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绛被她吓到,结巴道:“驸马、定远侯左氏……名讳、虓……”
    定远侯府,驸马左虓,平阳公主。都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号,只怪她刚才被美色迷了心窍,一时没敢往那方面想。
    女流之辈登基为王,孟棋楠并不是史无前例第一人,她的外曾祖母才是南楚的第一位女皇,自此开创女人承袭大统的先河。按此算下来,孟棋楠是开朝以来的第三位女皇,从曾祖到她,其中唯有一位公主没有继位,那便是她的外祖母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无心朝野,只甘于做世间普通的良家妇人,相夫教子。孟棋楠清楚记得幼年在她府中度过了大半时光,纵然年华老去,外祖母却如陈酒般沉淀出醉人韵味。还有外祖父,总是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把她举过肩头,亲昵唤她:“楠楠,囡囡……”
    出身一样,姓名一样,连那双眼睛也一样。孟棋楠终于承认现实,刚才见到的美男子正是年轻时代的外祖父。
    她又一头撞在了窗棱之上:“寡人不孝!寡人刚才居然调戏了自己的亲外公!呜……”
    2第二章 花痴
    2、花痴
    借尸还魂不稀奇,稀奇的是光阴倒退,一朝回到五十年前。
    自打发现了真相,孟棋楠就食不下,寝不安。
    你说她芳龄正茂,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这节骨眼儿上来了出天将横祸,几个男人争风吃醋反倒砸伤了她。砸就砸吧,弄个头破血流也没啥,可偏偏被砸个半死,哦不对,是彻彻底底被砸死了。那死就死吧,大不了投胎去下一世,问题是老天爷要玩儿谁也挡不住,一时兴起又让她活过来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活过来就当重新做人,她孟棋楠一定好好改改花心滥情的臭毛病。
    可是为嘛要让她越活越回去?一脚蹦跶到五十年前,还色心不改调戏自己的外公?
    老天爷你一定是嫌小打小闹的不过瘾,故意给寡人开了把大的!是吧?是吧!
    让孟棋楠耿耿于怀的远不止这些,她还对这具肉身相当不满意!
    没有以前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忍了,幸好肉身郡主跟外祖母平阳公主沾亲带故,稍微有那么点姿色,勉强过关,但这具身板儿看着也忒寒碜了。个子不算高双峰不算傲,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五根手指抓抓胸口,一掌包下绰绰有余,哪儿能和原来的波涛汹涌相比。小腰倒是挺细,不过不是那弱柳扶风的细,而是好比根稻草杆子,风一吹就能折断!
    孟棋楠现在连镜子也不想照了,看见里面那个头缠绷带像胖蚕宝宝的陌生女人就脑瓜子疼。她只得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好歹是宫里娇养出来的肉身,年纪也不大,后天补救还来得及,泡个药浴采阳补阴什么的……
    只是这外表可以补救,声名狼藉又怎么办?
    别看肉身名义上是郡主,其实比阶下囚还不如,因为她犯下死罪,协助其父淮南王谋逆。事败之后淮南王被判圈禁终身,家眷尽数流放,而女皇念在这位郡主曾侍奉膝下多年,不愿看她落魄如斯,刚好恰逢邻国晋皇有意交好,于是女皇一道圣旨让她和亲,把她当货物般送去了东晋,也算尽了姑侄间的最后一点情意。哪晓得肉身郡主对此不仅不感激涕零,还吵闹着要见心上人右相大人,右相自然是不屑见她的,因为右相夫人正怀着身孕等待临盆呢。肉身郡主求爱不成心灰意冷,于是一头撞死了过去。
    这要放在孟棋楠手下,留她一具全尸就算大发慈悲了,还和亲?呸!去地府跟阎王小鬼相亲相爱去!
    尽管对这位郡主打心底鄙夷,但孟棋楠还是衷心感激她的。若是没有郡主肉身可供寄住,孟棋楠大概真的要当孤魂野鬼了,不过以现况看来,说不定当鬼也比当劳什子郡主运气好。就好比赌牌九,孟棋楠拿到的本来是大杀四方的绝世好牌,哪知临场被人替换下去,峰回路转她终于重新坐上桌子,却摸了一手虾米烂牌。
    爹娘不疼皇帝不爱,不是绝色不是大胸,戴罪之身又有花痴病,孟棋楠啊孟棋楠,你要怎么才能赢这一场?
    “好端端怎的又寻死了?你们怎么看人的!”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孟棋楠飘忽十万八千里的哀思被拉了回来,她好奇推开小窗,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罩在红色斗篷下,正在训斥青碧红绛,“她若再有个好歹,定要治尔等一个看护不力之罪!”话音一落,青碧红绛惶恐下跪求饶。
    孟棋楠挑挑眉梢:哟呵,小丫头片子气势十足!
    训斥完毕这小人儿慢悠悠回过头来,正好与孟棋楠四目相对。孟棋楠见对方是个五六岁的玲珑小女娃,粉嘟嘟的讨喜极了,又念及她刚才出言袒护自己,于是冲小女娃灿然一笑。
    哪知这女娃居然白她一眼,鼻腔冷哼道:“你最好别死了,不然我跟爹娘还要费心给你办丧事,麻烦又晦气!”
    孟棋楠满腔热忱顿时被浇灭。谁家的熊孩子,懂不懂尊老爱幼礼貌待人啊卧槽!寡人居然被小孩儿给欺负了,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啊他娘的!
    心中正在忿恨不甘,小女娃已经大步朗朗走了过来,眼中狡黠之光熠熠生彩。这女娃命令青碧抱她登上车辇,一眨眼钻到孟棋楠身边,笑得不怀好意:“你伤口还疼不疼?”
    咦?孟棋楠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持有怀疑,于是敷衍道:“就那样儿。”
    “我猜呀,”小女娃骤然凑到孟棋楠眼前,稚童细腻的皮肤找不出一丝瑕疵,她老气横秋地说:“头上的伤远没有心里的疼吧?”
    孟棋楠下意识摸摸胸口,没有刀疤呀?她不懂女娃什么意思,所以也就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狐疑打量这人小鬼大的家伙。
    小女娃见她反应平淡,不觉一怔,继而又天真地笑着道:“表姨母你猜猜你要嫁的是什么人?”
    说起此事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肉身郡主被女皇匆匆打发走,像一件货物般送给了邻国,也不曾问过是要许给东晋皇室那个亲贵。想来以她今时今日的名声地位,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归宿。
    不过孟棋楠此刻却没把心思放在这头上,而是紧抓着“表姨母”三个字不放,眼睛骤然瞪大:“你叫我什么?”
    小女娃屡次打击她不成,愈发郁闷,没好气道:“表姨母啊,难不成我还要尊你为殿下?哼,你好大的面子。”
    “你……”孟棋楠试探问道,“你娘是平阳公主?”
    小女娃喊这具肉身表姨母,就说明她的母亲和肉身郡主是表姐妹关系,送亲队伍里只有平阳公主符合条件,如此说来,小女娃正是公主的爱女、孟棋楠的娘亲!饶了几个圈,孟棋楠觉得头都要炸了,总算把其中曲折摸索了清楚。
    她娘的!还真是她亲娘诶!
    团圆郡主看孟棋楠的表情莫名雀跃兴奋,心里有点毛毛的,犹犹豫豫承认:“嗯……”
    “哎呀我的妈呀!”孟棋楠突然扑上去死命抱住小团圆亲了又亲,“娘亲嘞,你小时候的模样真可爱,乖死了乖死了!”
    团圆被她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又被亲了满脸口水,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对眼前的“疯子”无力招架,只得哭了起来:“来人呐,表姨母脑子撞坏了!”
    孟棋楠很郁闷,相当郁闷。
    这具肉身本来就有个花痴的毛病,现在又被传言患了失心疯,眼看已经到了两国边界,孟棋楠被看守得愈发紧密,简直跟坐牢差不多。别人都怕她再发病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此事也算因祸得福,众人对孟棋楠的态度变得好了许多,青碧红绛也不再介意她偶尔冒出的大不敬之语,反而用无比同情怜悯的目光看她——咱们心智正常,不该和一个疯花痴计较。
    这日,队伍还在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落脚城镇,岂料半路竟下起瓢泼大雨,几辆马车的车轱辘都陷进了三尺来深的淤泥当中,将士们冒雨把车推出来,可走不了几步,又陷进了更深的泥坑当中。
    孟棋楠被请下了车,红绛举着油纸伞,小心翼翼搀她走过泥泞,看见一条绣合欢藕色马面裙沾满泥污,这丫鬟心疼得不行。孟棋楠却一脸兴奋,憋了好些天终于能出来透口气儿了!
    看见公主驸马也站在边上,孟棋楠兴冲冲踩着泥水跑过去:“外……公主!”
    团圆害怕地缩到了驸马背后,驸马也皱眉露出一脸防备,唯有平阳公主始终笑脸迎人:“你下来啦,快过来避雨。”
    侍从临时搭了个遮雨的篷子,孟棋楠钻进里面甩了甩头,发梢水珠溅了旁人一脸。青碧忙不迭递上干净绢帕:“郡主快擦擦吧。”
    孟棋楠接过来,低眉扫过团圆稚嫩的脸蛋儿,突然把手伸到公主跟前:“你给我擦。”平阳公主一怔,随即笑盈盈拾起帕子:“嗯,表妹你把头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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