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看了那画一眼,再也不敢看第二眼,赶紧压在了最底下。真是一场好戏,皇帝早就看得一目了然,实际上,这场戏从头到尾,只有他的孙子刘恪一人在尽心尽力地演着,毫不知情。而这位外孙江洲,既在演着这场好戏,也在和自己一起观摩。皇帝露出慈祥的微笑,跟刘恪招了招手,刘恪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欣喜地多嘴道:“陛下请指示。”
    皇帝道:“恪儿先退下吧,朕许久没见外孙了,想和洲儿说两句话。”
    先把自己打发走,然后把江洲留下?会说什么?刘恪不知道皇帝此举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刚才自己作的画太丑陋引起了陛下的反感?退去之前特意瞥了下陛下看江洲的目光,那目光简直把江洲当三岁小孩,要将他含在嘴里呢。刘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看着江洲,面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待刘恪一走,赶紧对他招了招手:“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江洲笑着起身,近前两步由他打量。皇帝笑问:“你说你跟那颜青鱼两情相悦,那你就跟朕讲讲,你们是如何两情相悦的?”
    江洲颔首,如实道:“陛下,郡王所说的颜青鱼,其实是苏相那个丢失多年的女儿,是当年与臣指腹为婚的苏晚晚。”
    “然后?”皇帝笑意不减,追问道。
    “郡王想报骠骑将军的救命之恩,陛下不妨成全他,郡王年纪也不小了,陛下不如将颖国公真正的孙女赐给他作王妃,郡王一定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皇帝紧紧盯着他,抚须大笑:“朕的外孙真是比朕任何一个孙子都聪明,恪儿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叫你耍得团团转哪。你真是继承了你父亲所有的智慧。”
    江洲恭敬低首,陛下果然是早早地就看出来了。
    皇帝干脆把话挑明了:“方才你说朕很清楚那颜青鱼不是颖国公的孙女,是因为你早知道现在的苏晚晚才是颖国公的孙女吧。你想引起朕的注意,让朕帮你细查那颜青鱼的身世。”
    江洲颔首:“陛下圣明。”
    皇帝点点头:“朕有疑问,既然你如此确定那颜青鱼就是苏晚晚,那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又为何不找丞相,要来找朕?这样一意孤行,不怕你父亲生气?”
    江洲无奈道:“没办法,她脸上没了胎记,父亲不相信她是苏晚晚,就连未来的,岳父大人,也不相信。”
    “那朕就相信你?”
    “所以,臣才斗胆把事情闹到殿前请陛下彻查,如果陛下愿意赐婚,臣将,感激不尽。”
    皇帝笑,再次拿起他所绘的画像观察起来。“你真是费了不少心啊,不仅忙着自己的婚事,刚才还提议朕给恪儿赐婚?是想彻底甩开现在的苏晚晚吗?赐婚的提议不错,就是不知,恪儿喜不喜欢啊?”
    闻出皇帝语气并无嗔怪的意思,似乎带着考虑的意味,江洲赶紧掺和:“谁让他要跟臣抢未婚妻的。既然他想娶颖国公的孙女,那臣就帮他一把,把他想要的王妃还给他,求陛下成全他。”
    皇帝听后忍俊不禁,又大笑起来。
    见江洲出来,刘恪急切地上前追问江洲:“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江洲笑笑:“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皇帝的近侍出来对二人道:“陛下让郡王和公子都归家去静候圣旨。”
    江洲欢喜地拍拍刘恪的肩膀走了。
    刘恪:“……”感觉被欺骗了一样。
    魏后知道皇帝连日来都在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从近侍口中得知,皇帝今日要拟圣旨,要给长沙郡王和晋阳候府的公子洲赐婚。魏后去看皇帝,好奇问道:“臣妾听说陛下要给长沙郡王和公子洲赐婚,公子洲肯定是苏家小姐了,不知陛下帮恪儿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笑笑:“不是朕选的,是他们自己看中的,朕疼爱他们,满足他们的心愿。”皇帝伸手指了指拟好的圣旨,示意她可以看。
    魏后一睹,顿时惊呆了:“陛下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啊!陛下竟然把苏家的小姐赐给恪儿,那苏家的小姐不是和公子洲有婚约了?扶安郡主是谁?颜青鱼,长沙郡王义妹?赐婚给公子洲?”
    皇帝慢慢握住魏后的手:“皇后来看看这幅画像。”
    魏后看了一眼,觉得画上的人很是熟悉,想了想,笑道:“臣妾瞧着这画像上的人,有些像年轻时的阿滢。”魏后说的阿滢是她的侄女苏夫人魏滢。
    皇帝点头:“的确有些像。朕怀疑她是魏滢的女儿。”
    魏后一惊:“陛下可派人查了?”
    皇帝道:“查了是查了,可一到关键的线索就断了。依朕看来,要查清身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对了,”皇帝叮嘱她,“此事先不要告诉魏滢,万一不是,恐怕他们夫妇又要失望了。”
    魏后颔首。皇帝又喃喃道:“先赐了婚,不然……呵呵,朕的外孙可等不及了。正好,恪儿想娶颖国公孙女,洲儿又和那颜青鱼两情相悦,甚好甚好……”
    魏后笑:“陛下英明。”又担忧地看着画像道:“虽然和年轻时的阿滢有些像,可人有相似,并不稀奇。若她不是阿滢的女儿,只是个民间丫头的话,配公子洲身份会不会太低了?”
    皇帝道:“封了郡主就抬了身份。以后若查出不是,那也没什么,洲儿喜欢就好。”
    魏后白了皇帝一眼:“陛下真会偏袒外孙啊,都不问问您的孙子对于您的安排满不满意?”
    皇帝想了想:“让洲儿娶了颜青鱼,现在的晚晚肯定心有不甘,且她是颖国公的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身份也贵。颖国公一门忠烈,唉——当年……朕得给她一些补偿,由不得恪儿了,就让她作恪儿的王妃,将来,母仪天下。”
    听到母仪天下几个字时,魏后略略惊讶,看来陛下是选定了刘恪。魏后举着画像细细打量,心想:
    难怪陛下不急着为颜青鱼查清身世,估计是另做了盘算,想让颖国公的孙女继续用着苏晚晚的身份,唯一的女儿嫁给刘恪做王妃,苏相就会支持刘恪。
    若查清了身世,真的苏晚晚认祖归宗,两家将履行当年的约定联姻。而颖国公的孙女就没有了娘家的靠山,再赐婚给刘恪时,那么对刘恪的帮助就不大了,因为那时苏相肯定是和晋阳侯同心的,万一晋阳侯突然不支持刘恪了,苏相肯定也不支持刘恪了。
    其实,陛下是不打算查颜青鱼的身世吧,说不定已经查清了,只是秘而不宣,认作刘恪的义妹,封为郡主,再赐婚给江洲,这样晋阳侯与刘恪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陛下真是为刘恪考虑得周全啊,看来,刘恪将来是稳坐皇位了。只是,可怜了真的晚晚,暂不能认祖归宗了。魏后再三盯着那画像不忍移目,所幸,晚晚还是要嫁到江家,有好的归宿。陛下此举,也算是上策了。
    圣旨到了晋阳侯府,当传旨的内侍将圣旨的内容宣读完毕时,晋阳侯和长乐公主不约而同地呆住。江洲却已经笑嘻嘻地领旨叩首谢恩了。
    长乐公主赶紧追问:“扶安郡主是谁?”
    宣旨内侍笑道:“是长沙郡王的义妹。”
    长乐公主目瞪口呆,义妹?作为刘恪的姑姑,她都没有听说过,忙问身边的晋阳侯:“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晋阳侯盯着眉开眼笑的江洲盯了半晌,面无表情地起身一甩衣袖:“问你儿子!”
    圣旨到了苏府,丞相夫妇听后亦是惊得说不出话,苏晚晚焦急地询问内侍:“是不是宣错了圣旨?或,看错了?”
    内侍道:“没有。”催促她接旨。又悄声对夫妇二人道:“长沙郡王主动求娶骠骑将军的遗女。说是要回报将军的救命之恩,苏小姐即将成为王妃了,丞相和夫人理当高兴才是啊。”苏相夫妇相继点头。
    苏晚晚颤颤巍巍地捧过圣旨,看清内容时,双手抖得更加厉害,顷刻间,泪水奔流直下。
    圣旨到了王府,刘恪携着家眷包括颜青鱼一起去领旨,内侍先宣读了第一道圣旨,封颜青鱼为扶安郡主。刘恪有些惊讶,怎么是义妹和郡主?不是王妃?
    不祥的预感接着应验了。刘恪听到陛下要把苏晚晚赐给他作王妃时,差点跳起来一刀剐了传旨的内侍。
    颜倾心中一惊:“怎么变成郡主了?”
    内侍又笑嘻嘻地宣读了第三道圣旨,将扶安郡主赐婚给晋阳侯府公子洲。颜倾瞬间懵了,陛下亲自赐婚?
    刘恪肺都要气炸了,陛下真是老眼昏花了,搞错了吧!把江洲的未婚妻扔给自己?把自己请求赐婚的人赐给了他?忍不住追问道:“陛下为什么要把苏晚晚赐给本王?”
    内侍慢悠悠地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陛下让咱家告诉郡王,陛下遂了郡王的心意,把真正的颖国公孙女赐给郡王作王妃,苏家小姐苏晚晚其实是颖国公孙女。”
    刘恪一口心头血差点喷出来,暗骂:江洲真xx无耻……
    结同心
    将她认为义妹,封为郡主是陛下的旨意,虽然心有不甘,但刘恪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遂命人在她出嫁之前好生为她筹备郡主册礼。
    册礼隆重异常,各路达官贵人云集王府,纷纷献上重礼拜表称贺。场面之隆重甚至超过刘恪亲姊妹的郡主册礼,是以众人都能看出刘恪对这位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妹的偏爱。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些流言:长沙郡王与扶安郡主有私情;长沙郡王喜欢扶安郡主,但扶安郡主和公子洲两情相悦;公子洲喜欢扶安郡主,长沙郡王为拉拢晋阳侯府,因此对扶安郡主尤其重视。
    可见,有些流言其实也不是空穴来风。
    颜倾着礼衣钗冠款款步入殿中,听到众命妇一致的升位贺词,迎上她们打量的目光,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最后步向殿前高坐的刘恪,敛衽郑重跪拜。
    眼前的人目光有些涣散,落于她脸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捧印者上前,提醒了一句“郡王”。刘恪这才如梦初醒,执起郡主册印,一步一步下阶朝她走来。
    最后一次仔细地审视她,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她,沉默良久,刘恪喉中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为她亲授郡主册印:“扶安郡主,从今往后,本王就是你的兄长了……”
    ——
    郡主册礼过后,青鲤庭院的拜访者依然络绎不绝。一些不曾有过往来的姬妾也纷纷前来套近乎。这种从早到晚的打扰一直持续到颜倾出嫁的前一日。
    可能因为太激动,想着明天及以后的日子,想着以后要离开姐姐,姐姐一人在王府里的日子,颜倾始终无法心安,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无聊地望着洒在天窗的月光,对厢忽然传出阵阵咳嗽,颜倾掀被下榻,赤脚往青鲤房中跑去。
    青鲤咳得脸部通红,见她没有穿鞋就跑了过来,蹙眉道:“怎么不穿鞋就跑来了?明天都嫁人了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让我怎么放心?”
    颜倾踱去她床边,摸摸她的额问:“姐姐是受凉了吗?”
    “我没事,妹妹快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
    “我想跟姐姐睡。”颜倾说罢就往她床上爬。青鲤忙道:“我咳嗽,怕传给你。”
    “我们小时候常常睡在一起呢,姐姐还记得吗?”趁她思索的时候,颜倾已经钻入了她的被褥,笑嘻嘻地望着她了。
    青鲤也想笑,胸口一痒,慌忙以手掩口,压下咳嗽,又摸摸她的头发:“快睡吧。”
    “我舍不得姐姐。”颜倾忽然蹭到她怀里。青鲤闻言,眼中的泪花差点没涌出来。“傻丫头,你总要嫁人的,公子洲那么喜欢你,又待你那么好,比我待你更好,姐姐真羡慕你,你嫁过去,姐姐也放心。”
    颜倾知道她现在过的一点儿都不快乐,懊悔道:“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千方百计地也要阻止郡王,不让姐姐给他做妾。”
    “都是命……”青鲤嘴上这么说,后仔细想想又不平道,“若不是王隶,我也不会有今日了。”
    依然是怨恨的语气。颜倾想了想,说道:“姐姐不要怪王隶,其实他,当年退婚也是不得已。”
    青鲤不屑。
    颜倾希望姐姐能对王隶少一些怨恨,如果总是对某个人或某件事耿耿于怀的话,那这个人永远不会快乐。比如,她早已不愿意去想前世那场洞房花烛……便跟她说了王隶退婚的隐情。
    青鲤不言语。颜倾絮絮叨叨地和她聊其他的,青鲤也只是随口附和,慢慢地,不说话了,好像入睡了。颜倾也不再说话,闭上双目休憩,青鲤突然翻了个身,眼角滑下一粒晶莹。
    ——
    大婚
    外面的天还暗着,成群的婢女已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忙了一个多时辰了。颜倾坐在妆镜台前,任她们摆弄,不一会儿,镜中人云髻危挽,金箔点鬓,鹅黄饰额,戴着厚重的九翚四凤冠,压得她的一颗头都要垂下来。司妆的宫女娴熟地为她描蛾眉点樱唇,呵花贴钿,在她双颊上涂上桃红的胭脂,眉心贴上精致的翠玉海棠花钿……等一层层的妆容都描绘完毕时,天已经亮了。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到了,江洲在外等候多时,终于等不及了,连着派人进来催了好几次,颜倾与姐姐拥抱含泪话别,姐姐亲手为她盖上红绸,与严孺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来到江洲跟前,江洲紧紧盯着那红绸,巴不得立马摘了。
    见他的目光总是要从盖头下面瞥上去,严孺人赶紧拿手遮住,打趣笑道:“新郎官儿急什么呀?现在可不能见我们貌美的新娘子,因为啊,这归去的路还长着呢!”
    听出她话里的含义,众人都跟着笑,颜倾也被逗笑了,头上的盖头跟着抖动起来。江洲也笑,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去牵引她,扶她一步一步登上了迎亲的车驾,自己乘马。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驾启行。
    按理说来,郡主出嫁前,得先拜别长辈,可长沙王不在府里,那应该是拜别兄长刘恪,可在她出嫁之日,下人找遍了王府却找不到郡王的人影,江洲等不及了,才不管这么多,不等和刘恪晤面,直接把人接走了。
    其实自郡主册礼之后,刘恪再也没刻意去找过她……
    迎亲队伍所过之处,观者如潮,人声鼎沸。入了晋阳城,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数少女伤心抹泪,因为她们梦寐以求的再世檀郎娶妻了,新妇不是自己,还是一个从前没有听过的人,半路里杀出来,真是悲伤。
    车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行,走了许久才终于回到了晋阳侯府。
    江洲掀开帘幕,亲手去引他的新娘下车,这时从府中出来两人,一人手执一斗,面门而立,斗内盛装谷豆钱果,望门而撒,此举是为辟邪,免除青羊、乌鸡、青牛三煞之类的邪物危害,宾客一哄而上,争相拾捡。
    待新娘子下了车檐,足将点地,立刻有人上前铺展毡席,此举称为传席(传息),寓意传宗接代。
    在宾客的吆喝声中,江洲笑吟吟地携着颜倾继续前行。待入了府门,有嬷嬷领着一列侍女上前对二人揖道:“请新郎和新娘先入室盥洗。”
    江洲颔首,两个婢女上前搀着颜倾跟着嬷嬷前去沐浴、重新整理妆容。自己也由人领着去了另一处整装梳洗。
    琥珀本来也想跟着颜倾过去的,可是侯府太大,简直是另一个王府,人多且杂,跟了几步就跟丢了,而且,那些丫头们一个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正茫然,听到身后“喂——”的一声,琥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阿六。
    整装完毕,颜倾又被蒙上盖头,被婢女搀扶着前去和江洲拜堂。长乐公主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儿媳妇,瞧着身形还不错,应该是个美人儿,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迷得团团转了,刚欲移开目光,谁知这位儿媳妇脚步一错乱,险些跌倒,长乐公主不由蹙了下眉,可别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身子被江洲扶稳,颜倾的心怦怦直跳,刚刚是在拜高堂啊,竟然出了岔子,江洲的爹娘肯定不喜欢。正忐忑,江洲的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又闻见一声吆喝,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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