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世轩被烧成了灰烬,作为东苑的主要院落之一,它的占地面积很是不小。
    火灾烧了悦世轩,旁边两个院落受到的波及虽然不大,但还是能看到遭受过火灾的痕迹。管家觉得这不吉利,跟老爷子提了建议,于是旁边两个院子也被拆了一部分,准备和悦世轩一起重建。
    王氏被禁足,楚垣早出晚归时常不着家,如今大房无人管事,一应事宜全部落在了管家肩膀上。楚琴阳没有了住处,又不敢再待在王氏院子,最后干脆被二管家做主求了老爷子,将她搬到了静水堂跟楚素阳作伴。
    两个都是遭受过家暴的女孩子,本以为她们会因为同病相怜相互之间有话说。
    谁知道这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一个不搭理一个。
    楚素阳在楚家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她在外名声响亮,在内却从来低调。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双耳不闻窗外事,相反,很多事她从来不说,但心里清楚的很。
    现在,安国府除了几个管事的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大房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顶多想到是楚天阳闯了什么祸,所以才惹了王氏暴怒。就算后来王氏要烧楚琴阳,但大家也觉得只是发了疯。没有人将她跟楚天阳联系在一起,毕竟,那种事从来都是超出正常人思想范围的。
    然而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楚素阳,从头到尾,她对大房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
    她给自己的定义的是个旁观者,就算早就知道这件事爆出来,要是处理不当,会对整个楚家造成很大影响。只是她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所谓,那不是她自己能够左右的事。
    对于楚琴阳,楚阳娿是同情的,楚琴阳才十四岁,放在现代,顶多是个初中生,发生了这种事,她觉得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楚素阳不这么想,她十分瞧不起楚琴阳的愚蠢。
    她甚至很长时间不能想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最后,她只能将此定义为有人天生没有脑子。对于太过愚蠢的人,她是不愿意交流的,因为聪明人你能够找到她做事的规律,而蠢人,是没有人能够料到他们什么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情的。为了不被莫名其妙地波及,还是远离蠢人比较好。
    于是,两人虽然都被安排在了静水堂,住的地方,甚至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两人就跟以前一样。一个自我囚禁,一个不予理睬。
    楚阳娿还去看过他们,不过楚琴阳这段时间受到的影响太大,早就没有了以前的骄傲自信。现在的她看谁都低着头,稍微声音大一点,就战战兢兢开始发抖。
    她被王氏打怕了,有很严重的心里阴影,楚阳娿甚至不敢靠近她三步以内。
    而楚素阳,一如既往地清淡如菊,见了楚阳娿,还是那样带着一点羞怯,不爱说话。粗严格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所有的答案,都恰到好处。
    “悦世轩修好怕要等到明年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气氛也太压抑了。不如等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办个赏花会诗会还是什么的,好让大家热闹一下,这家里都不像个家,跟集中营没有什么两样了。”从静水堂出来,楚阳娿忍不住嘟囔。
    丁嬷嬷思量半晌,追问:“姐儿,集中颖是什么地方?”
    “……”楚阳娿想了想:“就是监牢的意思。”
    “姑娘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这名字起得可真……怪。”丁嬷嬷顿了顿,说:“不过……英国府派人来报喜,说是大姑娘有了,想来大太太必得带着姐儿去的。因此办诗会的话,最近怕是办不了。”
    是了,楚阳娿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楚丹阳有了身孕,作为妹妹,她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她得打听楚燕阳她们送什么,免得自己到时候送重了。不过不管是送香囊还是手绢这些东西,都得自己做才算心意,她得先画个花样子出来。因此楚阳娿又不得不暂时放下办诗会的想法,着手准备给楚丹阳送礼物。
    王氏虽被老爷子禁了足,但英国府报了喜,还是需要她出门应酬的。所以没过多久,王氏便被放了出来,开始准备去英国府看望女儿。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王氏带着楚阳娿,楚燕阳,楚佩阳,王心怡,钱昔灵几个,浩浩荡荡去了英国府。
    王氏被禁足之后,不用见楚琴阳,休养了一段时间总算从疯魔状态走了出来。她胸中提着一口气,越是这样处境艰难,越是不能破罐子破摔让某些人捡了便宜。在自己的坚持和嬷嬷的悉心调养之下,气色居然好了许多。
    到了英国府时,众人问起安国府大火一事,她也能应对如常,丝毫没有被看出端倪。
    楚阳娿暗叹,古代女人的恢复力,或者说粉饰太平的能力,果然很强。
    英国府长孙媳有孕,前来贺喜之人不少,不过大都是单独前来,只有楚家,因是楚丹阳的娘家,王氏便带着女孩子们一起上门了。
    贵妇人们看望了楚丹阳,分享一些怀孕经验之后,便坐在一起闲谈。
    女人们的闲谈,自然少不了婆媳关系与儿女亲事这两样。
    那些家中有儿子的太太们,一看见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就会留心,瞧见楚阳娿,更是免不了几分眼热。
    某位性格直爽的夫人将楚燕阳等人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楚阳娿身上,才笑着打趣王氏。“瞧瞧你,可真是好福气,身边带着这么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可真是羡煞旁人。如今你家大姑娘已经开花结果了,接下来,你准备嫁哪个?”
    王氏笑了笑:“这些个小东西,平日里虽一个比一个烦人,可要说把人给出去吧,可又舍不得。再说,我不过是她们的伯娘,她们的事,到底还要父母做主才算数。”
    “哎哟,姐姐您可别这么说,这些个丫头呀,让你做了主才算福气呢。”
    女人们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忍不住拉了楚阳娿的手,说:“这是你家四房的姑娘吧?小名是叫官官的?”
    “没错,是叫官官呢。”王氏笑着看向楚阳娿,眼里突然一虚,很快把头转了过去。
    她知道就算自己再能装的若无其事,能在其他人面前端着往日的架子,可在楚阳娿跟前,她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楚天阳跟楚琴阳的事,楚阳娿清清楚楚。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王氏无法确定,在她的心里,该是怎么看待自己。这种羞耻感,然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看到她。
    她脸色转的太快,没有人特别在意,只接着问:“十几岁了?十一岁吧?哎哟,快成大姑娘了。”
    楚阳娿报以羞涩笑容,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那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说:“瞧你,听我们这些大人说话,肯定无聊了吧,快去自己玩去。”
    “谢谢夫人。”楚阳娿福了福身,拉着王心怡的手去找楚丹阳。
    等她们一走,夫人们才开始跟王氏打听:“听说你们家,对这丫头宠爱得很,我呀,看着这孩子也喜欢的紧,这心里一动,就生出些别样心思来。不晓得你家有没有主意,准备给这丫头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种事,本应该询问楚阳娿的嫡母,不过四房情况特殊,楚阳娿生母不在,继母又发了疯。别人想要打探,自然就只能找王氏这个管家的大伯娘了。
    不过显然,王氏对楚域的要求也不清楚,好在不清楚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事问了也是白问。王氏泯了口茶,笑笑说:“这可就对不住了,我家官儿的事由不得我做主,她祖父跟她父亲早就亲自相看,为她把人家定下了。”
    “哦?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王氏说:“说的不是别家,正是文山云家,如今没有正式过礼,两家却早已交换了生辰八字。只因官姐儿年纪小,怎么也要等过了年,到个十二岁才正式定亲呢,所以还没有对外说起过。”
    “云家?原来如此啊!”
    女人们自然纷纷感叹。
    王氏放下茶杯,说:“我去瞧瞧丹阳,各位姐姐妹妹你们先聊着。”
    “去吧去吧,你们母女是该说会私房话。”
    王氏这才站起来,往楚丹阳屋里那边走去。
    她一走,就有人瘪嘴嗤笑:“一个小丫头而已,瞧瞧某些人,这就眼巴巴地上赶着打听,结果人家早就定了人家,可不就被打脸了吧?”
    说话的女人是金家太太,三十来说年纪,生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皮肤润白无暇,尖下巴,杏仁眼,樱桃小嘴一笑还露个小酒窝,生的很是美貌,可惜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了。
    “哟,人家姑娘生得好,我瞧着就是喜欢,打听打听有什么要紧?不像某些人,阴阳怪气的,连个人话都不会说,不晓得什么毛病。”这是刚才跟王氏打听楚阳娿亲事的夫人,夫家姓朱,丈夫是当朝三品大员。
    这位朱家太太跟这位金家太太一向不对头,至于原因么,是因为金太太现在的丈夫,是朱太太的前姐夫。他姐姐去世之后,金大人便娶了现在的太太,不过据说原本金家有意迎娶先金夫人的妹妹作填房,最后却不晓得为何事情不了了之。这才娶了现在的夫人。不过自此,两家就不怎么和气了,尤其是朱太太跟金太太,只要见面,绝对会不论大事小事地掐。
    今天朱太太打听楚阳娿的亲事,被王氏直截了当地挡了回来,金家太太就忍不住乐,这才故意讥讽几句。
    不过很快有人提醒她了:“自己吵嘴是自己吵嘴,说话呀,还是要过过脑子。人家那小姑娘家家的,的确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再大不了,却也不是某些人踮着脚能娶进门的。不过你也不对、”女人说着又转头,去提醒朱太太道:“明知道现在这位心里不痛快,你还提四房的丫头,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么?”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朱太太追问。
    那贵妇人用手绢半捂着嘴巴,轻声说:“难不成你还不知道?说起安国府大火,可不光烧了一座院子一幢房子。传闻那之后世子唯一的嫡子就失踪了,安国府还找了好些日子呢。说是失踪了,可谁会相信?莫不是早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我的天呀!还有这回事?”
    “可不是。”女人得意地扭了扭肩膀,说:“长房无嫡子,上头可有借口搅合了,恐怕连安国公自己,也得慎重考虑。如此一来,最有可能承爵的,就是同样嫡出的老四了。所以说你眼光好,一眼就瞧上了四房老爷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只能是痴心妄想罢了。”
    “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朱太太说:“我就瞅着那丫头生的俊,你又不是没瞧见,那眼睛鼻子小嘴巴,可实在是招人疼……”
    “自然招人疼,若四房当真承了爵,那就是就未来安国府世子爷的嫡长女,到时候,屋里那位可就没用了……”
    屋里那位,说的是刚传出怀了身孕的楚丹阳。
    他们说话,金太太也停在耳朵里,她不服气地分辨:“你说得好没道理,难道人家大房就再生不出儿子了?哼,天下哪有那么好捡的便宜!”
    “生儿子倒是能生,可生的钥匙嫡子才管用。你们瞧瞧咱们的世子夫人那模样,可像是能够老蚌生珠的?”
    “噗,你这人也太坏了,这么这也拿出来说。”朱夫人忍俊不禁。
    金太太依旧嗤之以鼻:“大房是不像能生出嫡子的,可难不成四房就能生出嫡子了?听说那位可疯了好几年了,不晓得你们口中那位楚家四爷下不下的去口。”
    “再下不去口,捏着鼻子也就好了,只要能种出庄家,哪怕瘦点儿也是好田。只怕是块死地,无论怎么施肥下种都出不了庄稼,那才叫可怜。最可怕的是这块死地还甩不掉。”
    “哈哈……”女人们捧腹大笑。
    王氏去了楚丹阳的屋子,把缠着姐姐问东问西的楚阳娿几人打发出去玩了,才好不容易才得着机会与女儿独处。她一心朝着女儿吐苦水,根本没有想到外面的人正在拿她取笑。也更加想不到,这别人只是在私底下拿来八卦的猜测,在安国府内,已经有人开始付诸行动了。
    牟氏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自楚天阳失踪那一刻,她就动了心思。只是那时候到底事情才发生,家里还烧了房子,她就算再心动,却也没敢那时候就拿出来说。只是心里一边计划,一边求佛主保佑楚天阳千万可别被找到。
    她等着风头过去,终于才先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楚圻说了。
    所以说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恰好楚圻心动的比她还早一点。
    只是,在这统一目标的大前提下,两人有了一个关于细节上的分歧。
    这分歧就是:庶长子。
    “现如今天阳失踪了,却还有可能再被找回来了,若因此老爷子临时改了主意,那咱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无嫡立长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说我们膝下,最年长得可是明阳。”
    “放你娘的狗臭屁!”牟氏破口大骂:“人家大房就是再不济,要过继儿子也知道选个嫡子。你那不知道哪个山洞里钻出来的外室子,还妄想过继到长房承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楚圻吹胡子瞪眼:“明阳可是记在你的名下,可也算是嫡出的。”
    “算是嫡出算是嫡出,你也知道那是算的嫡出,不是真的嫡出!”牟氏冷笑:“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想让那狐狸精生的贱种抢我儿子的爵位,想都不要想!”
    嫡出的大房和四房都生不出儿子,而自己有那么多儿子,牟氏觉得,这就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她才不会放手。
    想当初,她还在家里当姑娘,听说安国府二公子为了迎娶自己,顾不得嫡母的安排,顶撞了长辈,也要娶自己过门。那时候她满心幻想,以为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成真了,自己便是那寻得如意郎君,羡煞世人的福气佳人。
    那些日子,她的确也引来不少姐妹的羡慕,她们的夫君或许身份高贵或许是嫡出,可楚圻的身份更高,虽不是嫡出,却是安国府二公子。更为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等她欢天喜地过了门,正要跟丈夫相亲相爱携手一起打倒恶毒嫡母的时候,他们就被打包送回去徐州老家。
    这也没有什么,不就是过日子么,徐州就算比不上京城,但她的地位也比娘家所有姐妹高得多。
    她已经淡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跟着夫君到了徐州,熟料新婚的柔情蜜意不久,她就发现丈夫心猿意马开始另觅佳人了。原来丈夫并不是对自己一往情深,不过是为了跟嫡母作对,才硬要娶自己过门的。
    这个真相,给她的失落打击是何其巨大。而此时,他那风流儒雅的丈夫,已经在外面遇到红粉佳人,那女子,是一位获罪被抄了家的官家小姐。
    那官家小姐能诗会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牟氏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丈夫心中属意的,原来是那样的女子。
    要容貌秀丽,要才艺出众,要端庄贤惠。
    总之,他喜爱的事那女子身上那浓浓的大家风范,不管其是真是假。
    明白这一点之后,她努力想要改变自己。
    多读书,学下棋,还请了个先生教她学什么园艺摆设。
    她学的一个头两个大,谁知道这个时候,丈夫居然跑回来告诉她,说他心爱的女子有孕了,他要将她接回来,给她名分。
    牟氏几乎要被吓死。
    彼时她远在徐州,离娘家十万八千里,没有家族的帮扶,没有丈夫的喜爱,她过的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害了。
    她不敢让那女人进门,闹过哭过也怨过,可有什么办法?最后那女人居然生了个儿子,而他的丈夫,还把那野种给抱了回来,说是他与心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还是他的头一个儿子,必定要记在她的名下充作嫡子才行。
    这一次,她终于不敢闹了,她知道丈夫是非达到目的不可,甚至有可能给她按个无所出的罪名将她休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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