一个君主、或者体验民间疾苦什么的,而是单纯的觉得有儿子在身边会更好玩一些,所以太子还没立为储君时,就已经有了长时间听朝的经历。王阁老说的都是事实,马上就有一些从庆丰朝的老臣们站出来“帮助刘阁老”恢复记忆。
    这下连刘阁老都骑虎难下了,王阁老乘热打铁说道:“刘阁老说的对,太子已经十岁了,一国储君不能总是在东宫读书,纸上谈兵。为大明江山社稷作想,臣等请求皇上容许太子一起上朝听政。”
    “臣附议!”
    “臣附议!”
    ……朝堂之上,罕见的发出了一致的声音,一连串的“臣附议”如同无形的重拳一样,一拳拳打在安泰帝身上,伤的他体无完肤,非逼得同意太子听政,其理由也很充分,人家以前还不是储君时就来上朝了,怎么如今封了太子,反而在朝上不见太子的身影呢,这不科学啊!
    除了林大人、刘阁老等安泰帝的死忠,大臣们或许在支持现有君主或者支持顺王复位有所分歧,可是对于太子的意见几乎都是一致的,个个都是□□,所以王阁老振臂一呼,满朝文武皆拥护这个意见,安泰帝被逼着同意了,说从正月初一大朝会开始,太子会来朝听政。王阁老心中大喜,太子听政,在风雨中摇摆的储君位置就暂时巩固了些。
    或许是觉得安泰帝有所退让,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有大臣鸡血上头,居然不知轻重、得寸进尺的大呼道:“如今顺王已归,皇上应当宣布退位,迎顺王登基!”
    ☆、第173章 顺王归掀起大风浪,大朝会群臣来朝斗(二)
    此话一出,方才吵闹的如同菜市场般的朝堂顿时静悄悄的,安泰帝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敢直言要自己退位,气恼、悲伤、还有胸口各种无形的压力一起袭来,气血上涌,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居然哇的一声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守在一旁的掌印太监忙跑过去扶着安泰帝,尖声叫道:“护驾!退朝!”
    亲眼看见安泰帝喷血了,群臣暗道:不好,玩大了!倘若皇上气血攻心蹬腿薨了,是扶太子登基呢,还是等顺王回来?刚上演完兄弟阋墙,又开始父子相残了,朝廷禁不起这样折腾啊。
    “皇上!”群臣一哄而上,挤上前去看喷血的安泰帝到底如何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怀恩带着手下将安泰帝围住,禁止大臣们靠近,命人将半昏迷的安泰帝背走了。
    大朝会在一片慌乱中结束了,安泰帝被送入皇后娘娘的坤宁宫诊治,刘皇后命人关闭宫门,除了太医和司礼监的太监,不许任何人进来,包括内阁大臣还有林淑妃。林淑妃听闻安泰帝当场吐血,心中大骇,就怕皇上驾崩,大皇子只有三岁,继位的要么是太子、要么是顺王,她孤儿寡母的,以后的凄惨生活可想而知了——南宫的顺王妃和徐侧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淑妃不明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只得牵着大皇子来到坤宁宫探探消息,自然被人客客气气的拦下来,厂公怀义亲自带人守在宫殿前面,见淑妃母子冒着风雪前来,怀义赶紧上去行礼,婉言说道:“皇后娘娘下的懿旨,老奴不能让您和大皇子进去,淑妃娘娘放心吧,一旦皇上或者皇后有召,老奴定立刻派人去请您过来。”
    淑妃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走的?她摸了摸身边带着银白色狐皮帽、懵懵懂懂的大皇子,说道:“皇后娘娘的懿旨,本宫定当遵从,只是大皇子挂念着他父皇,一定要来瞧瞧才放心,否则连午饭都吃不下呢,还请厂公进去通报一声。”
    怀义正嫌后宫不够乱呢,便故作为难的答应下来,说道:“好吧,咱家进去通报一声,不过结果如何,咱家可就不敢保证了。”
    淑妃心中一亮,果然大皇子是最好的敲门砖,如今皇后迟迟没有身孕,顺王又回来了,皇上还是很重视这个唯一的儿子的。怀义匆匆进了寝宫,好几个太医都围着龙床把脉闻诊,怀义故意不报给已经恢复意识的安泰帝,而是在隔壁偏殿里将淑妃娘娘和大皇子请求进来在皇上身边伺疾的事情告诉了刘皇后。
    又拿着大皇子邀宠!别以为就你能生儿子!刘皇后冷冷一笑,说道:“既然淑妃说大皇子记挂着皇上,我怎么忍心见骨肉分离呢,皇上心情不好,或许大皇子陪在身边能哄他开心点。那就让大皇子搬到坤宁宫住几日,等皇上病愈了再送到翊坤宫吧。”
    淑妃再能忍,也绝不能忍被皇后夺走大皇子吧,到时有场好戏看了,怀义挑拨成功,故作无奈状去宫外传话,听说皇后要接儿子进去暂住,淑妃目光蓦地一缩:糟糕,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大皇子才三岁多,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正是最依赖母亲的年龄,皇后此举,是要强行把我们母子分开啊!坤宁宫是皇后的地盘,皇上病重,她万一对大皇子——
    淑妃不敢往下想了,她紧紧抱着儿子,说道:“大皇子还小,离不开本宫,求厂公帮忙说和,容许我陪着大皇子一起进坤宁宫。”
    怀义蹙眉说道:“可是皇后娘娘只要大皇子进宫,以全大皇子的孝心,并没有提到淑妃娘娘——”
    淑妃忙说道:“麻烦厂公去向皇上禀报此事,皇上定会让我和大皇子一起进去的。”
    怀义就是要挑破三方的关系,找机会向安泰帝说了外头的事情,谁知安泰帝摆摆手说道:“大皇子还小,药盏都端不稳,如何伺疾?真是胡闹,淑妃也太心急了。何况孩子身子弱些,容易过了病气,皇后没当过娘,不知轻重,贸然要大皇子搬进来,万一他也病了呢。传朕的旨意,就说朕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偶感风寒,药里掺了些补药,冬天宫殿火盆生的旺,嗓子一时燥热,就吐了血,吃了清火的药,清清静静的休息两日就好了,朕还要去后日的大朝会呢,宫中不准再议朕的身体,胡乱猜测,制造惶恐,违者送掌刑司听候发落。”
    怀义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将口谕传下来后,暗中调查皇上到底是何疾,看皇上的气色还好,怎么太医们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而且皇上还坚持不准任何人探视?
    连死人都瞒不过东厂,调查的结果很令怀义吃惊:皇上居然一直在偷偷服用壮阳催情的红丸!而且红丸还不是太医配置的,太医院在事发前对此并不知情,而是刘皇后从民间寻的秘方,交给皇上心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研制而成,或许药性太烈了,皇上的身体有些受不住,那日大朝会受了些气,引得药性爆发,气血受损,当场呕出血来!难怪皇上要坚持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静养,谁都不见,并且太医们不敢开口透露半个字,原来这种见不得人的“疾病”啊!
    安泰帝登基之后,一直保持着勤政爱民的姿态,每晚批阅奏折到三更半夜,鸡鸣时就起床早朝,从无间断,很是劳累,即使正值壮年,这种巨大的工作量也能把人压垮了,所以以前皇上一般是倒头就睡,很少踏入后妃的宫殿过夜,后来立了刘氏为皇后,为了生下嫡子,安泰帝忙到三更时分放下奏折,就直奔皇后娘娘的床上开始加班“耕耘”了,刘氏青春美艳、体态如酥、床技了得、每每令安泰帝感受到飞升般的快乐,暂时忘却朝堂上的烦恼。
    可人不是铁打的,安泰帝很快就力不从心、纵使热情似火,“小皇帝”却始终一副微软的怂样,屡屡不得成事,安泰帝很受打击,但出于自尊,也是害怕传出去帝位不稳,就没宣太医诊治。刘皇后以前是瘦马,晓得一些神奇的“秘方”,为皇上解忧,便抄了方子,交给皇上最信任的掌印太监做红丸。
    这药是在扬州经过无数恩客试验过的,别说是安泰帝这种正值壮年的中年人了,就连六十岁的老头也能枯木逢春,很快就起了效果,安泰帝重新找回了自信,可是红丸药性太猛了,偶尔吃一吃或许无事,这经常吃,就出了问题。经过诸位太医的诊治,得出一致结果:肾水亏损、精气外泄。
    ☆、第174章 新厂公妙计除隐患,林淑妃梦魇见王妃
    皇帝当久了,自我催眠神话,觉得自己真是什么真龙天子,天命之人,所以一旦发觉自己的*不过和正常人一样会老、会病、会不举。心中多少就有超脱这个*凡胎,飞升成仙的念头——所以很多皇帝有炼丹嗑药的嗜好。安泰帝上位不久,脑子相对清醒些,没指望飞升成龙,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在繁殖本能的驱使之下,吃了皇后从民间寻来的“补药”而已,只是没想到“补药”居然比仙丹还要催命。
    太医们看过了皇后抄来的方子,顿时面面相觑,皆是虎狼之药,而且还有铅汞金石之物,其药性比魏晋时期的五石散还要猛烈,难怪皇上会当场吐血呢,幸亏发现的早,倘若一直这么吃下去,又夜夜笙歌,皇上很快就会肾水熬干、驾鹤西去了。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告诫安泰帝,此药决不可再服用了,切记!切记!
    安泰帝面色铁青,皇后则吓得花容失色,俯地大哭,当年在扬州得老鸨的调教,只晓得这个方子能够使得男人枯木逢春,而且还有飘飘欲仙的快乐,绝对能栓住男人不离她的床榻,成为众星捧月的红牌姑娘,可是老鸨并没有说这个药会如此伤人啊!忙跪地请罪,哭的梨花带雨。
    夫妻一体,皇后是无心的,不过和安泰帝一样,求子心切罢了。但此时此刻安泰帝心情糟糕到极点,看着皇后如雨后梨花的容颜,心中也升起了厌烦之意,这个无知妇人!差点就死在她手里了!安泰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说道:“朕要批阅奏折,皇后退下吧。”
    这病和病因皆不能对外宣扬,否则好容易立起的明君形象就毁于一旦了,所以安泰帝近期只能在坤宁宫里修养身体。一天六次喝太医配制的解药,苦得安泰帝舌头都麻木了,不知饭菜滋味,他开始后悔立刘氏为后,初见刘氏时颇为惊艳,气质高华,谈吐娴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是精通,且出身名门,文成公刘基后裔、堂堂伯府千金,实乃皇后绝佳人选。
    当时太后并不中意刘氏,说她眼神不够澄明,有些浮躁,但是安泰帝很中意刘氏,以为太后是故意找茬,不想他生下嫡子,便速速定下了刘氏,册封为后。他并非太后亲生的,大小养在膝下而已,以前安泰帝比顺王这个亲儿子还要听话孝顺,可是自从当了皇帝,矛盾就来了,太后要保太子、为两个郡主挑选郡马,准备丰厚的嫁妆,还时常求他救回顺王,利益是矛盾的,如今母子情分全无,安泰帝表面依旧恭顺,但是内心如何,只要他自己知道了。
    安泰帝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他摊开其中一本,里头的字却一个没看进去,红丸事件让他想起了太后的话,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太后阅人无数,目光独到,刘氏确实空有一副好皮囊,无知愚蠢,做嫔妃尚可,但不堪母仪天下,而且迟迟不能有孕。如今他被红丸害惨了,伤了根本,太医说每日进服温补之药,至少要禁欲半年,半年后经过诊脉确认身体恢复了元气,才能近女色,也就是说皇后要怀孕生下嫡子,最快也要等到后年!
    可是顺王已经归来了,太子即将上朝听政,自己的嫡子遥遥无期,还要继续等下去吗?万一皇后一直不孕呢?安泰帝越想越心烦,暴躁的用双手将御案掀翻了,奏折哗啦啦淌了一地,掌印太监福安听到动静,以为皇上又晕倒了呢,赶紧带着一群内侍们跑过来救驾,迎面而来是安泰帝的痛骂:“废物!一群废物!把怀义叫来!”
    安泰帝对自己的掌印太监也很不满,办事不得利,脑子也不灵活,和行事老道的厂公怀义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那日朝堂吐血晕倒,他就知道瞎嚷嚷护驾,导致场面恐慌混乱,是怀义带人将一哄而上的朝臣们隔离驱赶,万一有那乱臣贼子想要乘乱刺杀呢,想想都觉得后怕,他唯一的好处是打小服侍过自己的,跟随去漳州就藩十几年,忠心耿耿,可是作为掌印太监,仅仅是忠心是绝对不够的……
    怀义是出卖怀恩为代价交了投名状,投诚安泰帝的。听安泰帝有更换掌印太监的想法,心中先是狂喜,自己很有机会上位的,而后很快冷静下来了,跪地婉言拒道:“皇上,福全公公对您忠心耿耿,您生病之后,公公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累的昏厥过去,老奴扪心自问,远不如公公,还请皇上三思啊。”怀义并非不想登顶,坐上掌印太监的宝座,而是他觉得安泰帝慢慢变得多疑,反复无常,万一只是试探他呢,并没说要他接替福全啊,可不能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吃相来,何况福安愚蠢好糊弄,有这个木头人上司,他乐的自在呢,换个精明的,或许就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安泰帝叹道:“朕知道他忠心,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朕想派他去金陵当守备太监,享福养老。”红丸事件,让他对这个心腹也产生了疑问,皇后一介女流,不晓得这药物厉害,天真傻气,似乎可以原谅,可是福全是经事的老人了,命人研制药丸,难道也一点都不知道这药物的毒性?
    至尊之位坐久了,自我开始膨胀,遇到挫折习惯迁怒于人,总之都是别人的错,是大臣们没有及时劝谏,或者瞎出馊主意。所以明朝崇祯皇帝丢了江山,依旧不知悔改,临死坚持说“诸臣误朕!非朕之过,文武皆可杀!”的脑残话来。
    怀义暗道不好,福全去了金陵守备,那么现在的守备太监怀安会被排挤到哪里?何况怀恩还在金陵鸡鸣山孝陵扫墓呢,福全一到,这些年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么?看皇上的这句话的意思,好像真的打算放弃福全了,这也难怪,福全身为皇上心腹,就晓得一味顺从,以前在藩地漳州尚能过的去,如今位高权重,那点本事就不够看了,不过皇上此举也太心急了些,这才一年呢,福全慢慢总会有所长进,如今着急把心腹提走,恐怕会伤旧时追随者的心。
    安泰帝问了怀义谁人可接替福全,怀义藏起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小心翼翼的说了几个名字,皆是以前伺候安泰帝的老人,安泰帝问道:“你为何不毛遂自荐?”
    君心难测啊,怀义说道:“都是为皇上效力,老奴在东厂当眼睛和耳朵就很满足了。老奴晓得自己能吃几碗饭,超出能力之外的事情,老奴不敢硬扛着重担,耽误皇上的大事。”怀义觉得安泰帝是在试探自己,否则为何对他瞒住红丸一事呢,掌印太监最重要的是信任,我在皇上心中还是不够分量。
    人贵有自知之明,还是怀义聪明啊,安泰帝摆摆手,叫怀义下去了,命人换了福全进来说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福全红着眼圈出来了,次日掌印太监的宝座就易主了,福全去金陵当守备太监,以前的守备太监怀忠则被派去刚刚收复的海南岛守备,监督那里的海防和移民垦荒,这个消息对福全和怀忠都是一种贬斥,对守孝陵的怀恩更是打击,在福全的眼皮子底下,好多事情运作起来就不太方便了,怀义暗自着急,心想福全和安泰帝起了隔阂,何不利用这个隔阂谋划一下呢?便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福全离开京城时,怀义亲自送了福全一程,在通州港驿站里,外头是皑皑白雪,怀义和福全辞别,屏退众人,福全眼里闪出一抹希翼之色,忙问道:“可是皇上有话交代咱家?”
    怀义不置可否,也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药水倒进了茶壶,给福全斟了一杯,双手捧给福全。福全瞬间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地,嘴唇颤抖的说道:“皇——皇上他——”皇上一定是厌弃自己没有及时劝谏服用红丸,失去了信任,而且红丸一事涉及皇上和皇后的脸面和尊严,知道人越少越好,自己就是一枚弃子,明地里说是去金陵养老享福,暗地里却要处死自己,永远都不开口说话。
    怀义说道:“公公对皇上最忠心了,只是现在公公死了,比活着更能表示公公的忠心,皇上会感激公公的好处,风光大葬,还会封你的侄儿为世袭千户,世代享受富贵,公公安心去吧。此药会慢慢的发作,公公知道该如何配合。”
    福全哪知怀义是在冒险假传圣旨?皇上这一年变了好多,多疑易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如沐春风的王爷了,也罢也罢!此生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什么富贵也都享用过了,侄儿封了世袭千户,世代都能有口饭吃,没有什么遗憾的,如果死亡才能让皇上放心,那就去死吧。
    福全抖抖索索的接过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亮了干干净净的杯底给怀义看了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一股悲愤之喷涌而出,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皇上还是真的抬举老奴了,赐给老奴和当年福王妃一模一样的药物,原来老奴在皇上心中和福王妃一样重要。”
    怀义听了心中大骇:福王妃居然是皇上下了慢性□□弄死的?这是为何?毒死结发妻子,这得有多大仇啊,莫非是这个老头子在诈我?
    福全看见怀义惨白的脸色,顿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来,笑道:“厂公莫要得意,福王多疑,不听劝谏,晓得太多秘密的人恐怕都是死路一条,今天毒死我还算好的,明日厂公未必能和我一样有个全尸呢。”
    福全中计服了药,怀忠的守备太监之位暂时保住了,怀义给金陵的怀恩和怀忠写了密信,要他们暗中调查福王妃的死因,目前已经确定是安泰帝亲自动手毒死了自己的王妃,要深挖背后的原因。
    福全五日后得了急病死在去金陵赴任的官船上了,据说身边的小内侍说公公其实早就觉得身体不适,但一直拒绝请大夫把脉施药,等到咳出血昏厥时,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消息传到安泰帝那里,安泰帝沉默片刻,去了翊坤宫找林淑妃说话,叹道:“死装和当年福王妃几乎一模一样,他病了也坚持不让大夫诊治,看来是一心求死,服毒自尽了,他是在用生命来表示对朕的忠诚啊。朕有些后悔了,朕——朕要他去金陵守备,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找个地方给他养老,他误会了朕的意思。”
    提起陈年旧事,林淑妃安慰说道:“王妃为了求子嗣,居然铤而走险在寺庙和和尚通奸,死不足惜;福全心窄,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耍小性子,皇上日理万机,那里顾及的了他的小心思,您不要过于自责了。您是真龙天子,勤政爱民,心怀天下,岂能舍本逐末,自怨自艾呢。大皇子这几日的字长进了许多,您来瞧瞧他抄写的三字经……”
    林淑妃犹如一朵解语花,像一只熨斗般将安泰帝皱起的烦心事熨平了。都晓得忠言逆耳,但是人们都喜欢听好话,喜欢开脱责任,帝王就是这样被人慢慢蒙蔽了双眼,变得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别人的错,他英明神武,永远不会错,林淑妃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渐渐开始了解帝王心思。
    自从安泰帝不能再造人之后,又重新拾起了对大皇子的重视,只要得空,便来检查儿子的功课。淑妃悄悄出去了,将书房留给这对父子,只身去了绣房,拿出做了一半的荷包绣起来,这是做给皇上的,他当然不缺这种小物件,她的姿色、地位、娘家背景都不如皇后,只得使出一些水磨功夫来让皇上记得自己。
    暖香熏得人犯困,林淑妃靠在引枕上打起了盹,恍恍惚惚来到皇后的坤宁宫,头戴凤冠的皇后转过身来,模样却是端庄贤淑,而非刘皇后丽色无双的样子,林淑妃吓得连退了三步,“你——王妃!你怎么到了皇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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