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移驾仁寿宫,免掉夏福两宫往来,实是相当体贴。
    太皇太后立即遣中官传讯,皇后只往仁寿宫即可,不必再往清宁宫。
    得讯,夏福更感惭愧。
    婆婆对她这般好,她必不能让婆婆失望。
    扑倒天子,势在必行!
    皇后抵达仁寿宫,为两宫奉膳。
    朱厚照升殿奉天殿,受百官朝贺。
    杨瓒一身朝服,随众人下拜。惦记着顾卿伤势,心思不属,表情中难免露出几分。
    礼毕,天子步下御阶,登御辇,往仁寿宫诣三位长辈。
    群臣恭送天子,其后退出奉天殿,离宫还家。
    杨瓒行在路上,心思百转,眉头紧蹙。谢丕唤了两声,硬是没听见。
    将要行出奉天门,谢丕快走几步,提高声音,道:“杨贤弟,且慢一步!”
    “啊?”
    杨瓒终于回神,转头看向谢丕,表情中满是疑惑。
    “谢兄叫我?”
    “正是。”赶上杨瓒,谢丕皱眉道,“杨贤弟可是遇到难事?”
    “谢兄何有此问?”
    “方才在奉天殿中,贤弟神情似有不对。”谢丕道,“不只是为兄,几名御史和给事中也频频侧目。如有难事,贤弟可同为兄商量。在宫中还是谨慎些好。”
    杨瓒微惊,不禁汗颜。
    “多谢兄长提醒,瓒今后必定小心。至于难事,确有一桩,尚可解决,暂不必烦劳兄长”
    谢丕有些不信,“果真?”
    “瓒从无虚言。在兄长面前,更是如此。”
    想起几次被杨瓒坑,谢丕嘴角抽了抽,很想问问,贤弟说这话,不觉得亏心?
    半点不亏心。
    杨瓒面无惭色,一派坦然。
    “贤弟果非常人。”谢丕嘴角抽得更厉害。
    “谢兄长夸奖。”
    谢郎中想给自己两巴掌,没事操哪门子心!有这时间,半部兵书都能读完。
    出了奉天门,杨瓒吩咐车夫,不回长安伯府。
    “去南镇抚司。”
    去哪?
    车夫僵了一下,表情骤然一变。
    凡北镇抚司出身,听到“南镇抚司”四个字,多数都是一样反应。
    “杨老爷要去南镇抚司?”
    “正是。”
    “一定今日?”
    “一定。”
    杨瓒主意已定,车夫不能抗命,一边甩动马鞭,一边在心里哀叹,平日躲都来不及,今天自己送上门,被几个弟兄知道,必定会笑破肚皮。
    谁让他硬是抢了给杨老爷赶车的差事?
    被人笑,也只能认了。
    马车行过长街,车角悬挂的琉璃灯微微晃动,映着阳光,折射七彩光芒。
    车夫取近路,穿过东、南两城街市。
    相比东市繁华,南市更为喧嚣热闹。
    临街房屋高矮错落,挂着各种幌子,或茶楼酒肆,或点心杂铺。
    比起东城的整齐有序,鳞萃比栉,南城布局微显杂乱,靠近内城,愈发显得拥挤。
    “正月里,还不是那么热闹。”车夫道,“赶上春秋时节,有市禽蛋的农人,货牛马的行商,南城更热闹。”
    马车行过处,路旁的摊贩货郎纷纷避让。
    南城的路本就不宽,再被摊贩占地,更显得拥挤。人多时,必会捱三顶四,连转身都困难。
    南镇抚司衙门,即在南城中心处。
    一样的大门破旧,石兽皲裂,墙头长草,同北镇抚司衙门极其相似。
    不看守卫在门前的校尉力士,谁也猜不到,这栋破房子里,行走办事的是锦衣卫。
    “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特来拜会赵榆赵佥事。”
    话落,杨瓒递上名帖,并有顾卿留下的牙牌。
    “翰林院侍读?”
    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同为锦衣卫,却属两个系统。杨瓒在北镇抚司内人缘好,不代表南镇抚司的人也会给他笑脸。
    “稍待。”
    校尉接过牙牌,确认无误,连名帖一同递送入内。
    一刻钟不到,衙门大门开启,赵榆面上带笑,亲自出迎。
    “贵客临门,实是蓬荜生辉。”
    “赵佥事抬举,下官实不敢当。”
    杨瓒拱手,明知今日之后,“秘结锦衣卫”的帽子将牢牢扣在头顶,这一趟也必须要走。
    “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拜会赵佥事,实是有事相求。”
    “既如此,还请入内相商。”赵榆笑道,“如能做到,赵某必不推辞。”
    “多谢赵佥事。”
    杨瓒身上仍是朝服,三梁朝冠,银革带,四色盘雕花锦绶,腰佩药玉,手持象牙笏,同四周环境颇有些格格不入。
    明朝不修衙,两京的官衙更将这一规则发挥到极致。
    走进破败的南镇抚司衙门,穿过布满碎痕的石路,仰望少了数块瓦片的房顶,杨瓒当真是长了见识。
    这样的房子,一旦下大雨,必成水帘洞。
    难为南镇抚司上下,竟能艰苦朴素到这般地步,实为官场楷模。
    走进正厅,四面透风。
    落座之后,看到豁了口子的茶盏,杨瓒眉毛抖了抖,当真是没有最艰苦,只有更艰苦。
    “杨侍读用茶。”
    “多谢。”
    杯是破杯,茶却是好茶。
    轻抿一口,微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胃腔,满口回甘。
    “好茶。”
    “杨侍读若喜欢,赵某便赠杨侍读一罐。”
    “如此好茶,下官实不敢受。”
    “前些时候,有个广东镇抚贪墨走私,都是从他家中搜出来的,不当什么。”
    看看杯盏,再看看赵榆,杨瓒愣住。
    赃物?
    这么不遮掩,大咧咧的说出来,真的可以?
    “杨侍读觉得奇怪?”赵榆轻笑,“金银之类自要上交内库。这些茶叶,内库不要,扔了可惜,正好衙门里用了,正可省下一笔开销。”
    “赵佥事勤俭,实为我辈楷模。”
    “过奖。”
    “……”
    谢郎中以为他脸皮厚?真该领过来看看!
    一番寒暄,杨瓒道出此行所求。
    赵榆听后,没有马上点头,而是敲了敲圈椅扶手,问道:“杨侍读要再进诏狱,当去北镇抚司,请得牟指挥使点头,为何寻到本官处?”
    称呼的变化,让杨瓒意识到,赵榆未必肯帮忙。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杨瓒深吸一口气,道,“长安伯不在京中,诏狱现由北镇抚司同知掌管,下官同其并无交情。况且,近日京城起风,牟指挥使公务繁忙,下官未必得见。”
    给他送信,未必乐见他参与。
    牟斌和顾卿不同,与杨瓒并无半分交情。因江浙福建之事,正焦头烂额,杨瓒要进诏狱,九成以上不会答应。
    端起茶盏,赵榆道:“本官掌南镇抚司事,诏狱中事,同半官无太大瓜葛。杨侍读怕是找错人了。”
    “赵佥事,下官实在无法,才求到佥事面前。”
    见赵榆仍无半分松动,杨瓒狠狠咬牙,取出牟斌书信,道:“赵佥事看过这封信,再言是否拒绝下官。”
    “哦?”
    接过书信,确认是牟斌字迹,赵榆神情微动,态度立时变得严肃。
    敢拦路截杀锦衣卫,几同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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