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慎听到这话,心头仍旧有些奇怪,正要再问,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那两个曾经在进山路上遇到的农妇。
    苏如慎注意力转移,又问起这两人来。
    村长的回答却没什么出奇的。
    第一次遇到的妇人年已四十,嫁过来二十年,家里穷苦,丈夫老实肯干,却也养不活家里许多人口,妇人生了四个儿子,去年却生生饿死了一个,是最小的那个,死的时候才五岁。
    第二个妇人二十出头,倒是刚刚嫁过来,只是家里一样揭不开锅,好在还没儿子,夫妻两个并老父老母,勉强能够过活。
    这样的惨事,听起来总是不好受的,苏如慎也没兴致逛了,告别村长,匆匆回了别院。
    只是,别院却出了事。
    跟在苏夫人身边的几个经年老仆齐齐暴毙而亡。
    他们死地悄无声息,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是年老病逝正常吧,又哪里有几个人约好了一起病逝的?再说其中两人生前身体可还好着呢,半点没快死的样子。
    苏如慎心里奇怪,苏夫人却面色苍白地鬼一般,脖子上挂着佛珠,手里紧紧捏着平安符,一迭声儿地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回苏家,竟连苏如慎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
    “离大考也不远了,快快回去准备是正经。”苏夫人对儿子如是道。
    苏如慎却不想回去。
    他还想等阿萝回来呢。
    只是苏夫人的命令不可违抗,下人们忙碌了一通,苏夫人连同苏如慎一起,当天就回了苏家。
    苏如慎被拘在屋子里念书,苏夫人还为他去好几个寺庙请了平安符,通通让他带在身上,说他身边一连死了几个人,沾了死人晦气,要用平安符驱驱晦气。
    苏夫人来请了道长来家里设坛做法,整日里香烛的味道弥漫,苏如慎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奈何苏夫人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可是,他想阿萝。
    想地他神思恍惚,看谁都像阿萝,看房里的丫头像,看姐姐们也像,看见任何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像。
    他觉得他快疯了,心里的想念就像那松树上的女萝般疯长,长得长长的、密密的,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苏如慎病了。
    大夫们当着众人面不好说,对着苏夫人苏老爷时却说了实话。
    ——这模样,八成是相思病啊!
    苏老爷苏夫人差点没急死。
    大考在即,这关口怎么能病呢!
    苏夫人搅着帕子,心里将那个勾地自己儿子害病的狐狸精阿萝狠狠骂了一顿。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夫人再恨,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也只得派人去寻阿萝。
    没人察觉,苏如慎竟也偷偷溜了出去。
    他不放心他娘,万一他娘敷衍他呢呢?万一他娘找到阿萝却将她赶得远远的呢?
    苏如慎不放心,于是只能自己出去找。
    这边,下人们去别院附近找了又找,什么都没找到不说,还得知个坏消息——别院附近几个村子,像是有了瘟疫!
    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死地七零八落,死因却怎么也查不出来,村民们死时身上也没外伤,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神态甚至还挺祥和,大夫和仵作都没辙,只得推说许是瘟疫。
    官府封了村,不许人进入,苏家的下人们也是听人说起才知道。
    苏家这边,发现儿子不见的苏老爷苏夫人急地团团转,正要派人去找,前头去找阿萝的下人回来,带来了瘟疫的消息。
    苏夫人当场厥了过去。
    掐了人中悠悠醒来,立刻哭着求苏老爷一起去找儿子。
    苏老爷对这老来的独子也疼爱非常,即便知道此去凶险,却也不忍拒绝,遂套了车马,跟苏夫人一起去寻子。
    却说这边,苏如慎果然是朝别院而来。
    他要躲着苏家人,也没车马代步,因此走了一整天才到别院。
    天还微微亮着,残阳挂在西山,云霞火烧般绚丽,苏如慎在别院周围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去了后山。
    既然是在阿萝山捡到阿萝,那就还去阿萝山找吧。
    进山的那条小路上,苏如慎又看到一个农妇。
    那农妇却没在走路,反而坐在路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痴痴傻傻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如慎好奇地靠近,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报应……我的儿……不是娘狠心……你别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娘不想死……”
    苏如慎低头一看,终于看见她怀里抱着的东西。
    是个碎花棉布小褥子,像是包裹婴儿的,只是此时里面已经没了婴儿,却被塞了一把柴草,被农妇小心裹着,似乎那就是她的孩儿似的。
    苏如慎心神一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倒退了几步。
    他仔细去看妇人的脸,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别院附近那村子里见过。
    “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的孩儿怎么了?”
    ……
    苏如慎鼓起勇气,靠近农妇,一连问了好几句,终于问道她孩儿时,才引来农妇怔怔的目光。
    她张口,目光却仍是痴痴傻傻。
    “……我的孩儿扔了。养不起……不带把的……不让养……都扔了……”
    苏如慎倒吸一口冷气。
    他听说过有些地方有杀婴,尤其杀女婴的恶习,却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的事情。
    看到农妇仍然痴痴傻傻地坐在路边,苏如慎猛然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两个农妇,他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扔……扔哪儿了?娃娃扔哪儿了?”
    农妇吃吃地笑:“悬崖下啊。那些挂着白须子的老松树下边,扔了好多女娃娃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死了……扔过娃娃的……都死了,这是娃娃来报仇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呜呜……”
    “什么风水好……什么扔了女娃就能生男娃……也就有钱人家的太太信。”说完这句,农妇抬头看着苏如慎,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极安详,却又带着丝诡异,大仇得报后的畅快似的,看得苏如慎毛骨悚然。
    “砰!”
    农妇忽然倒地,怀里的碎花小褥子掉下来,里面包裹的柴草散了一地。
    苏如慎惊呼一声,再去看,却发现那农妇竟然已经死了!
    她的口鼻中,隐隐约约露出些白色丝线一样的东西,旋即却又隐去,似乎什么都没有似的。
    “啊!”
    苏如慎觉得自己疯了。
    他早就忘了什么阿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鬼地方!
    他用力地跑着,没多久就跑到别院附近,他曾经去过的那村子,才发现村庄已经被封了,外面竖起高高的篱笆,官兵在离篱笆老远的地方守着,不让村子里的人出来,也不让人进。
    想着农妇的话,苏如慎只觉得那村庄如同恶魔,慌忙往别院跑去。
    别院还留有几个打扫的仆人,见到苏如慎,忙给他收拾房间。
    苏如慎惊魂未定地裹着被子睡了,手里紧紧握着苏夫人给他求来的平安符。
    半夜时分,忽然听到什么声音。
    苏如慎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站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阿萝!
    阿萝还是那么漂亮,脸颊更加饱满丰润了,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苏如慎甚至还看到她张开了口。
    她张口,似乎说了两个字。
    苏如慎没听清楚,见到阿萝的喜悦让他暂时忘记害怕,痴痴地起身,手里攥着的平安符掉下也没注意。
    “阿萝,你说什么?你会说话了?”他急切又欣喜地问道,却在猛然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时站住。
    那条条缕缕,白色布条组成的破烂衣物,初见时她便穿着这样的衣服。
    当时他只觉得她可怜,此时却猛然想到什么。
    他退后几步,阿萝却往前靠近,再次张口,这次说的话,他听地清清楚楚。
    阿萝说的那两个字是——弟弟。
    屋外传来乱糟糟地喊声,苏如慎听到,那是他父母的。
    *
    许多年后,苏如慎已经记不清十八岁那年的事了,只知道那年家里死了几个老仆,他贪玩去别院,却遇到歹人,歹人将附近几个村子都屠了大半,幸而来了个佛法无边的大和尚,将那歹人擒住,他才得以逃脱,只是去找他的父母却不幸遇害。
    他受了刺激,也就将事情忘了大半,所知的这个版本,还是从姐姐和下人们的言语中东拼西凑出来的。
    他觉得好笑,什么佛法无边的大和尚,大和尚能降妖伏魔,还能降服歹徒么?
    不过索性想不起来,他也就不想了。
    不过因为那事,他的科举之路是断绝了,不知为何,再也读不进去书。
    好在苏家有偌大的家产,他又是独子,继承了家产后便是个吃穿不愁的富家翁。
    唯一愁的,便是子嗣。
    年过三十,膝下好几个女儿,却没一个男丁。
    苏如慎发愁,便想着再多纳几个妾,也不拘相貌了,只挑好生养的。
    当年刚娶妻时,苏如慎跟妻子也是如胶似漆过的,只是因着子嗣的事儿,妾侍一个个进门,夫妻感情便渐渐冷淡下来。
    想着跟妻子说纳妾的事儿,苏如慎心里有些愧疚,轻手轻脚地到了妻子房门前,徘徊了半天,互听门内有声音传来。
    “……老老爷当年也是这样呢,都生了七个小姐了,末了末了才得了老爷,夫人不必忧心。苏家的儿子来得晚。”
    这是个苍老的声音,苏如慎听得出来,是个老仆,还是他没出生就待在苏家的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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