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说道:“我是去赴任的,顺道来金陵城看看您,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亡妻的生母,她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我能关照一下您的吧。”
    哼,中了进士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连状元郎都睡过呢,余夫人讽刺一笑,问道:“进士老爷是要去何方做父母官呐?”
    孙秀说道:“漳州,海澄县。”
    ☆、第122章 河蚌相争孙秀得利,得师爷如虎添双翼
    作为大明开海禁的第一个港口,月港成为了整个大明,甚至全世界商人们人尽皆知的地方,可谓是万众瞩目,在此地新设立的海澄县也成为了人们议论的焦点,而谁是第一任海澄县县令更是焦点中的焦点。
    海澄县现在只是一张图纸而已,县城包括县衙门都在建设之中,一切都是崭新的,无论是商人还是官员,面对日新月异的新县城都会热血沸腾,想在这里做一番大事。
    对于一个地方官员而言,在这种新县城是最容易做出成绩来的,为以后奠定雄厚的政治资本,若干年后,可能没有人知道历届的状元郎是谁,但是人们会记住第一任海澄县县令是谁。但同时也存在着风险——海澄县就是一个聚宝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有金刚钻,强行揽下瓷器活的下场是一败涂地,从此没有翻身之日。
    但是人在仕途,那里没有风险呢,都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各位势力为了自己人争夺第一任海澄县的宝座使出了浑身解数,互相撕咬、攻击对方的人选。
    一般而言,县令的任命由吏部或者由地方布政司甚至有时候各个府任命就行了,只有任命高官时才通过廷推(就是在皇上上朝时在奉先殿上讨论),列举出几个候选人进行激烈的辩论来确定人选,应天府尹刘大人就是通过吏部提名候选,通过廷推议论,内阁票拟通过了才走马上任的。
    由于海澄县的特殊性,这个从七品的县令人选居然也成为了廷推上争论的焦点,足足争论了快一个月了都没定下来,内阁也是如此,五位阁老,四个县令人选,中间那位阁老专门和稀泥,任凭别人怎么问,他都说好,四个都合适,谁也不得罪,局面顿时陷入了僵持状态。
    总所周知庆丰帝各种不着调、不靠谱,初始他就觉得很好玩,文武百官们为了一个县令之争互相攀咬,将所有的县令人选全部大起底,连某人在孝期偷纳小妾、或者踹寡妇门都挖出来了,尺度之广、之深连后世的狗仔队都自愧不如。群臣狗咬狗一嘴毛,真太有趣了,每天廷推都争的很激烈热闹,各种八卦爆料层出不穷,奉先殿就像明朝版本的德云社,庆丰帝悠闲的在里头嗑瓜子喝茶听笑话。
    不过时间长了也会腻的,各位看官,如果不信的话,您去听一天相声试试?庆丰帝被日复一日的廷推整烦了,干脆从新科进士里扒拉扒拉,闭着眼睛指着一个人的名字说道:“就他吧。”这个人就是孙秀。
    掌印太监怀安替皇上拟了中旨,直接下到了内阁,阁老们沸腾了,他们最讨厌中旨了,所有的决定都要经过内阁才算得上是“朕和士大夫同治天下”嘛,所有不经过内阁的旨意都是耍流氓。
    王阁老说道:“皇上,这个孙秀是新科进士,才二十来岁,翰林院庶吉士考试选拔中落榜,现在只是京城吏部的一个观政(类似现在实习生),没有任何治理州县的经验,要此人当海澄县县令大大不妥啊。”
    庆丰帝也不是吃素的,说道,“海澄县都等米下锅一个月了,你们都没给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来,朕只好选了孙秀,没有经验又怎么样?朕以前没当皇上,现在不也坐在龙椅上嘛,你们生下来就是阁老?朕就看好他是一张白纸,无门无派,最适合海澄县了,你们推荐的那些人全都不干净,朕瞧不上。”
    见皇上如此坚定,四个阁老们面面相觑,都有退让之意,反正我得不到,你们几个老东西也休想得到,这孙秀果真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隐形人,就让他去海澄县试试深浅。
    孙秀就这样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当旨意下到吏部时,正在吏部观政打杂的孙秀也惊呆了,周围同仁纷纷带着醋意恭喜,暗想这小子平时默默无闻,背后居然有如此深厚的背景,连阁老们中意的人选都没混上去,这最鲜的桃子却被他摘下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孙秀随着宣旨的太监进宫谢恩,庆丰帝定睛一看,哟,小伙子长的还挺帅啊!朕真是好眼光——这昏君还以为是在选妃呢。
    庆丰帝赐了新刻的官印、新做的七品县官官袍,还额外赐了一件四爪蟒袍,并赐了宴,要孙秀陪他吃中饭。庆丰帝喝多了酒,居然又赐给他一柄尚方宝剑,醉醺醺说道:“孙秀啊,月港——不,是海澄县,这是朕的命根子啊,朕一生的荣辱都在这个县城上,海澄县繁华,人民安居乐业,都能赚到钱,四海升平,朕就陆续开放其他的海港,倘若失败,朕恐怕要迫于压力宣布海禁了。你是海澄县的第一任父母官,朕将这个重任托付给你。你拿着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赴任,那些权贵就不敢轻视于你,好好干,朕一生的荣辱都在你身上。”
    孙秀感激涕零,抱着尚方宝剑跪地说道:“臣尊旨,臣定不辱使命,豁出去身家性命也要给皇上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富庶的县城!”
    庆丰帝大笑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三年以后,朕就下江南亲自去看看这个大明最年轻、最有钱的县城!”
    孙秀热血上头,踌躇满志大声说道:“一言为定,臣就在新县城里等候御驾。”
    庆丰帝晃着脑袋说道,“来来来,我们击掌为誓!”
    啪!孙秀的手拍在“龙爪”之上,犹如被武林高手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提升了功力,信心百增。这位大明一代名臣从此走向了他仕途中的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孙秀后来入阁封相,打破了非翰林院庶吉士不能入内阁的潜规则,这位铁骨铮铮的孙阁老人生跌宕起伏,是唯一年青时蹲过诏狱的内阁大臣。
    新官赴任,身上都有吏部开的勘合,凭借勘合在沿路的驿站里免费吃住,并免费坐船换马,孙秀风尘仆仆到了金陵,看望了“丈母娘”余夫人,他知道海澄县当官不容易,可能会有去无回,所以他这次是“道别”的,这样即使死了,也对亡妻有个交代。
    余夫人没有想到“女婿”居然是海澄县第一任县令,她和女儿们的裙下之臣大多是官员,经常听到“姑爷们”议论猜测这个馅饼会落在谁头上。
    余夫人问道:“你好歹是个官了,可曾为了我苦命的女儿挣个诰命夫人的头衔来?”
    孙秀说道:“我已经向礼部为娘子申请追封的七品诰命了,就是申请的官员太多,要排队,通常要等一两年才能下来。”
    这又是一个意外,余夫人心情复杂,当初女儿惨死八府塘,孙秀将余氏的棺材运到了老家松江府华亭县,按照妻子的礼节安葬在祖坟里,并为妻子守孝一年。余夫人以为孙秀是少年性情,一时的热情罢了,等他将来飞黄腾达了,以前这段和半开门暗【娼相亲相爱,甚至写婚书许诺婚嫁的荒唐往事才不会承认呢,况且那婚书根本没有去应天府衙门登记过,等于是无效的婚姻,若真追究起来,这段婚姻是可以作废的。将来孙秀反悔改口,易如反掌。
    没想到孙秀当了官还给余氏申请诰命夫人,看来是将这段婚姻坐实了,这世上果然还有痴情人,余夫人沉默了很久,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从的是贱业,论理没资格说什么,不过接触的官员多了,也能晓得一些做官的道道来,这做官和做人一样,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图财的就去谋财、图名的就去追名、图造福百姓的——呵呵,不瞒你说,我还真的遇到过这种好官,一心想做一些事情为老百姓谋福祉。”
    “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们这种半开门,我也没资格教训你什么,不过我真心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我这一生历经坎坷,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好人,呵呵,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始终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好人有好报,即使这辈子不报,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不用大富大贵,只需一生衣食无忧、爹娘疼爱,夫妻恩爱,子女孝顺。你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比做一个寻常的好人更积累福报,我女儿是你的妻子,你积福,她在地下就有阴德,将来投胎转世到好人家,别像这辈
    子似的投到我肚子里做女儿,苦了一辈子。”
    “你走吧。”余夫人别过脸去,不再看孙秀,她摆了摆手,说道:“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让人知道你岳母是个娼【妓,这样不光彩,会影响你的仕途,你好好做官,做个好官,我会经常在菩萨面前烧香念佛,给你求平安的。”
    孙秀愕然,他也没有想到视财如命、拿亲女儿换银子的余夫人能有如此见识、说出这番话来,他本想再说几句,却被余夫人撵苍蝇似的强行赶走了。
    孙秀回到龙江驿站,已经快到傍晚了,老远就看见驿站前面停了好多辆车马,他赶紧躲进了树林子,从驿站的后门回房间,书童抱着一大摞名帖进来说道:“老爷,这是前来拜见的人投的帖子。从一清早就有人找,我说您出门访友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大部分人等到中午或者下午就走了,有些人一直没走,还在外头等。”
    孙秀累得坐在躺椅上微阖着眼睛闭目养神,说道:“你照着名帖念一念,看都是谁要找我。”
    书童拿着名帖一个个的念着,大部分都是生意人,还有些是以前国子监的同学,当书童念道:“乌衣巷沈家二少沈义然”时,孙秀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躺椅上跳起来,说道:“是沈兄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书童委委屈屈说道:“是老爷说任何人都不见的。”
    孙秀教训道:“沈兄于我是恩人,是兄长,你怎么能把和其他人相提并论?他在那?我去找他。”
    书童看着名帖下的标记,说道:“沈公子久等您不回来,又担心关城门回不去了,就在驿站寻了间房间住下,是天字第十号房。”
    孙秀洗了把脸,换了件衣裳,寻到沈义然住的房间,敲敲门,沈义然亲自来开门,一见孙秀,便笑开颜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恭喜恭喜,海澄县第一任县令花落你头上,真是可喜可贺啊。”
    沈义然和孙秀都参加了今天的春闱,义然落榜,孙秀高中两榜进士。发榜后不到一月,沈老太太去世,孙秀还去了沈家吊唁,安慰哭成泪人的落榜考生沈义然,后来沈家举家扶棺回金陵,孙秀也是穿着素服,一路送到了通州港码头,两人情谊深厚。
    两人见面互相嘘寒问暖了一阵,孙秀看见房间里还有一个穿着半旧玄色道袍的中年人,器宇不凡,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这位是——”
    “哦。”沈义然一拍脑袋,说道:“我太激动了,差点忘了正事,这是我大哥沈义斐。”
    啊!孙秀这才发现两人的轮廓确实有些相似,原来此人是沈兄经常提起的大哥啊!孙秀赶紧拱手行礼说道:“原来是沈大哥,失敬失敬。”他经常听见沈义然用骄傲自豪的语气说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知道沈义斐是荆州付推官,平生破案无数,外号沈青天。
    沈义斐还了一礼,说道:“孙大人,久仰大名。”孙秀羞愧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连忙叠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沈大哥是大名鼎鼎的推官,我这个无名小卒得空还要向您请教一二呢。”
    沈家兄弟对视一眼,沈义然清咳一声,说道:“孙贤弟,你即将赴任海澄县县令,身边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可有人在?”
    孙秀说道:“我接到皇上旨意后次日就登船离京了,还没来得急请师爷。”
    沈义然说道:“我们认识这些年了,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就直话直说好了,贤弟,你看我大哥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刑名师爷?”
    这是不是开玩笑吧?沈大哥丁忧以前是正六品的推官呢!比我还高出两级,我不过是从七品县令罢了。孙秀大吃一惊,连忙说道:“是我才疏学浅,没有资格雇沈大哥当师爷。”
    同样都是孙子,沈义然守孝一年,而大哥沈义斐是承嗣嫡长孙,他要丁忧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能出仕做官,但是却可以做其他的事情。沈义斐有当刑名师爷的念头,一来查案审案是他的爱好,丁忧在家这半年来,他只查过亲侄女沈今竹涉嫌杀人案,在家里待不住了,手痒的厉害,想要重新开始查案找事做,二来是他和妻子王氏朝夕相处,早就看透了王氏心中所想,甚至还跟踪王氏去了白云观,在白云观蹲了一下午马桶,次日中秋节才回家,之后就觉得自己太无聊、太卑微了,居然吃一个死人的醋,王氏虽心有所属,但大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主持中馈,孝敬祖母,爱惜晚辈,对沈家有大功劳。
    沈义斐只怨自己不争气,身为男子汉,却小鸡肚肠,不能包容妻子——他搞律法搞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律法从来没说心动是错,只要不付诸实施,都不能判定有罪。所以他不想在家里了,打算走的远一些去找个差事做,恰好听见二弟沈义然说他的好朋友当了海澄县县令,他心头一动,想去给孙秀当刑名师爷。师爷不是官,没有品级,所以不算坏了守孝的规矩。沈义然先也是很吃惊,但是大哥坚持要去,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大哥来龙江驿站找孙秀走说情后门。
    沈义斐赶紧说道:“孙大人休得自贬,论功名,你是堂堂两榜进士,我不过是举人罢了;论官职你是堂堂从七品的县令,一方父母官呢,我不过是丁忧在家的闲人罢了;论圣宠,你是皇上下中旨直接封的县令,我连皇上的金面都没见过呢。只要孙大人愿意,我是十分希望能叫您一声东翁的。”
    孙秀诚惶诚恐,不敢答应。好像《西游记》里头的银角大王拿着宝葫芦问道:“我叫你一声悟空你敢应吗?”,他当然不敢应了,要一个曾经是六品推官的人当刑名师爷,这也太委屈人家了。
    沈义然劝道:“贤弟,我大哥是个直脾气,他衷心希望当你的刑名师爷,我可以为大哥作保,他半生都是掌刑名的,可以担当重任,不会耽误你公事的。”
    “不,我是那个意思。”孙秀急忙说道:“我是担心折杀沈大哥这样的人才了。”
    沈义斐说道:“孙大人莫要想的太复杂,我是心甘情愿当刑名师爷,任凭孙大人差遣。”
    沈义然也帮腔说道:“是啊,你这里有空缺,我大哥有意,恰好一拍即合。”
    见沈家兄弟如此坚持,孙秀只得斗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以后就叫沈大哥先生了。”
    沈义斐大喜,拱手说道:“东翁。”
    就这样,孙秀的刑名师爷就定了查案狂人沈义斐——但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孙秀的刑名师爷大有来头,身份贵重、明察秋毫、经验丰富,别说是县令了,就是府尹大人们都请不到沈义斐这种完美的刑名师爷。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孙秀这家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奇迹般的入了皇上的青眼,册封为万众瞩目的海澄县第一任县令之后,好运气接踵而来,明明有了一个完美的刑名师爷了,偏偏人家的钱谷师爷更是大明人人皆知的天才少年——南直隶解元李鱼!
    话说孙秀和沈义斐确定了翁主关系,沈家兄弟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孙秀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房间,书童已经急得嗓子冒烟了,他递过一个帖子,说道:“老爷,您一定要见见这个人,他是去年的南直隶解元呢。”
    南直隶读书人没有人不知道李鱼的鼎鼎大名,论起亲戚关系,李鱼还是沈义斐的转折亲呢,孙秀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忙说道:“快请。”
    李鱼穿着一身浅红道袍进来了,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天才少年郎。李鱼毫无架子,一见面就自来熟的笑着恭喜孙秀当上了海澄县第一任县令,一阵寒暄之后,李鱼也同样开门见山的说道:“孙大人,我今日来此,是为毛遂自荐,想当你的钱谷师爷。”
    啥?孙秀觉得自己今日定要被雷劈死,比那日接到圣旨还要惊讶,“你——你是连中两元的解元啊,将来状元榜眼都是囊中之物,做县令甚至封相入阁都指日可待,何必委屈在我这里当一个钱谷师爷呢。
    县令和府尹一般有两个师爷,一是刑名师爷,专门帮着管理刑法审案,二就是钱谷师爷,主要是专门帮助官员处理财政税收事务,并且处理一些和金钱有关的民事案件,例如银钱借贷、田亩买卖、家族争产、商贾偷税等,而且钱谷师爷要管的东西非常杂,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裁行批复、奉命出使,甚至充当黑道白道的联络人。钱谷师爷要求灵活变通,会打一手好算盘,黑白通吃,会搞人际关系。
    “实话不满孙大人,我也是有私心的。”李鱼说道:“世事通达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我从书本子里已经学不出什么,每天都在看那些我都会背的书,实在生不出什么兴趣做学问。这几年我打算先放一放科举文章,不去考进士科了,想要出门历练一番,恰好听说孙大人封了海澄县令,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孙秀说道:“来我这里,真的很委屈你。钱谷师爷不是官,连不入流的宦都谈不上,不过是幕僚,钱谷师爷会埋没了你的才能,整日困于俗事琐事中。李解元想要历练一番,尽可以去京城吏部排队选官啊,凭解元的才学和相貌,你可以直接当上县令的。”孙秀还有一句话故意藏着没说,谁不知道你妻子的外祖父是魏国公啊!有魏国公的关系,加上你的真才实学,弄个县令还不跟玩似的。
    谁知李鱼就像王八吃秤砣似得铁了心,一定要给他当钱谷师爷,李鱼是个天才少年不假,但也是个中二期还没过去的人物,他上月作为姐夫的身份去月港给吴讷提亲,被此地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看着船桅如林,人烟如织的景象,李鱼顿时自己的将来充满了疑问:读书是为了什么?考取功名。功名是为了什么?做官。做官是为了什么?封相入阁,青史留名——可是书中并没有教这些啊。纵使他读书破万卷,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于实务却是一片空白,李鱼自从捧起书本进学堂开始,第一次对开始怀疑人生。
    李鱼见孙秀始终不点头,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孙大人,您是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毫无资历经验么?”
    孙秀如拨浪鼓似的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觉得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个解元大佛啊。”
    李鱼使出了杀手锏,“孙大人这话是何意?我刚才听说我义妹的大堂哥当了大人的刑名师爷。”
    我屁股都没坐热呢,消息就传到了李鱼耳边。孙秀一怔,猛然意识道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恐怕是沈义然早就设好了“一石二鸟”之计,他既然都答应了沈义斐,那么就没理由拒绝李鱼了。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天下人都说我这个海澄县第一县令是捡来的,我干脆收下这两个才学和名望高出我一大截的师爷,虱多不怕咬、债多不用愁,说就说吧,有这两个师爷帮忙镇场子,我应该很快能在海澄站稳脚跟的。
    李鱼得偿所愿,乐颠颠回家和娘子吴敏说了此事,吴敏当场翻了脸,她讨厌怀义一家、讨厌怀贤惠这个即将成为弟妹的人,明明知道怀义是海澄县的守备太监,你还要去当钱谷师爷?立刻命李鱼跪在廊下,晚饭也没给吃,见李鱼跪得摇摇晃晃都不肯松口,吴敏只得一叹,去了大仓园找公婆汪福海夫妇,汪福海气得挥着鞭子杀将过来,要教训这个“逆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吴敏和汪夫人拦住了,只得作罢,汪福海把自己最得力的一个绍兴师爷给了李鱼。
    魏国公听到消息后,也将自己一个得意的幕僚给了外孙女婿,他养大吴敏吴讷这对外孙,吴敏是个女子,再有才有主见也无用,吴讷看起来还好,可是性子太面,又昏头和太监的女儿私定终身,此生作为有限,还是外孙女婿最有前途。
    有两个高官师爷一起辅佐李鱼当钱谷师爷“赚钱养家”,白纸一张的李鱼貌似只负责“貌美如花”即可了。
    ☆、第123章 悍吴敏猛虎嗅蔷薇,沈今竹果断斩情丝
    孙秀人生分水岭就在赴任海澄县县官的那一刻,此前几乎是默默无闻,虽说中了进士算是一举成名天下闻,但是在竞争激烈的官场上,大部分进士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在金榜题名的那一刻,就像那个被沈今竹一脚飞踹出去好几步远的进士表哥侯宗保就是如此,中进士后被分到南京吏部这个冷衙门做观政(实习生),倘若没有门路和运气,这辈子很难有所作为。
    后世评价孙秀,都说他是开挂人生,莫名其妙被庆丰帝看中,是大明开国以来唯一拿着尚方宝剑赴任的从七品县令,然后这都还不够,赴任路上才走了一半,此人又收了两个重量级的钱谷和刑名师爷。尤其是李鱼这个钱谷师爷还拖上了魏国公府和锦衣卫的背景,称孙秀为“东翁”。
    次日,龙江驿站。应天府尹刘大人、驿站驿丞,还有好奇围观的百姓等人在码头送别了海澄第一任县令,看见孙秀带着两个新出炉的师爷上船,都傻了眼,金陵无人不识天才解元李鱼,连沈义斐也因帮助侄女洗脱杀人罪名而被不少人所知,见李鱼和沈义斐都恭恭敬敬对孙秀称“东翁”,诸人在官船启航了都没过神来。
    刘大人的刑名师爷和钱谷两位师爷悄声感慨道:“同为读书人,甚少有人瞧得起我们这些做幕僚门客的,没有一官半职,终日忙碌都是为人做嫁衣,走出去总是低人一等,如今有了李解元和沈推官开了先河,将来我们做师爷的走出去也面上有光啊。”
    钱谷师爷有些不以为意,“一个是孝期无法出仕做官,一个是读腻了圣贤书想出门历练,当师爷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你还真以为他们会长长久久、像你我似的做一辈子师爷?”
    刑名师爷说道:“话虽如此,有了这两位的先例,以后师爷一行会大有改观的。这孙县令除了年轻些、相貌生的好些,看起来并无过人之处啊,怎么能使天下英雄尽折腰呢,方才听见李解元称他为东翁,我还以为活见鬼了呢。”
    钱谷师爷说道:“李解元背后还跟着两个师爷呢,我瞧着大有来头,孙大人运气真的太好了,买一送二啊。”
    孙秀满载着理想和抱负的官船走在前面,沈今竹的双桅快船紧跟其后,船上除了沈家二房一家子人,还有满腹怨气的好姐妹吴敏。
    吴讷私定终身,吴敏很是愤怒,深怨弟弟不成器,意志不坚,居然在婚前做下了珠胎暗结之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她对弟妹怀贤惠的印象很不好。怀贤惠童年时对吴讷又打又骂,要咬了弟弟的脖子一块肉去!那句“有娘生没娘养”的奚落之语,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得知此事后,她气得当场给了弟弟一个耳刮子。
    吴讷替贤惠辩解,说她在鸡鸣寺撕咬辱骂是少时不懂事,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母亲何氏和离,她一个人在曹国公府的日子很不好过,祖父祖母不疼,父亲冷漠,还被父亲的宠妾欺负,贤惠不堪忍受,叛出了家门——这和我们姐弟的曾经的经历何曾相似啊!我们当初不也是对吴家彻底绝望,冒着沉尸海底的风险跑到金陵城找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吗……
    吴讷述说怀贤惠的成长经历,试图用共鸣的方式打动吴敏,吴敏不上当,她说道:“我不是瞧不起她是太监的女儿、我也不是单恼她一个女孩子——我是气你不争气,如今你也是大人了,有了知慕少艾之心也实属正常,可是君子发之于情,止乎于礼,你若真心爱慕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对她以礼相待吗?未婚先孕对你和她都不利,现在仓促结亲,新娘子成亲七个月就生下孩子,传出去很好听?”这臭小子!当初我和你姐夫也是真心相爱,人家李鱼婚前都没对我放肆过(当然了,婚后也不敢)。
    吴讷说道:“我们商量好了,成亲后就住在乡下的田庄里,等孩子满百岁了再摆酒,到时候把孩子的生辰往后推一、两个月,也能遮掩过去。”
    吴敏冷冰冰的说道:“你们商量?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倒也轻巧,最后还不是要我和外祖母替你们遮掩?你真正闯下祸事,若有本事承担后果,不用连累他人替你擦屁股,我也竖起拇指夸一声是个汉子,现在贤惠一有孕,你就日夜兼程赶回来要我收拾残局,而不是想要自己解决问题,哪怕你们真的当了爹娘,也是一对没长大的孩子……”
    吴敏将弟弟骂的狗血淋头,最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和弟弟一起去找外祖母魏国公夫人,魏
    国公夫人听了,开口就骂怀贤惠是个狐狸精,不知尊重,说乖外孙被蒙骗了——天知道贤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吴讷的种?
    怎么办?吴讷快要愁死了,他能等得,贤惠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啊!只要豁出去耍赖寻死觅活的求,魏国公夫人挨了几日,只得勉强点头,但是态度冷淡,婚事一切从简,魏国公夫妇从头到尾不露面,由姐姐吴敏姐夫李鱼和在月港的舅舅徐枫充当长辈主持大事,婚礼设在金陵城外的别院里,不打算大张旗鼓摆流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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