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一张脸更白,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愣了一秒钟,终于反应过来——吉云没钓林玉,她在这儿等着他,她是诈她。
    陈琛谎都难撒圆,怎么玩得过她,也就只好把话敞开了说:“店被他抵债了,白纸黑字写着赖不掉。”
    就只有他蠢蠢的连个条都没有。
    稍一联想就能把事情串起来,吉云当天不过是随口的几句提醒,谁知道就是一语成谶。
    吉云心里着急,表面上还是淡淡的,过去接了碗水倒锅里,将锅盖按上,选了模式开始煮粥。
    陈琛还在原地站着。
    吉云倚着流理台,说:“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老马在这儿?”
    “应该在。”
    “那你一走,店更没人守着,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
    “守着也没用,他们是我们那有名的地头蛇,人又多,硬碰硬没用。”
    “那以后还开餐馆吗?”
    “不开了,听说要转让给别人做别的。”
    吉云叹口气:“那牌子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要真不开还挺可惜的。不过你这事挺棘手,就是找到了老马也难要回店了吧。”
    陈琛点头:“李想也是这么说的。”
    吉云说:“我待会儿就找个律师帮你问问吧,看看能不能帮着出点什么主意。”
    她说着就要往外头走,陈琛连忙拦着,说:“不用麻烦的,我现在只要能找到人要到钱就行。店被他们一闹已经断了人气,做生意的不怕位置偏就怕赶客人,名声都被他们弄臭了。还是我和那店没缘分,我都想好了,以后还是呆在这儿,从头做起。”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不知道这一夜在火车上叹了多少口气。一件事捡起来艰难,丢下来又谈何容易,这背后有客观现实,大概也有吉云。
    吉云看了看他,要笑要不笑的:“本来听了你前一句还挺生气的,听到后来又开始顺耳了,我到底是该庆幸呢,还是为你觉得惋惜。”
    陈琛没有回答。庆幸或惋惜都不是最好的解答,于是他只是站着不动,又摆出那一张木愣愣的脸。看着她的时候像是在思考,然而眼神平缓凝滞。
    吉云觉得他大概只是看着自己,就这么让年华逝去,他已经一无所有,时间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他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吉云被他看得脸皮发烫,说:“我去给认识的朋友打个电话,不请律师,总要找到那赌棍的地址吧。”
    陈琛还是没让她走,拉过她手腕,闷声说:“你别去找徐敬尧。”
    他目光自她肩头擦过,已经变了锋芒,刺得她皮肉尖锐的痛。吉云侧身来抓他的手肘,说:“我又不止他一个朋友。”
    陈琛又摇头:“别和他做朋友。”
    这还是头一次,陈琛表现出这样强烈的喜恶。
    更多时候,他像是一颗根植于岩缝的松树,不怕严峻的环境,不怕迎面的风雪,权势和金钱无法教他低头,他也从不去羡慕温室里轻易得到阳光雨露的花草。
    可当真正看到徐敬尧站到她的身边,他又开始觉得惶恐,如果说无知才会无畏,那当心里有了真正的牵挂,你就永远没办法忽略那是你最大的软肋。
    陈琛还在暗忖刚刚那句话的分量时,就听吉云明知故问:“你看到我今天和他在一起了是吧。”
    陈琛点了点头,空荡荡的小区门前,亭亭玉立的女人和一个男人拉扯,没办法叫人选择性的失明。
    吉云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到这时候,真正站在他面前了,即将直面最惨淡的人生了,反而平静下来,没什么可心虚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陈琛,你听好我下面要和你说的每一个字,如果听完之后你还觉得要和我在一起,想留在这儿发展,我吉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如果听完之后你觉得——”
    陈琛忽然来捂住她嘴,原则巨无地说:“够了,我都不在乎。”
    他伸手揽住她后脑,想拥她入怀,吉云却掰开他的手,及时后退了一步,话就像是自己长了脚,说她看似幸福实则畸形的家庭,说她无人管教任性妄为的幼稚脾气,说她和徐敬尧的那几年,也说她失恋之后刻意的逃避,混沌的人生。
    说到最后,粥锅已经咕嘟咕嘟地开始了翻腾,吉云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被熏过,陈琛来抱她,她拼了命地躲。
    直抵住坚硬的流理台,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陈琛将她一把搂进来,手臂如铁箍,紧紧勒得她动弹不得。
    陈琛将下巴压在她肩头,说:“从我决定跟着你进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没在意过。”哪怕她嬉笑着说“客厅、浴室,还是厨房”的时候也没看轻过,她的过去,好与坏,对与错都已经过去——
    吉云说:“别急着肯定,还有一件。”她像是贪恋他身上的热度,靠在他胸前的额头又紧贴了会儿,这才从他身上离开。
    “还有一件。”吉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今天给了徐敬尧两份东西,一份是还他人情的支票,还有一个是一家公司的股份转让书。”
    陈琛低头看她,表情迷茫。
    “我大学时跟着导师参加了一项药物研发,是徐敬尧当时为了追我砸下的课题。药品最终顺利上市,因为药效很好起效迅速,一经推出就大获成功。虽然我那时和他已经分手,还是因为不想从他世界彻底消失,就接受了公司一部分的股份。后来我们发现有人开始知道这种药在大剂量服用后会导致幻觉和快、感,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囤积提纯打它的坏主意,社会上也一连发生了几起因为滥用这种药物而产生恶劣后果的事件。但诸如这样的事情,每一次冒头都会被迅速地打压下去,尽管我不是直接经手人,但我还是默许了这样的做法。”
    陈琛的胳膊一松,几乎从她身上滑下,尽管他已经克制,告诫自己不要做出这样剧烈的回应,还是忍不住挺起僵硬的背脊,继而整个人都浑身颤抖。
    他忽然又抬起手,紧紧握住她肩膀,忽略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问:“那个药是什么名字。”
    吉云开始心死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的。”
    陈琛瞪着眼睛,额头耸起青筋:“我要你说,吉云,我要你说。”
    吉云深呼吸几口,咬紧牙关:“陈琛,你不是一直想找更上面的一些人,更高层的吗……我就是。清脑康的研发到上市到一次次的危机公关,我可以说见证了全过程。”
    风雪更大,这一年的城市,多灾多难。
    陈琛离开的时候还是穿着来时的衣服,他的时钟还停在雨水丰沛的南方小镇,时间却早已进入了冰封雪飘的北国寒冬。
    与来时的一团火热不同,雪夜下的他冷得格外明显,颤抖着,瑟缩着,一步一步在白茫茫的地面留下杂乱的钤印。
    屋内亮着一盏灯,女人面色苍白如纸,温热的呼吸在面前的玻璃呵出白雾,她抬手擦了一擦,目光循着那一的默默离去的光点,渐渐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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