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天子能改变主意,不让他去北边,不见姓杨的,干什么都成啊!即便是做个好人,咬咬牙,他也认了!
    期望很美好,现实却给刘公公当头一棒。
    朱厚照非但没有改变主意,更是大手一挥,启程日期提前。
    凄凉寒风中,刘瑾拜别天子,登上北去的马车。
    雪花飘落,刘公公推开车窗,目及茫茫雪原,生出不祥预感。
    此行绝不会简单,八成又要被姓杨的欺压。
    思及此,不由得迎风洒泪,自怜自哀。
    咱家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哇!
    队伍前行,路途漫漫。
    朔风卷着碎雪,打在车厢上,接连不断,似在劝刘公公节哀。
    镇虏营前,一场大火烧足两个日夜。
    帐篷杂物,遍地血痕都被付之一炬。化成飞灰,随烟尘飘散,洒落茫茫荒原。
    杨瓒站在城头,眺望北疆,深吸一口气,直冷到腔子里。
    下定决心,便没有回头路。
    可怜他人,死的定会是自己。
    “佥宪,”一名校尉上前,低声道,“有监察御史自晋地折返,言遇到离散牧民,告镇虏营边军杀良冒功。”
    “离散牧民?”
    杨瓒转身,挑起眉尾。
    “顾同知领兵出城,首尾理当扫清。这个牧民是哪来的?”
    “回佥宪,来人持牙牌,直入中军大帐,卑职未能看清。”
    “哦。”
    杨瓒不置可否,收起千里镜,迈步走下城头。
    一路行过,距中军大帐尚有五步,便能听到叱喝之声。
    这声音,似有些熟悉。
    举臂拦住守卫,快步走到帐前,看到那身青色官袍,眉毛挑得更高,忽然笑了。
    当真是个“熟”人。
    “刘柱史。”
    杨瓒出声,喝斥声戛然而止。
    刘庆吃过亏,知晓杨瓒手段,转过身,不提其他,先拱手行礼。
    “杨佥宪。”
    “刘柱史有礼。”
    还礼时,杨瓒扫视帐中,顾卿顾鼎和赵榆都不在,仅张铭坐在主位,手正按在刀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被刘庆激怒。
    杨瓒大胆推测,如果他不打岔,十有八九,张总戎会拔刀砍人。
    寻常武官还要估顾忌御史身份。
    张铭则不然。
    出身勋贵功臣之家,亲爹是英国公,自己又是锦衣卫,不找别人麻烦就该谢天谢地,刘庆两度上门,一次比一次嚣张,堂堂国公世子,小霸王个性,如何能忍。
    杨瓒忽然觉得,他不该来。
    等张铭把人砍翻,找个借口收拾,比亲自出面更为便宜。
    摇摇头,战场呆久,果真会发生蜕变。
    换成两月前,他绝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算是要收拾刘庆,也会采用更加“温和”的方式。砍人什么的,委实暴力了些。
    想到这里,杨瓒抿了抿唇角,表情不觉产生变化。
    落在刘庆眼中,却得出另一番解释。
    他此来,主要为查证边军杀良冒功,情况允许,更要洗刷前番耻辱。
    见杨瓒皱眉不说话,视线微垂,落在牧民身上,以为对方生怯,不禁信心大涨。抬头挺胸,将方才之言重述一遍。
    查大同边储算什么,坐实镇虏营杀良冒功,欺瞒朝廷,才是大功!
    “数人皆别部附庸……口证边军放火,斩杀之人俱是牧民!张总戎,杨佥宪,能否做出解释?”
    杨瓒看着刘庆,忽然问道:“此事,刘柱史可上奏朝廷?”
    “已然上奏!”
    刘庆嗤笑。
    抵营之前,弹劾奏疏便在途中,更有三名牧民相随。敢只身入营,不过为做足姿态,博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之名。
    如果杨瓒聪明,就该明白,不能动他分毫!
    “送出去了?”
    杨瓒貌似为难,眉间蹙得更紧。
    “难就难办了。本官钦佩刘柱史为人,本想救你一命。可惜啊。”
    一心找死,谁也救不得,为之奈何。
    “什么?”
    刘庆诧异,以为自己幻听。
    救他一命?
    该担忧项上人头的,该是镇虏营上下!
    杨瓒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刘柱史八成不晓得,别部附庸名为内附,实为接应鞑靼万户,袭我边塞。边军斩杀之人尽为贼虏,奏报之上,蓟州延庆州官员都有斩获,俱可为证。”
    刘庆脸色变了。
    “这个时候,奏疏应已递送入京。”杨瓒侧首轻笑,“刘柱史弹劾镇虏营杀良,是言两州官员尽皆冒功?”
    “你……”
    听闻此言,刘庆双手发抖。
    御史以举发庸碌奸佞为己任,刚正是为根本。但一次对上两州文武,也是吃不消。遑论朝堂地方牵连不断,他要面对的,绝非地方官员那么简单。
    杨瓒仍是笑。
    目光转向地上的牧民,瞬息变得冰冷。
    虽做鞑靼打扮,肤色黢黑,从五官仍可判断,这是个汉人!
    他背后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攀咬,都不重要。
    知晓内情也好,不知也罢。
    果子摘了,罗网织成,谁改轻动,都是死路一条。
    “张总戎,此等营蝇斐锦,谣诼诬谤之辈,理当军中问斩,以儆效尤!”
    “准!”
    张铭十分干脆,不是碍于身份,都想亲自动手。
    命令下达,当即有边民入帐,拖出不停求饶的牧民,一刀下去,人头滚落。
    鲜血在雪地流淌,刘庆手脚冰凉,惊骇之色闪过,张开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当面杀人,当真无惧?!
    掸掸衣袖,杨瓒没动匕首,只取金尺,笑对刘庆道:“刘柱史,本官是在帮你,莫要过于感激。”
    什么?
    刘庆尚未回神,就被两尺抽倒在地。
    有伤不假,不耽误杨佥宪抽人。
    两指宽的淤痕横过脸颊,刘庆气怒已极。颤抖着指向杨瓒,“你……你!”
    “我什么?”杨瓒弯起眉眼,“可是要谢我?”
    “谢……”
    “不用谢。”
    杨瓒俯身,又是一尺。
    “本官心善,向来乐于助人。”
    这叫乐于助人?乐于抽人才对吧?!
    脸颊肿起,怒火炽烈。
    刘庆七窍生烟。
    怒到极点,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杨瓒站起身,擦擦金尺,略有些惋惜。
    真不禁抽,比起刘公公,实在差得太远。
    张铭瞪眼,说着说着,怎么把人抽晕过去?得罪成这样该如何收场,总不能真砍了吧?
    “总戎宽心,刘柱史刚正,知被奸人蒙蔽,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这也行?
    “此时不便上路,可暂留营中。待其醒来,本官定加以开解宽慰。”
    “……”
    看着杨瓒的笑脸,再扫一眼倒在地上的刘庆,张铭咽了口口水,当下决定,自此往后,哪怕徒手博虎,也不能和杨佥宪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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