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沈今竹!两人一起朝着隔间看去,只见徐徐青烟从芦苇门的缝隙里传出来,圆慧赶紧跑过去打开门栓,进去一瞧,只见里头的被褥着了火,火苗从中间四散开去,连同里头的芦席也在燃烧着,里头空无一人,窗户是开的,估摸沈今竹就是从此处逃跑。
    这房子就是芦席搭成的,一丁点火星都能烧成渣渣,若任由火势蔓延下去,整个小岛顷刻间会一片火海,狼烟四起,这不是招魏国公的人过来查吗?何况这太子湖离城墙并不远,城墙常年有城北大营的人把守,若一个小岛着火,他们不会看不见的,圆慧赶紧奔出去在湖里提了一桶水浇熄火苗,玉钗则爬到茅屋顶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只见东面一处芦苇剧烈的晃动、一路鸟雀惊飞,而且继续向前移动,玉钗指着那个方向叫道:“就在那里,你直接跑过去追她,我走侧面包抄、前方拦截,她是小孩子,跑不快的,赶紧行动,定能抓住她!”
    两人兵分两路,飞奔而去,圆慧腿长力气大,约半盏茶时间就接近了将芦苇丛闹的鸡飞狗跳的——一只野鸭!这绿头鸭本来是会飞的,但是它两只细腿上系着布条子包裹的稀泥巴,有了这些赘物扯后腿,无论它如何呼扇翅膀,都是飞了不到半人高掉下来,吓得它迈着大脚板一路跌跌撞撞往前疯窜,加上嘎嘎的叫声,一路惊飞鸟雀鸽子野鸭无数,很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里头跑。
    中计了!玉钗也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腿上绑着重物的绿头鸭,对着圆慧怒吼到:“你是怎么回事?不是绑好了了吗,怎么还能跑出来!”
    圆慧指着自己的腰间,“这鬼丫头不知何时把我的火镰偷走了——你别总是吼我!方才你也检查过,手脚都捆的严严实实,连嘴都堵着,谁知道她怎么挣脱绳索的!会不会被人发现了?乘着我们不注意,把沈今竹抱了出去?”
    听说行踪可能已经被走漏了,玉钗顿时慌乱起来,“快!回去看看,金书铁卷还在茅屋里!”
    两人往回奔去,圆慧跑得快,在前面,玉钗紧跟其后,蓦地,圆慧停住脚步,玉钗猝不及防的撞在圆慧身上,“你又怎么了!”
    圆慧人高马大,身材一尊佛像,他一把举起娇小的玉钗,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你自己看!”
    被举到头顶,坐在“巨人”的肩膀上,玉钗的视线顿时开阔起来,但见前方湖面上,一个小和尚坐在扁舟上滑动双桨,那船上还有自己的书箱,似乎感受了玉钗的目光,小和尚摇动双桨的同时还回头看一眼,远远的,小和尚与玉钗四目相对,正是那熊孩子沈今竹!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沈今竹吓了一抖擞,赶紧回头拼了小命划船,手腕上被烫伤的燎泡生疼,湖水飞溅上去,倒也减轻了一些痛楚,只是脸上的擦伤沾上水就更疼了,可见有些时候,疼痛也会守恒。
    圆慧将玉钗往芦苇丛一扔,往小茅屋跑去,玉钗被摔的头晕眼花,她咬咬牙爬起来,对着圆慧喊叫道:“你跑到茅屋做什么?我的书箱都被那死丫头偷走了!去了有什么用?这会子跳水游泳,看能不能追上这个死丫头!”
    “游得再快也赶不上船快!”圆慧喊道,他一脚踢开小茅屋的门扉,揭开扑在地上的芦席,从下面地窖里头提出一个箱子来,打开箱子,赫然一张铁质的五枝连发的弩!下面还有一捆箭。圆慧右手拿着弩,左手提着箭,跑到岸边,将弩搭在肩膀上,瞄准划船的沈今竹,果断扣动了扳机。
    啾!
    第一支箭射向沈今竹,扑通一声落在前方水面上,有点远了。圆慧微微调整了方向和高度,发出第二支箭,这支箭duang的一声,落在扁舟船尾的甲板上,又有点近了。圆慧再次做出调整,随后发出第三支箭,这一支甚是精准,直奔沈今竹的后背而去!
    前两只箭射过来,沈今竹有些慌神,没想到圆慧藏着这么一手,要斩尽杀绝了,第三支箭飞来时,她下意识的抱住头趴到在船舱里,duang的一声,箭落在了前方甲板上,如此逃过一劫。幸好这这船桨是绑在船舷边上的,沈今竹抱头时,左右两支船桨都不至于滑进湖水中。只是总是这样躲在舱里,这船便行使不动了。
    哼,以为这样就躲过了?圆慧身体缓缓下沉,蹲起了马步,身形矮了许多,圆慧调整了弩的方向,对准船舱里沈今竹撅起的屁股射出了第四箭!
    跺!沈今竹抓起船舱里的书箱往身上一挡,避开了第四箭!她灵机一动,干脆将串在书箱上下两边粗布编的背带背在自己肩膀上,她身形尚小,这书箱如盾牌一样罩着她全身,坐在船舱里,连胳膊都露不出来,她坐直了身体,继续划动船桨。
    虽说弩上还有最后一支箭,但是面对缩在乌龟壳子一般的沈今竹,圆慧觉得射出去也是浪费,小船在沈今竹玩命般的划动下如利箭一般往前方开去,圆慧颓然的放下肩膀上的弩,无可奈何的看着扁舟变的越来越小,遥不可及。
    身后小茅屋已经浓烟滚滚,玉钗扔下水桶,叫道:“这死丫头偷走书箱时,还在里屋里放了火!火烧的太快,已经无法扑灭了!马上这个岛就是一片火海,守在城墙的兵士不可能看不见!现在唯一的船已经被死丫头划走,我们能逃到那里去?!”
    圆慧上了岸,动手拆茅屋,从茅屋墙体里拉出一捆捆干枯的空心芦苇,玉钗很快明白了圆慧的意思,也不顾不得烟熏火燎了,脱掉自己身上的熟湖罗道袍,撕成一个个长的布条子,将一捆捆芦苇捆扎在一起,做成芦苇筏子。
    当太子湖中心的一个小岛被烧成一片火海时,圆慧和玉钗身下的芦苇垡子离湖岸边只有一半距离了,两人奋力划动着手里的竹板,疲于奔命。不远处城北城墙瞭望塔当值的小兵正打着瞌睡,被同袍推搡着叫醒了,说道:“快看!太子湖那边有火光,还有青烟!赶紧告诉将军!”
    浓密的芦苇丛中,小船靠岸,沈今竹并不知道自己到了那里,只要越远离圆慧和玉钗所在的小岛,就越安全,她卯足了劲向前划船,直到胳膊完全脱了力气,实在划不动了才找个隐蔽的地方停靠,手上没有力气了,好在腿还有点劲,步行没问题。
    沈今竹想背着书箱上岸,无奈中午划船上半身发力太猛,从肩膀到胳膊,麻木酸痛的恨不得将其砍掉,无法背动沉重的书箱,只得打开书箱,挑重要的带走。
    首先,当然是金书铁卷!沈今竹打开油纸包匆匆扫了一眼,这宝贝看起来很普通,就像铁制生锈的瓦片,上头刻着字,字里头填的金粉也有些暗淡,但是内容却不凡,上头写着:
    维洪武三年,岁次庚戌,十一月丙戌朔,十一日丙申,皇帝制曰:尔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右丞相、魏国公、参军国事、食禄五千石徐达……今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朕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愚,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礼。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三死,子免二死,以报尔功。于戏!”高而不危,所以常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尔当慎守此言,谕及子孙,世世为国良臣,岂不伟欤!(魏国公的金书铁卷很长,舟只选了几个关键部分贴上,完整的部分请看作者有话说)
    简单用现代人理解的意思就是说:徐达你棒棒哒!我朱元璋也不是小气鬼,整个大明朝都被我承包了,就封你世袭魏国公,只要你能生儿子,这爵位就是徐家人的,我跟你说哈,我给你开了外挂,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我免你三次死罪,三次都能满血复活,免你儿孙后代两次死罪,我够意思吧?来,摸摸哒,小伙伴们愉快的享受荣华富贵吧!
    尽管快累成狗了,但看完金书铁卷的内容,沈今竹很是兴奋,她一个客居的表小姐,若是将这金书铁卷完璧归“徐”,不仅她以后能在瞻园立足,就连沈佩兰和徐松以后的日子也会更好些吧,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当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瞻园当家人——魏国公夫妇的弃子,一心想着把金书铁卷送回去呢。
    正沉浸在未来幸福生活的幻想中,一只嘎嘎怪叫的野鸭子飞过,唤醒了沈今竹,她将金书铁卷用油纸包好,从书箱里找出一块包袱布来,将金书铁卷放进去,当做腰带一样,捆在自己腰间,外头穿着宽大的僧袍,倒也看不出里头的东西。
    翻出好几张叠成方块的图纸,展开一瞧,正是自己拜托缨络寻的凤鸣院房间和庭院的图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念一出,胳膊肩膀的酸痛、手腕燎泡的烫伤、脸颊破了皮的擦伤一股脑的袭来,沈今竹疼的呲牙咧嘴,自嘲道:好吧,是拼了大半条小命得来的,行了吧!
    又翻出几张银票和一个小包袱金银宝石首饰,沈今竹将银票包着图纸,塞到僧鞋底下当鞋垫踩着,首饰太显眼了,而且不好带,沈今竹随便抓了一小把轻便易带的小金银馃子放在袖里藏着,搬了几块石头放进小包袱里,将包袱里的金银黄白之物都沉在不远处的水底下。
    其实最好是找个地方挖个洞藏起来,再用土和杂草掩盖,但是沈今竹此时胳膊脱力,没有挖坑的力气了。她四周环视一圈,将此地景致记下,暗想等脱身了,一切尘埃落定,便带着表哥徐柏一起来玩个“寻宝”游戏,我还欠着小峨嵋不少香火钱呢,把这些首饰都捐给七梅庵,养活那些孤儿吧。
    嗯,不对,玉钗是家奴,这些首饰理应属于瞻园的财产吧。不管了,我豁了命得到的,就当是玉钗丢了,我捡了吧,横竖瞻园也不缺这些东西。沈今竹如此自我安慰自己,手搭凉棚,远远瞧见前方山脚下有一条小道经过,便迈开步子向着那个方向走去,还是有人烟的地方安全些。这荒山野岭,又靠近皇陵,万一遇到野兽,此刻头脸手腕都是伤,胳膊又乏力,恐怕只能乖乖给它们当粮食了。
    走了几步远,瞧见水边生着一丛野芦荟,沈今竹掰开一个肥厚的芦荟叶片,翠绿的汁液涂在手腕的燎泡烫伤处,丝丝清凉,好像没有那么疼了,沈今竹饿了,舌头先在嘴唇上添了一圈,又尝试着用舌尖沾了沾芦荟的汁液,苦涩难咽,带着植物特有的腥味,沈今竹呸呸吐出汁液,叹道:可惜不能生吃啊。
    翻过山头,快要靠近小道时,好像嘴里残余的芦荟汁液有通泄的作用,搅动着沈今竹小腹的肠子轰隆隆像是打雷似的,五谷抢着要轮回,这雷声便是渡天劫,沈今竹憋得小脸通红,赶紧蹲在一颗大树底下,释放轮回渡劫的五谷,不在话下。
    一阵噼里啪啦轰,沈今竹脸色恢复如常,提上裤子,刚系好腰带,一个穿着和她一模一样僧袍的光头小沙弥捂着鼻子过来了,说道:“喂!那个谁!就你磨磨蹭蹭的,大家都在等你呢,快点,听车夫说,要在晚饭之前赶到鸡鸣寺去。”
    听到是个小孩子的声音,沈今竹缓缓转身,那小沙弥约七八的样子,看其头顶两个地方发青,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刚剃的光头。沈今竹试探的问道:“你是谁啊,你管我呢,你先走,我稍后跟上。”
    小沙弥不耐烦的说道:“十三个小和尚挤在一个骡车里头,谁认识谁啊,我们都是鸡鸣寺从各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去寺里伺候佛祖的,去了寺庙那些大和尚会给我们取名字。方才我们一起下车方便,上车数数就十二个光头,就缺了你一个,车夫赶我下来找人——”
    小沙弥瞥了树下一眼,说道:“还以为你想要逃跑哩,原来是闹肚子了,快快随我回去。”
    瞧着小沙弥不是作伪,沈今竹暗道,不如先混进装着小和尚的骡车里,跟着去鸡鸣寺,便去偷偷找怀义公公。绑架我的是魏国公府的内鬼,谁知道除了金钗玉钗还有谁?昨晚服侍自己的小红和银钗都不可信、圆慧是寺里的知客僧,所以到了寺里也要小心,找机会和怀义解释,他好歹是个大太监呢,应该有本事护着我,毕竟鸡鸣寺是他的地盘。
    沈今竹跟着小沙弥往骡车方向走去,小沙弥好奇的看着她的脸,问道:“你脸怎么了?”
    “那啥——着急,跑的快了,没留心脚底下,摔在石块上擦的。”沈今竹编道。
    “哦。”小沙弥瞥了沈今竹手腕一眼,叹道:“摔的够狠,连腕上的皮肤都蹭破了。”
    沈今竹往手腕上涂芦荟汁液时,腕上的火烤的燎泡已经破了大半,流出清水来,粗看上去倒也像是擦伤,沈今竹含含糊糊点点头。
    骡车并不不大,用木棍子格成栅栏装在四周,车上还搁着几袋子大米,并几筐蔬菜,十一个都是新剃光头的小沙弥或坐在大米袋子上,或扶着栅栏站着,挤得满满当当,车夫见两个小沙弥结伴而来,又数了数车里的光头,心下稍定,叫道:“赶紧上来,耽误了时辰,大和尚要怪罪的。”
    沈今竹登上骡车挤进去,能坐的地方早就被人占了,她和寻自己的小沙弥站在最边上,扶着栅栏,一旦遇到颠簸之地,身体便不由自主的朝前冲去,一头撞在自己的手背上。她脸上本来有伤,时不时的碰到伤口,疼的冷气直抽。一个坐在米袋子上的小沙弥扯了扯沈今竹的衣袖,说道:“我们换一换位置吧,等我站累了再换回去。”
    沈今竹听了,简直觉着这小沙弥是佛主转世,慈悲为怀,叠声谢过,一屁股坐在装着大米的麻布袋上。这坐着比站着舒服多了,劳累大半天的胳膊也得到了休息,骡车晃晃悠悠,沈今竹累极而眠。
    等她醒来时,已经可以看见夕阳下鸡鸣寺的黄墙和五层普济塔了。阵阵钟声传来,似乎还和着梵音,看似空灵无为、不沾尘埃的佛门之地,正上演着人间各色狗血剧。
    骡车到了鸡鸣寺后门,后门有两对士兵镇守在此地,车夫很是惊讶,鸡鸣寺是出事了?怎么如此戒严?今天真是怪了,街上到处都是北城兵马司的人、还有应天府的衙役,鸡鸣寺还被城北大营堵在门口。
    骡车刚停下,两个兵士就催促所有小沙弥都下车,车夫陪着笑,说道:“两位军爷,这些孩子都送过来出家的小沙弥,卖身契都在我这里,没有不明不白进来的。”
    兵士命这十三个小沙弥一字排开,都是七八岁左右的、皮肤微黑,身形单薄瘦弱的小男孩——若是吃的好,也不会被家里人卖到寺庙来,刚剃了头,长相品貌端正,穿着一模一样、簇新的僧衣僧鞋,看见兵士严肃的面容和腰间佩戴的兵器,个个都有些畏惧,乍一看,这十三人有些像一母同胞的兄弟似的,没有什么可疑,只是——
    兵士走到沈今竹面前停下,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下午拉着沈今竹上车的小沙弥忙说道:“他走路太急,摔伤了——”
    兵士打断道:“叫他自己说。”
    沈今竹一口气说道:“肚子疼着急拉屎走路太急摔伤了。”又主动挽起袖子把手腕的伤口也亮了亮。
    兵士暗想,要找的是一个贵族千金,这小沙弥说话粗俗不堪,长相又普通,应该不可能是要找的女孩子,
    兵士放了十三个小沙弥进后门,命车夫打开菜筐和米袋,个个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夹带可疑之物,甚至趴到地上看了看车底,这才放骡车进去。
    车夫在前面驾着骡车,命十三个小沙弥小跑着跟上,辗转停在寺庙大厨房门口,一个中年大胖火头僧早就在此处焦急等候了。见车夫来了,跺着脚道:“以后我干脆改叫你祖宗得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巧僧连食材都凑不齐,这些香客个个都是权贵,个个都要吃上等的罗汉斋,你这菜再不送到,耽误了晚饭,住持怪罪下来,我这和尚也做不了了,干脆还俗去山下开素馆子去。”
    车夫说道:“我们的菜行早上都送了四车菜蔬了,这一车是预备明天的,怎么还不够?”
    火头僧说道:“平日肯定还有多余,只是这几日香客多、口味又挑剔,这青菜只能要最里头三片嫩叶,你说说哪里够?明日菜蔬加一倍送过来。”
    车夫允诺,正欲带着十三个小沙弥去见管事,火头僧阻拦道:“都别走,先留在这里帮帮忙,人多做得快,外头都快要催菜了。你们仨摘菜,你们四个洗菜,剩下的挑水劈柴往灶台送柴火!”
    沈今竹手腕有伤不敢碰水,胳膊也没劲,就在灶台前送柴火,这寺庙大厨房有足足三十余个锅灶,最大的锅比洗澡盆还要大两倍不止,最小的锅拳头大小,是紫砂做的,里面熬着上等的罗汉斋,散发着诱人的食物气息。沈今竹一个人应付五个这样的紫砂小灶,只能看、闻,却不能吃,沈今竹心理扭曲变态的恨不得揭开盖子往里头啐几口。
    那火头僧过来查看菜肴的火候,每一个都揭开盖子尝了尝,从上头端走三个紫砂罐子,命人赶紧送去静室那些大人物们享用,沈今竹往炉灶里头塞了一把树枝,火头僧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刚来就烫伤了?从那里弄的芦荟汁?”
    常年在大厨房做事,是烫伤还是擦伤比兵士的眼光毒辣多了,被火头僧看穿了端倪,沈今竹眼珠儿一转,说道:“我笨手笨脚在灶上烫的,看见蔬菜筐子里有芦荟,就撕了点涂上去。”
    “你倒也机灵,知道芦荟有这个用处。”火头僧扔给沈今竹一个盐罐般大小的瓷罐子,说道:“新手在大厨房做事,这事常有,涂上芦荟好的太慢,没有这个管用,得空就往上抹一点,两天就结痂。”
    沈今竹谢过了,那火头僧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但他今日实在太忙了,没有精力细想一个刚进来的小沙弥,很快抛在脑后。
    沈今竹在热火朝天的大厨房思忖着如何接近怀义,差点真被灶火撩了一下,忙完了这阵,天都黑了,火头僧扔给这群小沙弥一人一个大木碗,说厨房的剩菜剩饭随便吃,唯一的要求是吃多少拿多少,不准扔掉浪费。
    小沙弥们都去争抢贵人们吃剩的罗汉斋,只有沈今竹停在原地——她实在不愿意碰别人口水沾过的食物。沈今竹盛了一碗白饭,夹了锅里几个素卤味并一碟子酱菜吃了,或许是饿了,觉得饭菜味道居然比瞻园的要好。
    夜间小沙弥们宿在一个院落里,居然不是睡大通铺,而是两个人分到一个小房间住着,床上放着两套簇新的僧衣僧鞋。院中有一口井,小沙弥们个个脱得光溜溜围着井提水洗澡,一群小雀在巢间尖叫跳跃,很是聒噪。
    沈今竹借口手腕脸上不能碰水,远远避开他们,猫在自己铺上呼呼大睡,醒来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了,鸡鸣寺响起子夜钟声,时间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沈今竹的生日,母亲的忌日。
    沈今竹悄悄起床,走到井边沐浴更衣,还要小心手脸的伤口不要碰到水,夜风袭来,沈今竹冻得抖抖簌簌,好在圆慧给她剃了光头,不用洗头发,省了不少事。
    洁净身体,穿上簇新的僧衣,沈今竹以极其虔诚的姿态对着西南方跪拜,三叩首,这是她母亲坟墓的方向。到今日,她就九岁了,母亲也离开她九年。她设想过好多过生日的场景,就是没想到居然是在逃亡。
    沈今竹回到房间,刚躺下,隔壁床位的小沙弥突然开了口,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骗我?火头僧说你是烧伤,你对我说的是擦伤,那荒郊野外的,你从那里弄的火?你弄火做什么?晚上我提着食盒给外头守卫的士兵送饭,这些士兵议论说太子湖起火了,一个小岛烧的干干净净,是不是和你有关?”
    沈今竹完全忽视了小沙弥所有的问题,恼羞成怒,目光喷着火,跳到小沙弥的床上,掐着他的脖子低声喝道:“你有毛病啊,半夜偷看别人洗澡!”
    小沙弥直翻白眼,双手奋力掰开沈今竹掐在脖子上的手,沈今竹手腕本来就有烫伤,被小沙弥按到伤口,立刻松开双手,顿时疼的直落泪,小沙弥见沈今竹抱着手腕哭了,知道自己刚才打到了沈今竹的“七寸”,忙将搁在窗台上火头僧给的瓷罐子搬来,要给沈今竹上药,沈今竹一脚踢开小沙弥,自己抹上药膏,小沙弥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委委屈屈说道:“你进来时我刚醒,那里知道你刚才洗澡——洗澡有什么好看的。这些问题本来打算睡觉前问的,我洗了澡回来,你已经睡了,不好叫你起床。”
    沈今竹凶巴巴瞪着眼说道:“太子湖离骡车远着呢,我是插着翅膀去小岛放的火又飞回来?我随身就带着火镰,中途从骡车下来,顺便从里头素菜筐里拿了两个小芋头想找个地方烤烤吃了,不小心烫了自己,还把脸给摔了。这下你满意的了吧,还有没有问的?没有问的就闭嘴,以后若再半夜说话吓人,我就——”
    想想如今自己是虎落平阳,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以发号施令,再说明日自己就去找怀义求援,再也不回这里,威胁也没有什么鸟用,沈今竹将话咽进去,说道:“总之别半夜在背后说话,吓死人了。”
    言罢,沈今竹躺倒自己床上,洗了澡,被凉风吹的没了睡意,脑子里想着明天如何去大厨房,抢着去抬送到怀义院里的食盒,借着机会找他护送自己回瞻园找姑姑去。
    一旁床上小沙弥也是装睡,大夏天的,他将被子裹得严实,手脚还瑟瑟发抖,暗想这个小沙弥为何要故意避开所有人单独洗澡?为何他洗澡更衣后还要对着月亮三拜?说书的经常说,狐狸精就是在夜间修行时,对着月亮三拜,以吸取日月之精华,莫非这个小沙弥就是是狐狸精变的?
    再细想时,觉得这个小沙弥虽然皮肤微黑,脸上伤痕累累,但是五官却十分精致赖看,尤其那双眼睛,目光灼灼,就像炉膛的火似的,好看,又有些可怕,眼底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对!就是狐狸精!妖精都会飞的,估摸是乘着下骡车休息,飞到太子湖小岛上吸收日光精华修行,结果没做好,自己受了伤不说,还把小岛都烧了。
    第二日,果然是天没亮,小沙弥们就被叫到大厨房干杂活,沈今竹旁敲侧击终于打听到那个崭新的剔红富贵牡丹食盒是怀义公公的,当各色小菜点心汤粥等物在食盒里装满时,尽管手臂依旧酸痛,沈今竹还是咬牙提着食盒往外走,去给怀义送饭,逃脱这个是非之地。
    岂料刚出了大厨房院门,沈今竹便被两个十三四岁、高自己一头的小僧拦住去路,“停下!你提着公公的食盒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沈今竹装乖顺,说道:“给公公送早饭啊。”
    那小僧一把夺过食盒,还推搡着沈今竹,鄙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去公公面前服侍!”
    另一小僧呲笑道:“你是昨天刚进来的小沙弥吧,什么规矩都不懂,还敢去给公公送食盒?真是自不量力,今日不给你点教训,明日定会再来和我们抢这个美差!”
    言罢,这两个小僧就要围殴,沈今竹暗叹: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昨日的中年胖火头僧出面解围,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把食盒给公公送去?再晚些就不好吃了。”
    两个小僧方不再理会沈今竹,轮流提着食盒走了,火头僧说道:“公公吃的高兴了,会出手阔绰打赏,因此这院子都抢着给公公送食盒,你们这种刚来的小沙弥如何去抢的过他们。”
    沈今竹惊讶道:“出家人也能收打赏吗?”
    火头僧叹道:“世风日下,这佛门也越来越不清净了,也渐渐成了藏污纳垢之地,这佛门和红尘竟无区别了,连我这个做饭的都看不惯,等忙过这阵,我就去求住持,从此留发还俗。”
    昨晚的计划失败,沈今竹意兴阑珊的回到大厨房,又被人指使着和一个小沙弥抬一个大食盒去香客居住的院里送早饭。
    沈今竹只得照办,一个小院里,丫鬟要她就在院门外头候着,自己提着食盒拎到小院的凉棚里摆饭。莫非这丫鬟是嫌自己脏?沈今竹不解,不过她巴不得如此呢,那食盒也够重的。
    凉棚里,一个女童赞道:“吴敏,你住的院子好大啊,还单独住一个院落,我和娘和别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怪没意思的。咦,连寺里送的早饭都比我们精致些,你们魏国公府的人就是比我们曹国公府的人要矜贵呢。”
    沈今竹一听到吴敏的名字,赶紧朝着凉棚里看去,果然是瞻园的那个吴敏!是了,我搬到凤鸣院的当天,她就带着五本朱墨本《唐诗》作为乔迁之礼送给我,是凤鸣院第一个客人。当时她就说母亲忌日将至,次日便和弟弟吴讷一起去寺庙小住,为亡母念经祈福,哎呀,我怎么忘了她们姐弟两个也在鸡鸣寺呢。
    ☆、第42章 大小姐遭遇极品亲,姑表亲古槐下开撕
    提起亲戚二字,恐怕大多数国人心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都不是什么正能量的东西。什么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什么皇帝还有几门子穷亲戚、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等等,对亲戚的体会都很复杂:关键时刻基本靠不住,平日里亲戚却借机用各种方式强行插【入干涉你的生活,而你迫于各种压力生生的将撕破脸的念头压抑在心里,差点生生憋出病来。
    亲戚是坚定不移、久经考验的逼相亲党、逼婚党、催生党、“别人家的孩子”党、“谁谁买的比你便宜”党、“你家孩子怎么不穿开裆裤”党、“怎么还不生二胎”党、“怀孕不能开wifi玩手机”党、“一早一晚开大喇叭跳广场舞”党、除此之外,还强行把你拉到朋友圈,一天到晚转发各种“小心十种食物让你后悔终身”、“女人应该晓得的十种事情”、“就这样做一个贤惠的女子”、“读完这些话能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等宣扬女人最大价值就相夫教子的直男癌似的心灵鸡汤、以及水米粮油牛奶豆浆各种蔬菜肉类不能吃,恨不得靠着充电补充能量的伪科学科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从四维空间的角度如此强势的在属于你的生活里刷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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