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如此比较几条,袁六娘也能劝慰自己想通,亲自舀了一碗汤呈到尚坤面前,请他喝下。少女如血的豆蔻指尖横在桌前,更不提她笑靥如花,八分姿色的透出十二分的活力,如盛开花朵不由得别人不动心。
    尚坤淡淡道多谢,没有接下汤碗的意思,袁六娘所受教养好,又明白实在是袁家上赶着求别人,她也摆不起谱。
    那边角落里袁家的几个婢女全都怒目而视,大概顾及在外面,又风闻尚坤的声名不佳,敢怒不敢言,只拿利眼剜向忆君,恨不得把人捅出三洞六窟。
    正主儿袁六娘坦然笑对,评价望仙楼的饭菜好,想着改日带祖母出来品尝一回,偏头笑语:“我忘了,祖母也是在上京城里长大,怎会不知道望仙楼的妙处。”
    几句话后,忆君不搭腔,尚坤也面无表情,袁六娘歇了说话的动向,默默对着面前的果酒出神。
    她知道,尚家还没把她列入准儿媳的地位,有的话是问不出口。
    她很想问表兄将来娶妻后,也是这般宠着罗姬,允许府里两个夫人并存。
    她更想问,罗姬这么不明不白霸着别人的夫君,还能心安理得?
    那袁五娘的生母胡姬就是叔父的爱妾,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带出胡人的外貌家中都不喜,惟有五娘因为貌美得长辈两分青眯,花费金银依是把她训成一个舞姬歌女,准备送往东宫孝敬太子。
    袁六娘的眼神怪怪的,忆君暗自嘀咕,催促尚坤快点回府。秋夜寒凉,阿苒为她拿出茜色满绣的大披风,尚坤见了接过去打开披在她的肩头,手指交叉打个活结,开顽笑道:“我无师自通,不用练五回。”
    两人情意绵绵如胶似漆,袁六娘从他们身边擦过,带着婢女们下楼梯准备先行上车。
    “六娘且等一时。”听见表哥发话,袁六娘惊愕回头,不明白为何要叫住她。
    尚坤信手指点跟随袁六娘的婢女们,“她们不许再进大长公主一步,念在是你从袁家带来的下人,一应罪过全免,容许把人送到南城的袁宅里。”
    “为何?”受了一整天的气,袁六娘终于暴发,拍着木栏大声逼问:“表兄讲话好生怪异,我的婢女们循规蹈矩,从进望仙楼到现在,没吐出一个字。她们犯了何过错,要表兄特意开恩赦免。说出来,也让我心里明白。”
    “问她们自己”,尚坤拉着忆君的手下楼,与袁六娘一行人在狭窄的楼梯间对视,黑眸扫过之处,众侍婢全都垂头不敢直视。
    袁六娘盯着近在咫尺的美郎君,也被他的气势震摄。她左右环视一下,要说真还装不了糊涂。
    身边众侍婢们对罗姬早就不满,从踏进大长公主府在白起堂受尚坤冷遇时起,再到府里的下人们包括那四品女官云尚仪也尊称罗姬一声夫人,直到今日她受的委屈,身边的人为她打抱不平。
    袁六娘挺胸直视尚坤,一字一顿答复:“我的人在何处,我就在何处。她们碍了表兄的眼,不宜再留在大长公主府,我也同她们一起回袁宅。”
    尚坤出人意料没有生气,反倒微笑,“你父兄若有六娘一半气度,袁家也不至于落败如斯,养几个女儿当成奇货可居,带着处处钻营攀交。”
    被人揭到痛处,袁六娘差点落下泪,若是有马鞭在,她定会抄起狠抽尚坤一痛。凭什么当众让她出丑,不就是怕她缠着要结亲,碍了他和侍妾的好事。
    忿然小跑下了楼梯,站在大门口袁六娘驻足回首,面上带着目光淬着狠毒看向忆君,“我叔父再宠爱他的侍妾,五娘仍是注定要给人当小。阿圆夫人福气这么大,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女也沦落到那般田地。”
    那句话就像是恶毒的诅咒,忆君安安份份坐上车,依偎在尚坤的肩头,听车轮走在石板路上骨碌骨碌,她沉默不语。
    尚坤紧搂着人,也是不发一词,对于阿圆他无法做出承诺,只能保证把自己最好的一切全都给她。孩子,他闭目,没有也使得,他只要怀里的人,阿圆还不知道自己难以生养,不告诉她也好,免得伤心。
    两人的车驾才到大长公主府门口,云尚仪急得在原地打转,见到他们下车,两步赶过来开口就是,“大长公主正在生气,唤郎君和夫人过去。”
    尚坤不管不顾,为忆君掖好披风嘱咐她先回屋去,“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云尚仪在旁急得直跺脚,也不顾及郎君在身边,一把捞过忆君的手把人送到车上,吩咐送到白起堂,转头对着尚坤解释:
    “郎君,你就让大长公主见到人消个气。若再等到明日,她心里的怒意更盛一筹,同住在一个府里,试问夫人躲得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
    话虽这么说,尚坤面带焦急,从身边夺了马匹追到白起堂前,堪堪和忆君的马车同时到,两人还没走进去,内室老妇人中气十足的怒骂声响起:“人还没有来吗?再去催。”
    忆君打个抖嗦,心肝肉儿都要发颤,她以前若是见过大长公主发怒,绝不敢今天犯性子一心想赶走袁六娘,留着碍眼的人住着,又少不了她几块肉。
    知道自己犯过错,忆君进屋头也不抬先跪下,先表明自己认错态度极好。
    晋阳大长公主满面怒气,头上华白发丝都在抖动,盯着堂下一对小儿女,平安奴她不舍得责怪,把所有的过错全安在忆君一个人头上。
    “阿圆,本宫素日待你如何?”
    尚坤要插话,被祖母如电的利目扫过,想了想,悄悄跪在阿圆身边一起听祖母训话。
    “大长公主待阿圆有如山深恩,都是阿圆愚钝有负大长公主厚爱。”请罪的词说得很顺溜,忆君绝不会说从进府第一天她就暗中背熟同样的几句话,以备不时之需。
    大长公主神色不见缓,怒拍桌面,“本宫礼待,你却有负本宫厚望,可是知错。”
    忆君点头如捣蒜,“阿圆知错,愿受责罚。”
    知错什么,嘴里一句自谦的妾身都没有,从哪点看出她知错?
    大长公主冷哼,看向一旁焦急的孙儿,投鼠岂着宝瓶,无缘无故受人挟制,还是平安奴自愿投罗网送到别人手里,这亏她不甘心却是无可奈何。
    “本宫不罚你别的,你只须去陪罪认错,人是怎么走的,原样再请到府里。”
    “安城和六娘是本宫的客人,你们俩太不像话,把人活活气走,让本宫有何面目见同胞姐妹。”晋阳大长公主苦口婆心,就差当场许诺和袁家的亲事做罢。
    她想不通平安奴一个顶聪明的孩子,理应能看出里头的门道,留着袁家祖孙两人安生住几日,和和气气把人送出门,只要尚氏不提结亲的话,袁家心知肚明闹不出大动静。
    聪明人干蠢事,而且是蠢得没边的糊涂事。当街甩下人自顾自玩乐,又在酒楼里话出挤兑,最后居然当众揭丑气走袁六娘。
    晋阳大长公主气平安奴,大好儿郎和一个女儿家过不去,如海的胸怀钻到针眼里去了?是钻到阿圆的那双杏眼里跑不出来。
    收到祖母的狠狠瞪一眼,尚坤嘻皮笑脸告饶:“祖母,孙儿在外头多吃了几杯酒,见到风上头晕得厉害,瞧着祖母比我阿娘还要年轻,莫不是离得远眼花。”
    黑了心肠的臭小子,晋阳大长公主没绷住笑出来,她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笑骂:“别给本宫灌迷魂汤,我比你阿娘年轻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兄弟两人,你阿娘也在宫里做着她的大公主。”
    “那我阿爹呢?听说他成天追着阿娘身后,人都长在宫里。”尚坤坏心肠说起父母的旧事。
    晋阳大长公主岂能不知道他想说的话,轻哼,“跪着罢,什么时候等本宫气消了再容你们起来。特别是阿圆,本宫要留她在屋里使几日。端水捧茶盂,你再多话,连那夜壶也让她伺弄。”
    尚坤颇为配合苦了苦脸,换来晋阳大长公主一片笑声。
    忆君的心情如过山车,进门看大长公主的阵势就要把她拉出去仗责,这就轻飘飘过去了?有点不敢相信,跪在松柔的地毯上筹划以后干坏事得要悠着点,要学会讲究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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