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楷久久凝视她,唤她过去,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通。
    颜青鱼怔住了,吞吞吐吐道:“你是要我,要我去……接近他?可是,我戴着面|具,藏起了脸上的胎记,公子,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王楷长叹一声,作非常难舍和无奈状:“我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你将来若是能全身而退,我就把你接回身边,若是不能,跟着侯府公子也享尽一世荣华富贵……”
    颜青鱼犹豫了。
    王楷又道:“如果你不情愿,我再找别人便是,怕就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延误了时机,你姐姐已经嫁给了喜欢花天酒地的王隶。”
    ……
    青鱼没有选择,王楷救了自己的命,她去为他办事,不过是在还他人情,更何况,她还是在救姐姐。事关姐姐的终身幸福,再说,姐姐还救过她的命。
    青鱼欠了两条命,是债,得还。
    垂头颔首答应了。
    不出十日,王楷病愈。
    王楷告诉青鱼:“晋阳侯府公子名叫江洲,人品端正,才冠晋中,时人对其有“再世檀郎”的美誉。然而,江洲这人眼光却极为挑剔,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有人说,他生性凉薄,不好接近,否则,这么多趋之若鹜的女人,他总要挑一两个留在身边吧。这对你来说,既不幸,又幸运。不幸的是,你很难被他看中,幸运的是,他万一看上了你,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颜青鱼只是苦笑,心中落寞。
    王楷走近她,抚摸起她的脸鼓励:“青鱼,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侯府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若能赢得他的心,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青鱼流下眼泪,说道:“我都听公子的。”
    王楷轻吻她额头,凝视她的眼说道:“我希望,将来即便是跟了他,你也不要忘了我。”
    颜青鱼目中含泪,全身木然,恍似木偶,矗立原地。
    美人来
    王楷原本计划着找个时机将她献给江洲,不巧,遇上江洲出门远游。安插在王隶身边的眼线来报:王隶收到江洲来信,江洲很快就会再次游历阜阳,届时将邀王隶一同畅饮叙旧。
    在部署计划之前,王楷已不遗余力地打听过了江洲,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后,王楷不禁欣赏起江洲来。虽然出身显贵,江洲为人似乎极为低调,出门远游亦暗中进行,只带一家奴,从不大张声势。
    可是,他却不好结交,王楷以为,他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只是身边的女人,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脸上没有了胎记的颜青鱼确实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人,他赌他一定会喜欢的……
    颜青鱼,虽然是个单纯的傻女人,却是个可靠的利用工具……
    王楷想着这些,听闻探子来报:“江洲与其侍从已取松林道,即将进入八十里外的密林。”
    王楷正襟危坐,运筹帷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空澄的月光笼着整个密林,黝黑的枝桠间有几点暗星间歇性地闪烁不停。时值草木返青,长于坟茔边上的树木仍未见绿,死气沉沉地垂在半空中,如同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傀儡。
    颜青鱼蜷缩着身体坐在一棵枯树下静静等待,夜风卷动枯枝送来簌簌声响,又闻鸟兽奔突的动静,青鱼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等了许久,终于等来哒哒的马蹄声。颜青鱼忙作伏膝嚎啕恸哭之状,声音哀婉,感天动地。王楷告诉她,江洲不会怀疑一个、三更半夜在密林里偶遇的可怜女人,更不会认为她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颜青鱼成功引起了江洲的注意,江洲闻声,见枯树下蜷着一青衣女子,勒马跃下,走上前来,蹲下身子,问她因何事哭泣,又来自哪里。
    颜青鱼慢慢抬起哭得红肿的眸子去打量他,在看清他时不由一怔,她且泣且诉:“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怪病,遭家人嫌弃,家人早就想将我遗弃,我想我应该是被他们抛弃了!至于我为何会在这儿,我来自哪里,我却不记得了!对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
    江洲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很是同情她的遭遇。
    她说:“公子,能不能收留我?我可以给你弹琴唱歌……”
    弹琴唱歌?江洲忽然想笑,他好像不缺歌姬舞姬。缺什么呢?把她留在身边能做什么?江洲摆了摆手,答应了她……
    颜青鱼暗观眼前形神修励的男子,惊觉王楷的容颜也远不及他三分。
    她偷看他的举动很快被他发现,与她对视一眼,江洲面露若有似无的笑容,如春风掠过水面而波澜不兴。
    颜青鱼心生虚意,举止尴尬,抛开一切杂念,专心与他谈天说地。
    二人谈话渐臻佳境,江洲侧首望着她被月光笼着的云鬓香腮,闻见她身上逸着淡淡的沉水香气,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问她名字。遂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颜青鱼垂着脑袋回答:“我叫颜青——是的,就叫颜倾,容颜的颜,倾城的倾。”
    “颜倾——颜倾——”江洲默默念叨了两遍,说道:“好名字,我记下了。”
    说罢,横抱美人上马
    ……
    就这样,颜青鱼轻而易举地成功,摇身一变成为江洲身边唯一的爱妾颜倾,被江洲安置在阜阳一处府邸里。见过的人都说,晋阳侯府公子洲身边那个叫颜倾的女人,名副其实,容颜倾城。
    颜青鱼睁开眼,望见光着膀子的江洲正以手撑额打量自己,又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江洲结实的胸膛沉沉睡去,江洲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忍不住凑近她潮红的面颊,吻了下去,慢慢寻着她的唇……
    获得江洲独宠,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然而,颜倾却并不快乐,她不喜欢钟情于自己的江洲,却对王楷念念不忘。
    成为江洲独宠的女人后,颜倾又给自己造了一个身份,假装恢复了一些记忆,说自己是王楷母系的选房表妹,江洲似乎信了,颜倾遂常常找着合适的时机在江洲跟前提起王楷。
    她始终记得王楷跟她说过:“你将来若是能全身而退,我就把你接回身边。”
    颜倾最终没能全身而退,跟着江洲,终日战战兢兢。既要找时机小心翼翼帮王楷牵线说话,又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但是,颜倾离开王楷不过两月时间,王楷已经娶了美妻……
    颜倾的暗中相助,让王楷得到了一个结交江洲的机会。江洲在府邸宴请王楷,颜倾坐在一侧抚琴弹唱助兴,抱着琵琶轻拢慢拈,悠悠唱道:“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五陵年少浑薄倖,轻如曲水飘香。夜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目光时不时往王楷的方向望去,偶尔与他目光相接,王楷总是匆匆移目,颜倾心中失落。
    江洲早已看出端倪,面不改色,只与王楷尽兴畅饮。席间允诺王楷族长之位。
    宴饮结束,宾客散去,江洲已经烂醉如泥,大笑着重复念道:“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金钗早嫁王昌?”又侧首去看颜倾,她正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立在一侧。
    江洲质问颜倾:“为什么是羡慕十五邻姬早嫁王昌?”颜倾不答。江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羡慕十五邻姬早嫁王昌?”颜倾劝道:“江郎,你喝多了。”
    江洲苦笑:“王延昌看着还不错吧?比我待你更好?嗯?”颜倾惊惧地跪下辩解道:“歌词里就是这么唱的,妾身不过是唱了前人写下的词句而已。”江洲只是笑,踉踉跄跄地过去,拉起颜倾,搂在怀里,掰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颜倾闻见他满身酒气,他目生寒意,冷冷说道:“哦?是吗?”
    颜倾不再言语,竟心生愧意。
    “别再唱那首曲子,那是青楼女子怨薄情郎、自诉身世凄凉、美人迟暮的哀曲,而你现在,是我江洲的人了!我也没有薄待你!”江洲没有追究下去,醒酒后继续装作不知,对颜倾的宠爱比往昔更甚,甚至纡尊降贵亲自为她更衣梳妆点唇画眉,朝夕相对,颜倾觉得他待自己很好,她已成江洲的妾,而王楷早已娶妻,遂决心死心塌地地跟着江洲过日子……
    但她依然忧心,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其实,她完全可以去求江洲,但若如实告知江洲身份,又怕当初主动接近江洲一事败露,牵扯出王楷,便没有声张。只想再找机会见见王楷,求他告知姐姐近况。
    是日,颜倾祈求江洲和她一起去观夜市,江洲对其百依百顺,欣然应允。
    夜市位于阜阳城最繁华的中心,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而那日,天下起了霏霏小雨。颜倾故意以遗落花钿为由欲亲自返回寻觅。江洲出行不喜仆从跟着,此刻也没有跑腿的人,拦住她,让她在原地等待,自己去为她寻。
    睁大双眼,颜倾努力搜寻着王楷的影子,却不见人影,暗中约好的在此地见面,他怎么不出现了?注视着面对自己的幽坊小巷,期待着王楷能够出现。有筝声恰于此时响起,接着,此起彼伏的按管调弦声陆续飘入耳中,颜倾抬首,望见两边灯火通明的阁楼上有罗带飘举,一个个打扮得俏丽的姑娘们相互争姿斗妍,含睇巧笑,媚态百生,她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走过的这条幽坊小巷乃是笙歌夜夜的花阵酒地。
    少顷,江洲的影子出现在笔直的巷子口,江洲一眼望见小巷那头的颜倾,她就举着伞立在灯火阑珊的柳陌尽处,杏花雨中。江洲加快了本就匆匆的步履,目不斜视地打柳陌花衢、燕馆歌楼走过,满楼搔首弄姿,红|袖疾招,江洲渐行渐远,楼上红颜仍翘首远眺。
    阑珊的火光映照下,江洲渐渐可以望见颜倾举着的那把油纸伞上所绘的图案了,那是株枝干遒劲的梅花,开的嫣红夺目,蜿蜒在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面上,有如雪杏花花瓣覆于伞上,散落在梅枝间,远望若红梅盛开在淡淡飘扬的雪天里。
    江洲望得有些痴了,微雨燕双|飞的时节,眼前所见的可不是落花人独立的美景么?光顾着看她,都忽略了脚下的路,好在青石铺就的小路还算平坦,夜色里有飞花细雨不断扑面,竟毫不影响他的视线。
    他放慢脚步,徐徐靠近,不断拉近和她的距离,颜倾已近在咫尺。
    怕他看出她的异样,她忙笑吟吟地对他道:“江郎,想不到这么多姑娘都爱慕你呀。”
    空中有杏花清中夹带微苦的芬芳,江洲走近一步,用力握住她握住伞柄的手,顺势将伞推高,颜倾猝不及防,他另一手又揽过她纤腰,俯首细细审视她的美丽,闻她满身罗绮飘香……
    他说:“花钿是么,我寻回来了。”垂首用袖子擦了灰尘,为她戴上。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那里仿佛很久没有为谁如此跳动过了。
    雨势渐起,江洲拿掉她手中的伞,投掷在路边,动作粗狂地捧起她的脸和她在细雨中拥吻起来,怕他弄坏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她挣扎了两下。江洲猛然放开她,怒道:“你到底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女人?”颜倾不知所措。
    他又快速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地扯掉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呵道:“你以为我一直不知道你脸上多了什么东西?”颜倾又惊又惧,他一定在夜晚发现的,每次侍寝完毕,颜倾总是战战兢兢地起身脱下面具置于水中浸泡,又得在他次日醒来时提前取出戴上。
    被他抓得生疼,颜倾挣扎着只想逃离。
    江洲紧紧桎梏住她,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道:“说,你究竟是不是王楷的女人?”下巴被捏得生疼,她说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
    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江洲软了语气:“颜青鱼,不管你曾经是不是王楷的女人,留在我身边,我娶你为妻,从今往后,你心里只能有我!”
    颜倾难以置信,他刚才说“颜青鱼”,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的。
    不知自己心里突然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感动,难道是在朝夕相处中对他暗生了情愫。可是,她还是迟疑着,不自信道:“我这张脸怎么配的上江郎呢?”
    以为她是在婉言拒绝,江洲有些绝望地苦笑:“你做不到是不是?”垂首黯然:“我知道你喜欢王楷,你走吧,我还你自由。” 言罢转身,极速消失在人群里……
    她呆住,视线追随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颗心好似一落千丈。
    不久,传来消息,晋阳侯府公子洲在归去晋中路上遇袭,背中三箭,堕马而亡……
    琉璃散
    江洲堕马而亡的消息传入颜倾耳中的时候,她还呆在他阜阳的府邸里,饮食起居和往常一样,本以为他还会回来。闻此噩耗,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一时竟流不出泪来。也许在这个世上,江洲是最爱自己的那个男子,可惜他死了……
    伤心欲绝之下消沉了一段时日,重拾心情后,颜倾打算去找姐姐,可是姐姐在哪里,应该嫁人了吧。以前她不敢探听姐姐的下落,因为怕江洲知道。王楷一直不愿意见她,也不告诉她姐姐的近况,她隐隐觉得王楷总在隐瞒着自己什么。遂决定自己去王隶府中探听消息。
    转过巷子,刚欲跨上石桥,河岸对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自一家古玩字画店徐徐走出。颜倾呆呆地立在那里,原来姐姐她已在阜阳。
    一个远望,青鲤也恰恰对上颜倾看过去的目光。
    隔岸相望,颜倾看不清姐姐的表情,也不知道她那目光是疑惑,是惊喜,是恐惧,是愤怒,还是什么,她就这么看着自己,也没有走过来,反而转了个方向匆匆走了……颜倾不知道,她的姐姐早嫁给了王隶,在她被王楷救起的第二年就嫁到了王家。
    回府的路上,青鲤一直在思量着那个与她隔岸相望的女子,是妹妹!她就是她失踪了两年的妹妹颜青鱼,她生得这样丑陋,却可以觅得公子洲那般痴情的男人作夫君,哪怕是一个妾,也比她给王隶当妻子的日子好了去了。青鲤脑中不断浮现着妹妹的影子,妹妹脸上的胎记好像消失了,美貌远胜于常人,难怪公子洲会看上她。可是那是她的妹妹啊,她怎么可以如此嫉妒她的亲妹妹呢,阿娘去逝时,她答应了阿娘要好好护着妹妹的,她刚刚怎么可以躲着不见她!
    不,谁让妹妹如此自私,两年都不回家报个平安。害她担心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几个月前亲眼看见她与公子洲在一起才知道她一直享受着荣华富贵,都忘了自己的亲人了。
    她越想心口越堵得慌,脸色也在快速起着变化。坐在一旁的丫头妙儿看出了异样,关切询问:“姑娘,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车夫慢些驱车。”妙儿掀开帘子对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两声,等再次回过头来看她家姑娘时,吓了一跳,青鲤面色沉暗,目光呆滞,泪流至靥而不止。妙儿腿一软,忙爬到她身边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啦?怎么哭了?”
    青鲤拍拍胸口,闭上双眼往后靠去,本想歇息一下,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忙冲到窗子边上,把脑袋探出窗外,一闻清新的空气,立马痛苦地呕吐起来。
    妙儿又焦又急,一边大声吆喝着车夫停车,一边忙不迭地为青鲤拍背……
    吐出来后,青鲤感觉心里好受些了,又闭上眼睛,歪着头靠在一边休憩。
    妙儿见她鼻尖覆满细汗,面色苍白,细心掏出手绢为她擦汗,见她面色渐渐好转些了,又吩咐车夫驱车。没走多远,青鲤又开始呕吐起来……
    一路反反复复,折腾着回了府。
    回府后,青鲤吩咐妙儿将新买的字画拿进书房给王隶,自个儿先准备回屋歇着了,前脚还没踏进房门,身后就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青鲤回头一看,妙儿抱着几幅字画站在她身后,咬着唇望着她,神色很是奇怪。
    “怎么了?不是让你拿给姑爷吗?”
    妙儿吞吞吐吐,说了个半天,也没挤出几个字,说不出个所以然,青鲤匆匆走到她跟前,抽出字画,亲自往王隶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着,莫非王隶不在?青鲤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慢慢接近书房掩着的门,里面竟传来粗重的男子喘息声和女人的呻|吟。
    青鲤又走近一步,弯下腰来,悄悄往门缝望去。
    王隶的大腿上正跨坐在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延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名分呢?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吧!”
    王隶将手探入她衣服里,说道:“急什么,上次交给你的事你不是没完成吗?嗯?”
    “哎呀,真讨厌!你弄疼我啦!”女人故作娇嗔,媚眼如丝,说罢,又笑着去引王隶另一只手于自己胸前,嘴里嘀咕道:“今日,那个晋阳侯府的公子洲真是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给他倒酒,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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